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老祖最终还是决定给柏青霄简单讲一讲前因后果,免得柏青霄因为看记忆太麻烦从而跑路。

他启唇,“当年……”

“稍等!”柏青霄忽然十分紧张地抬手打断他的话。

玄华以为他有要事准备说,停下话头,定定看着他。

却见柏青霄从储物芥子里快速腾出一堆小吃食,堆在石桌上,顺带给自己斟满了灵茶,齿间叼着块鲜花饼,含含糊糊,“好了好了,我准备好了,快说吧。”

这一套动作熟稔至极,玄华被噎的无语,忍不住训斥,“说的正事,你这一副看杂耍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立刻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似乎也不对,他才不是说自己杂耍的!

柏青霄才不管他。

他笑嘻嘻地催促道,“快说,我做好听故事的准备了。”想了想,又道,“最好说快点,我徒弟待会寻过来就不得了,这家伙闹腾起来可厉害!”

竟还敢带要求。玄华一口气倒吸上来。

也罢!是他有求于人。玄华顿了顿,无可奈何理了下袖子,低头道,“这事得从青欢说起。有一日,她不知从哪给我拉回一个小弟子,说要收为养子。”

柏青霄一脸惊叹,像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

那天玄华一如既往独自打坐修炼,门外响起声音。

“玄华!玄华你快出来!”活泼的女声一直在外面喊着,“玄华!有好东西给你看,你快出来!”

他起身走出去,在洞口见到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青欢见他出来,笑着冲过来,手上还拉着个少年,一下子冲进他怀里。把他往后撞退了两步。

“看!这孩子叫顾景怀,是你的徒孙,你可认得?”青欢兴致勃勃地把人拉过来介绍,“我是在万剑石那看到的他,他是个冰灵根,竟还能引出你的剑气。”

“所以我让他给我开开眼,瞧!旁边那九灵锁仙阵是他独创的剑阵!虽然我不懂你们剑修,可这小小年纪就能独创剑阵,了不起啊!你后继有人了!”青欢大大咧咧一掌拍在玄华肩上。

玄华这才将视线移到那孩子身上。

半大的少年眉眼清秀,此刻略显局促不安地站着,惴惴等着师祖评价。他一手提剑,一手被青欢牵着,想挣开又不敢的少年模样,显得温吞绵善。

倒是没什么印象……

玄华查过那孩子的灵根,发现的确是个天资出众的小孩。

他不由也承认了青欢的说法,这孩子与他颇有缘。

“等等!”柏青霄打断玄华的叙述,疑惑道,“你刚说,顾景怀独创了‘九灵锁仙阵’?”

玄华不明所以,“是。”

“我此前在火羽岛见着沈君越,那家伙说是他独创的。”柏青霄抚掌,恍然大悟,“原来这年头,剑阵还能剽窃的吗?”

玄华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别随便打断!你先听下去就知道了。”

修士与天相斗,脱出轮回,寿命随着修为渐渐延长,可随着他们脱离凡人的行列,却因此都难以拥有自己的血脉。

虽然说这顾景怀优秀,可世间优秀的人多了。

玄华既不想抢了自己徒弟的徒弟,也不想在这关头收养小孩,结下一层因果。因而断然拒绝了青欢的提议。

青欢拉着玄华袖子晃了晃,试图撒娇,“玄华你说话啊!咱们收他做儿子嘛~他那什么师父平日都不管他。小景怀好可怜的,我们把他要过来做儿子吧!”

玄华被扯得没办法,肃起脸问,“顾景怀,你师父是谁?”

顾景怀正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乍然间被点了名,吓了一跳。他弯腰行了个礼,“禀师祖,弟子师父姓方,号永生,是门派长老。”

听到这里,柏青霄内心盘算着,暗道这‘方永生’难道就是他一直追查的黑袍人?

当时,玄华座下徒子徒孙何止三千,不记得什么劳什子方永生。

但看在青欢和顾景怀的份上,才勉强记住了这个名。

虽然拒绝了养子的提议,玄华揽着青欢肩道,“你喜欢他,便让他多些来后山。这等好苗子,埋没也着实可惜。”

往后,顾景怀当真常常来后山玩。少年身姿若柏,长得飞快,眉眼温和,气质稳重,又是与玄华老祖同样的变异冰灵根。

自然颇得两人喜爱。

玄华一个师祖,指导顾景怀的时间精力,竟比那有名无实的方永生还多的多。

日子久了,玄华忽然产生些许不满——那方永生究竟在做什么?担了个师父的名分,却除了基础剑法外什么都不教。

这年头,竟还有这么离谱的事。竟理直气壮让自己师尊给自己徒弟教学,自己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的。

他直接去了方永生那,想要敲打对方一二。

正遇上方永生与以占星楼的人交谈。

玄华早已活了近千年,在他眼里,所有人基本全是小辈。

他堂而皇之匿身站在大殿上,并不觉得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秘密。他打算等着二人交谈完再现身,好好敲打敲打这方永生。

