庆熙二十五年的除夕,雪下得极大,雪微微压弯树枝,嘎吱一声,便随风又落下来。

魏青宁带着小小围在火炉前等着叶无尘,主仆二人看着外面燃着的烟火。

小小感叹一声:“可真美啊!”

魏青宁点着头,嗯了一声,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只觉得,这一年会是她过得最美好的一个年,她看到的是世间最美的烟火,会等到世间最好的人与她一起守岁。

只可惜,即便叶无尘一从宫中出来,便匆匆赶往府中,也没抵得上魏青缨的先下手为强。

魏青宁没想到等来的会是魏青缨,说实话,她这个妹妹,其实她是不喜的,可要说厌恶倒也谈不上。

从小她便不受父母宠爱,可还是会羡慕自己的妹妹能轻而易举得到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她嫉妒、不解,但魏青缨的身子不好,她便觉得自己狭隘了,不能厌恶魏青缨,也不能去与魏青缨争抢。

魏青宁起身,微微上前几步,“你……你怎么……”

还不待她说完,就见魏青缨上前冷声质问,“你此时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魏青宁听着她的语气,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拧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如今是我的未婚夫君吗?”

魏青宁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依她看来,即便长宁侯寿宴上发生那种事,以长宁侯夫妇对魏青缨的疼爱,也绝不会让她嫁给叶无尘。

“魏青宁,你躲在这里,就是要报复我对吗?”

魏青宁被她说的有些晕,“你在说什么?”

“呵!你少装蒜了,从小你就看不上我,觉得我抢了母亲的宠爱,便学着装病,如今看着质子欢喜我,便又开始装作无家可归装柔弱博同情吗?”

魏青缨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待她反驳,继续冷声道:“可是,你真的以为质子会同情你,会欢喜你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魏青宁,我在说你,还是那么天真!”

小小站在一旁,想上前说什么,被魏青宁一把拉住,然后魏青宁看着魏青缨,“魏青缨,小时候我装病,我的确是羡慕你能得母亲宠爱,可早在长宁侯寿宴当日,那一巴掌便绝了我所有的念想,我不会与你争抢,不会和你争抢父母疼爱……”

魏青缨突然嗤笑道:“那你现在在和我争抢我的男人!”

魏青宁的眉头打了大大的结,“叶无尘吗?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喜欢他,我从小便喜欢他,而质子,你觉得他若不喜欢我,为何会明知当日与他有肌肤之亲,其实是我陷害你,他仍旧隐瞒你,又为何不给你正名?又为何还来找神医救我?”

魏青宁听着这些话,只觉耳边一阵嗡鸣,又听魏青缨继续道:“如今,质子留着你,不过就是让你做挡箭牌罢了,他绝不会一辈子只在楚国做个质子,你明白吗?”

“魏青宁,你能做什么呢?他入狱时,是我求父亲救他出来,未来他夺齐国皇位,还需要我与父亲,魏青宁,你真是世上最无用之人,也是最可悲可怜之人。”

魏青缨说完那些话,像是真的可怜她一般,用那沉痛的眼神看着她,可她只想苦笑一声。

她不是信魏青缨的那些话,叶无尘这样的人,要是喜欢谁保护谁,哪里需要挡箭牌呢?

可叶无尘从未与她说过,他竟与魏青缨有了婚约,她不知长宁侯为何会如此舍得下最宠爱的女儿,可她却明白,她与叶无尘——绝无可能!

她不用谁可怜,甚至也不想让叶无尘像养一只小雀儿一样,将她养在这府中。

魏青宁带着小小离开,她想错了,这一年的除夕,是她过的最绝望的除夕。

她往城门那儿走去,路上正好碰到苏家的马车坏了,颜如玉和董婉儿在一旁等着,并不见苏青缇。

魏青宁听到董婉儿有些刻薄的话语,“那魏青宁如今没了踪影,没准儿这会儿在哪儿要着饭呢,哈哈哈!”

颜如玉却没董婉儿想得那么乐观,她攥紧手帕,“可一日找不到她这个人,我就一日不能放心,当日来送信的是谢央,就没有看到谢央见过她吗?”

