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头疼欲裂,四肢也疼,就好像被人打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昏昏沉沉地,不知道怎么走到了酒店楼下。

看见门口站着的小助理笑得比哭还难看,“陈,陈老师,公司说有工作的事,我打电话你没接。”

陈墨无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哦,那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低迷沙哑,小红装作没听出来。

“陈老师,你吃早饭没有?”

“……没。”

“那我们去吃早饭好不好,我好饿。”

天空中郁积的云层仿佛受到神的感召,一下全部破开,白雾倏地消失,金色的阳光从云层的罅隙倾泻下来。

陈墨的手脚冰冷,眼珠像茶色的水晶,毫无生气,“不了,我先回公司,你自己去吃饭吧。”

小红抿紧嘴唇,“那我和你一起去公司。”

陈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拔脚就往车道上走过去,小红吓了一跳,赶紧跟上,赶在陈墨横穿路口的时候,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陈老师,红灯!”

这声叫唤终于把陈墨的魂唤回来了,涣散的瞳孔重新凝结起来,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没注意,谢谢。”

小助理被他迅速切换的正常模式惊呆了,从身后默默扯出一件外衣,“那个,陈老师,车上冷,你穿着。”

然后跑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陈老师,上车吧,我们回公司。”

陈墨躬身钻进后排,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车后镜,卧槽,脖子上那一串痕迹,硬要说是蚊子咬的,那得是遇见了蚊子方阵。

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沾染了不属于自己的气味,他打了个寒噤,默默套上了外衣。

小助理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报了个地址,没有回头看他。

陈墨掏出手机打开,手指僵硬,按键哆嗦了半天,给老吴发了条信息。

“戏杀青了,后面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按照你的要求来,什么工作我都接受。”

老吴迅速回了一条,“陈墨你最近缺钱啊?”

陈墨牵了牵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弧度,“对,用工作砸死我吧。”

这句话,他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心底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急需用工作来填满。

人一旦忙起来,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

他颓然地盯着车窗外某个不知名的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经济公司的会议室里,老吴看着陈墨闷不做声,把工作安排一点点填进时间表里,看着看着,给他看出点不对劲来。

“你,你刚下剧,要不要排这么满?”吴可型瞪圆了眼睛,这个工作强度,会不会被人起诉到工会?

哦,是当事人自己虐待自己,估计大概率不会举报公司。

陈墨没理他,聚精会神地拿着工作表做填空,就是坐在硬凳子上不太舒服,腰酸屁股疼。

忍不住挪出一只手扶着腰。

老吴啧了一声,伸手往陈墨略显潮红的额头一探,惊地甩了甩手,“墨,你发烧了?”

就凭陈墨幼儿园后就不发烧的健康宝宝体质,就够让经纪人吓出三身冷汗了。

陈墨自己把手背贴到额头上,半天也试不出温度,就觉得手很冰,身体发热。

“不是,应该是太阳晒的。”他固执道。

“我信你个鬼。”老吴转身走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摸出额温枪,跑回来,对准陈墨的眉心测了三次。

每次都嘀嘀嘀红灯报警,妥妥的温度卡在39.9度。

“不行,你发烧了,必须休息。”

“没事,等会吃点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陈墨!”

“我需要工作。”陈墨冷静地逼视着经纪人,老吴败下阵来。

“好,从明天开始。”吴可型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下午去新剧组试镜。”陈墨说的新剧组是之前制片人给的新本子,对方诚意很足,试镜就是走个过场。

“不行!你发烧,进不了人家大楼。”老吴拿出了杀手锏,如今这个时代,发烧的人寸步难行。

陈墨迅速咬了一口下唇,苍白的嘴唇上沁出一点血色,“退烧药多快生效?”

吴可型看了他半响,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陈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对待工作是出了名的认真,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挑不拣,活活要把自己累死的节奏。

就算是之前买房,他也是笑眯眯地拒绝老吴给的本子,说一口吃不了个胖子。

陈墨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胸口震震地疼,老吴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

“没,没事,我在办公室睡会儿吧。”

“我叫个车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在这里睡会儿就好。”

他暂时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人一回到安全的地方,就不可自拔地会去思考,思考那些可能会将自己撕裂的问题。

陈墨换到窗边的彩色布艺沙发上坐下,闭上眼,倚在靠枕上。

老吴没有坚持,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起身走到门口,把会议室的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嘱咐门外的助理去买点药,关上灯,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使用中”的牌子挂在会议室门上。

听见那声轻轻的锁门声,陈墨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放着的剧本,认真读起来。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他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呼吸声。

半个小时后,小红拿着药和几个饭盒走进来,陈墨缓缓地抬起头,见是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把东西放下来就可以走了。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水膜,漆黑的瞳孔光亮可鉴,眼神却很恍惚。

“陈老师。”

“……唔。”

“你把药吃了吧。”

“……哦。”

陈墨低下头,视线又聚焦在手上那页剧本上,页码还是半小时前的那一张。

盛着水的玻璃杯递到他面前,“水,陈老师。”

陈墨终于放下了剧本,接过杯子,就着水把药片吞了,喝完才想起来问助理,“你买的什么药?”