董婉儿只觉颜如玉多虑,“表姐,你多虑了,那魏青宁定是狗急跳墙,没了生计,才会找商人帮忙,这会儿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呢,她那种陷害亲妹妹,背叛祖宗的人,就不应该活着。“

“但愿吧!”颜如玉抚摸着肚子,微微仰头看着天边。

“表姐,如今你肚子也有了动静,可见当初那信截断的可真真是好,表姐夫彻底断了念想,那个贱人更不会来找表姐夫,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是啊,他会忘了的,会忘了,她也不在了,多好,多好啊……”

魏青宁听到这些,却有些麻木了,她背靠在墙上,一旁响起小小的抽噎声,魏青宁轻声道:“小小,我只有你了……”

小小紧紧捂着嘴,听到这句话,眼泪更加汹涌,却不敢再发出大的声响。

魏青宁以手背贴着额头,心里却突然清明很多,还好,解除了误会,原来苏青缇还是昔日的那个君子,不是意不管她,只是没有收到信罢了。

这一夜,她走了很久,又一次到城门根儿下等着,等一大早天亮,开了城门,就离开。

……

叶无尘从未想过,魏青宁竟然会从他的府中消失,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他有些懊恼地对小石子说:“若我昨日不应长宁侯的邀约,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太子遇刺,实则是太子自导自演,只是生怕皇帝因他逛花馆不喜他,便出了这么个招。

要说这办法蠢,可偏偏还整了一把他素来讨厌的叶无尘。

而长宁侯找到证据,与太子做了交易,才救出叶无尘,到除夕夜时,长宁侯又提及此事,邀他过府。

呵!若非是他昨日疏忽,怎会如此?若非他想惩治一番太子,又怎会惹出那些事端?

长宁侯想让他做齐国的王,甚至想让他成为傀儡。

叶无尘不由得冷笑一声,既然你们所有人都不想我好过,那天下便都别好过。

叶无尘派人查找魏青宁的去向,一边加紧回齐国夺位,征战楚国的大计。

庆熙二十六年的赏花宴上,他想起魏青宁喜欢海棠花,净水湖旁的海棠开得热烈,便离席去采一朵,还想着照那最美的海棠的样子给她做个发簪,到时候送给她。

去年的赏花宴上,他的海棠没送出去,落了满地,这一次,要送她一枚海棠发簪,是不会如海棠花般脆弱。

魏青缨说着一堆他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他只冷声道:“你说你欢喜我?可我对你厌恶至极,魏青缨,若是青宁我找不到,那我便送你入阿鼻地狱。”

说罢,他便拿着海棠花离去,回到侯府,等着宫中传来消息。

庆熙帝要不行了,宫宴之上有人投毒,当时在宫宴上的都有嫌疑,恰恰距离毒发时投毒的时辰,叶无尘离了席。

庆熙帝昏迷不醒,太子虽忧心忡忡,可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长宁侯知道那时叶无尘离席,心里心思活泛了起来,看来,这个一直以软弱示人的质子真的不是无用之人。

长宁侯又装模作样鼓动了太子,太子便动了手,终于登基为帝,却被人揭发他弑父,而长宁侯也入了套,成了帮凶。

所有宗室想立瞎了一只眼的五皇子即位,长宁侯锒铛入狱,第一时间就是寻叶无尘,他不相信,叶无尘会背信弃义,他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他,他又是大将,他不相信叶无尘竟会舍弃他!

可恰恰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帮了叶无尘,提供了那些证据,长宁侯至死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长宁侯死在狱中,叶无尘已回了齐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得齐王退位,几个兄弟都死在他手下,齐王的尸首更是被悬挂在城门口。

他复了仇,他积蓄了多年的力量,在这一朝之间,全部涌现。

趁着楚国内乱,他又让舅舅出兵征战楚国,终于天下一统。

夜里的养心阁灯火通明,他摩挲着那枚海棠发簪,微微笑起,还好,我找到你了,一切还来得及。

他从未想过,魏青宁竟然会藏在齐国。

叶无尘称了帝,他的勇猛,令那些齐国官员百姓信服,征服楚国,更是大快人心。

本来那些官员还担心皇帝在楚国为质时的婚约,而那女子又帮了叶无尘除了楚国的长宁侯,他们生怕叶无尘会立一个楚国女子为后。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叶无尘虽将那女子带回宫,却也直接毁了那婚约,这便令那些官员们放心了,后来又听皇帝从宫外带回一个貌美女子,官员们心里又活泛起来。

皇帝刚刚登基,该给皇宫送美人了!

***

魏青宁本想着,去看看叶无尘出生的国家,却没想到不过一年,天下便变了模样,而她竟然被抓进了宫。

看叶无尘将她带回来,又不怎么理她的模样,魏青宁有些无语,索性自己玩儿自己的。

叶无尘见她都不解释什么,气笑了,然后悄悄将那海棠簪塞在她枕头底下。

自己先示好又何妨?