小红抿嘴一笑,“孟婆汤剂。”

什么?陈墨没听清,浓浓的睡意铺头盖脸地席卷了大脑,他嘭地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助理叹了口气,孟婆汤倒是真的,但这东西对于活人的作用不太大,除非是这个人存心想忘记,否则也就和喝醉断片的效果差不多。

他掐指念了个诀,把陈墨的烧退了,蹲在沙发面前,诚恳无比,“陈老师,是我的错,我会尽量陪着你,到你恢复为止。”

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在百叶窗漏出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陈墨睡得很沉,身体蜷成了一团,眉毛还是紧紧地皱着。

“陈墨,我喜欢你啊。”

“我们在一起吧,永远。”

WCNM!脑子里轰的一下,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几点了?”他吃惊地看着窗外昏暗的日光,会议室门口悬挂的钟指向了六点半,他竟然睡了大半天?

小助理趴在会议桌上,口水流了一滩,正大光明的摸鱼。

“陈老师,你醒了?”听见他声音的同时,小红瞬间醒了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吴总说,你醒了就可以回家了,明天早上八点开始工作,让你不要迟到。”

他小心地观察陈墨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蹊跷,以为是孟婆汤总算有点效,松了口气。

“你给我吃了什么药?安眠药?”陈墨觉得眼前有点发花,用力揉了揉眼角。

“呃,退,退烧药。”小红心虚地低下头。

陈墨倒是觉得头不疼,身上也不热了,估计是药起了效,“好,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陈老师,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

小红拦在会议室门口,得意地转了转手上的车钥匙,陈墨张张嘴,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作罢。

这一路,助理把车子开得过分平稳,陈墨简直怀疑他们是走了一条鬼才看得见的路。

七点多明明是下班高峰期,一路上连一辆车也没看见,更别提高架桥上的堵车和120秒红灯了,他烦躁地开始心慌。

“喂,你那个助理,是不是有点问题?”

那个戏谑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他蓦然把头偏向车窗,看着外面的那轮大月亮,清辉初显,又大又圆。

真像一个烙好的大饼。

“咕噜噜~~~”肚子终于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陈老师,上次我在你家小区外面,看见一个面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小红装模做样地转动着方向盘,他稍微用了点法术,开了条四维空间的通道,所以才一路畅通无阻。

“哦。”陈墨咽了口吐沫,目前任何可以联想到食物的关键词,都足够勾起他胃里的馋虫。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面馆的门口,陈墨满脸疑惑地拉开车门下了车,一看还真到了自己家小区门口。

面馆的牌子上写着“半步颠”三个大字,字体歪歪扭扭,也像某位喝多了的大师写的。

“走吧,我请你吃饭。”他招呼着小红。

小助理没下车,笑了笑,指着他身后一个挥动手臂的身影,“那人好像在喊你啊,陈老师,是不是之前我们见过的?”

陈墨一回头,还真是魏志,那天哭着挂在他身上做鬼宅直播的老同学。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啊,陈老师。”

小红的声音倏地消失,陈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迎面扑过来的魏志拉着走进了面馆。

“太巧了太巧了,我心血来潮搜到这家馆子,貌似附近口碑评分第一,这不就遇见你了。“

“嘿嘿。”

“上次你帮忙,我都没来得及请你吃饭,所以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顿我请。”

“这…….”

“顺道咱俩商量一下后面直播的事。”

陈墨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答应的工作里面,还包括和魏志的MCN合作,参加几次直播。

不带货,就只能配合主播去探鬼宅了。

说到工作他就更不好意思推辞了,就这么被魏志推搡着,在乌黑的条凳上坐下了。

对面的白墙上贴着一块白布,上面用炭笔写着,“你才二十多岁,没遇到喜欢的人很正常,往后你就会发现,遇不到了。”

陈墨木木地把头扭动了一圈,原来这家店里到处都贴着类似的毒鸡汤段子。

“岁月静好,秃如其来。”

“中秋国庆都在一起了,你还没有CP。”

…….

面是真好吃,魏志的话也是真多,吃饱了之后陈墨就开始放空。

“墨,陈墨?”魏志第十次发现陈墨在走神,夹起面条的筷子迟迟不往嘴里送,忍不住停住嘴,喊了他一声。

“……啊,啊?”

“你没事吧。”

陈墨脸色一僵,顿时回过神,苦笑,怎么连他都看出来自己有问题。

“我没事啊,别瞎猜。”

“不是,你之前不是说不做直播的吗,怎么又愿意来试试?”

“试试呗,人活一世,总得挑战下自己。”陈墨悠长地叹了口气。

魏志的眼神一凛,不对,这不是陈墨正常的回答,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嗫嚅着,“墨啊,那个,你不是那个失恋了吧!”

“噗——咳咳咳…….”一根面条差点从陈墨的鼻子里喷出来,鼻腔里都是花椒味。

他慌忙捂着嘴,脸呛得通红,“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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