魏青宁拿到那海棠簪时,眼里都闪着光。

她起身要去找叶无尘,却没想到一开门,便见到魏青缨。

是了,魏青缨与叶无尘有婚约,叶无尘成了皇帝,魏青缨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

“魏青宁,我说过的,你帮不上他什么的。”

“魏青缨,我帮不帮上他是我的事,可你总这样找我麻烦,是你心虚吗?”

魏青缨眼睛一眯,却没回她的话,只转移了话题,道:“不与你斗嘴,你可知陛下想要屠城?楚国京都若是被屠城,只怕楚国不服,而他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苏氏满门,若是苏氏被毁,那……后果不堪设想。”

魏青宁并不知道这些,如今一听,心里一颤,叶无尘不能做一个那样的暴君!

“救苏家,救京都,也是救陛下,魏青宁,他既然欢喜你,那么便会听你的话。”

魏青宁不知道叶无尘会不会听她的话,她只是有好多好多话想同他说。

见到叶无尘时,叶无尘还在批着奏折,天下刚刚一统,他有太多的事要做。

小石子见是她来了,挥挥手,让所有宫人离开,不过一会儿,整个养心阁便只剩他们二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眉心褶皱,“叶无尘,你那么好看,别皱。”

叶无尘见是她,心中欢喜,嘴角刚刚扬起一个弧度,生怕眼前姑娘得意,又连忙压下来,板着脸道:“我这么好看,也不见你留恋,呵!躲在这儿,是有多怕我找到你?”

魏青宁撇了撇嘴,手里把玩着簪子,叶无尘继续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魏青宁嘴唇一张一合,好半天才道:“小小在这儿成了家,我自然想好好看着她了。”

“那我呢?魏青宁,你就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

“你都是皇帝了……”

叶无尘狠狠戳了一下她额头,“当皇帝就是好?魏青宁,你有心吗?”

魏青宁吐了吐舌,向他晃着手中的海棠簪,得意极了,“有心有心,陛下能否帮我簪上?”

叶无尘只觉胸中的郁气就这么散了,绕过桌案,将那簪子放在手中,缓缓插进她的发里。

耳边却传来那软糯的声音,“叶无尘,你真的要杀苏氏一族吗?”

叶无尘的手一顿,簪子歪斜着,好半晌,他才缓缓插进发里。

“不然呢?”

“叶无尘,苏氏是楚国大族,苏尚书桃李满天下,他的身份地位之高,在楚国无人能及,你若真杀了他,楚国的读书人,甚至百……”

还不待她说完,叶无尘便气极地将桌案上的奏折扔在地上,“魏青宁,到现在你还是为了苏青缇来求我吗?你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却为了他和我嬉皮笑脸?魏青宁,我没你那么心凉!”

“不是的……”

魏青宁只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喃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背负骂名……”

接连几日,叶无尘都只呆在养心阁,也将魏青宁禁了足,宫里热热闹闹准备着封后大典,苏氏也迟迟没有判决。

封后大典,魏青宁以为是叶无尘真的要立魏青缨为后,撇了撇嘴,嘟囔着,“叶无尘,我知道回不去,可我现在却真的想离开,远远的,越远越好。”

“好啊,我成全你!”

入目的是,魏青缨一袭红衣,红得那样刺目。

再然后,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也感受不到痛。

……

魏青宁的尸体被放在一棵桃树下,手脚筋被挑去,眼睛也空洞洞的,满身的红。

那一日,齐国元宁帝斩杀宫人三百,坑杀京都数百官员,使血流成河,却独独没有灭了苏氏满门。

“苏青缇,她要你活着,那朕便让你好好活着。”

苏青缇抬起头看着他,却只见那人脸上一片漠然,又听他道:“我不知天道,但我宁违天道,也不舍得她,你是君子,亦是良辰,她想让我做个好皇帝,那便让百姓好过就是了。”

不过五年,天下一统大业便已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而齐国京城的正午城门处却一直悬挂着一个女尸,没有头颅,没有手脚,永不得安宁。

后来,传说元宁帝踏过忘川,走过三途。

梦到此,便全部消失,叶无尘眼角的泪珠滑进发里,微微抬起手,是啊,他曾踏过忘川,走过三途,怎么就全忘了呢?

青宁,我创了那么多世界,只想你回来,可你真的回来了,我却仍没抓住你。

青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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