谁想正发现那占星楼的家伙满口胡言,撺掇寿命将至的方永生寻找一个隐世的神兽后裔一族。

可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神兽。

玄华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可笑,忽然也没了训斥的念头,没趣得紧,就干脆打道回府。

后来玄华才从青欢嘴里知道。那方永生寿命将至,四处奔波搜寻延寿的法子,又有自己的亲子。

似乎隐隐中,对天资甚高,修为渐渐逼近他的顾景怀颇为不满,怎可能好好教导他。

顾景怀小小年纪还会藏拙,竟从未对外透露他来后山的事情。

一次打坐醒来,玄华唤青欢不得,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已经长大成人的顾景怀正手把手教着一个少年练剑,见他出来,两人都收了剑招。

顾景怀弯着眼,朝他亲近地问好,“师祖,这是我师父新收的小弟子。快,君越,和师祖行礼!”

他身旁的少年只有他肩膀高,眼瞳漆黑,默然不语,闻言倒提着剑行了一礼。

柏青霄细细品着玄华的记忆,方才确认这‘君越’就是沈君越无疑,眉眼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出长大的风华。

他算了算,发现若细究起来,沈君越还算是裴庚他祖宗辈。

这么一看,两人眉眼间的确都有些相像,一股子华美的锐气。

玄华背手而立,冷声道,“本尊允你来此,你怎么还带了别人?”

顾景怀与他相处久了,发现师祖说话都是这般直白。倒是不怕他,在这‘质问’下还能平静回话,“禀师祖,君越他上山五年了。可师父都没教过他,也没有赐予名号。”

他眉目间显出一分失落,“弟子见他与我当初相像,就、忍不住多上了点心。”

沈君越仰头看了眼顾景怀,回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朝玄华跪下了,“不关大师兄的事,是弟子央他带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罪当罚我。”

在场站着的两人都惊了。

顾景怀没想到沈君越认错这么快,还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唯恐玄华真的罚,吓得也跟着跪下了,抬臂把少年往身后护,“师祖!”

他只是随口问了句,怎么一个两个都跪下了。

玄华默然,挥挥手,“你们练吧。不必管我。”

说罢转身去寻青欢了。

玄华再闭关,睁眼已过两百年,他出关那天,洞府前意外的空荡,贴身的通灵玉牌直发热。

玄华拿出来,只见青欢忙里忙慌地走了,离开前给他留下一则声讯。

“玄华!我师弟从深海秘境回来出事了!我得赶回去看看!另外你出关那几天,刚好就是景怀那小子的婚契大典。我曾答应过去他婚礼,可如今你看我□□乏力……若你出关的早,那礼物在石桌上,你替我走一趟吧!”

玄华看了眼这天色,吉时已过,怕是宣誓环节都过了。

他拿起礼物就匆匆赶去。

出乎意料的是,婚契大典现场一片乱糟糟。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杀了他!杀了他!”

“此等叛门之人,绝不能留!”

……

玄华从天上往下一看,新人、准确地说只有沈君越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狼狈不堪,身上婚服残破,赤红了眼,像只落入猎网却仍旧挣扎不休的狼崽。

他如今只是个元婴期,却能凭着一把剑,在众人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即便如此,他双手难敌众拳,四周联手唤起的剑阵耀起玄妙的纹路,死死压制他的修为,甚至包括一呼一吸,都如此沉重。

本命武器从手中脱离,飞到一边,斜插入地。

利剑架在脖子上把他强制压跪,又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架起。大婚之日,这新郎的待遇竟像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玄华眉头紧皱,从高空俯瞰而下。方发现这沈君越脸上呈现出妖异的模样,瞳孔金红,那是妖化的特征。

妖化?还是说,他本就不是人。

沈君越一直在笑,笑的口鼻都是血。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单纯的不解,字字戮血,“大师兄,你为什么要害我!”

“说啊!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他吼着,往前一步。被四周紧张的弟子立马按住了。

彼时,玄华提着贺礼站在云层间,一头雾水看着这一场闹剧,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不说是婚契大典,这显然就像围攻某个魔头的战场,直至伏诛,方才罢休。

而最可笑的,却是新人间的翻脸。

顾景怀站在年迈的方永生身边,在众人视线下,高声义正言辞地说着,他怎样发现沈君越是妖族间谍,又是怎样怀着不忍的心站在大义的一边要灭亲。

说罢忽然吐出一口血,捂住心口,眼瞳紧缩,惊惧在期间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漠然。

他身旁的方景明——方永生亲子——扶住了他,怒斥道,“沈君越,你看你把大师兄气成了这样!”

沈君越一直在笑,眸色冰冷,直直盯着方永生。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猛地发力前冲两步。就这两步,竟把方永生吓得一跳。

但他很快又被架在肩膀手脚上的剑给扯回去了。

“方、永、生!”沈君越呲牙,血色糊了满嘴,“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吗?”

方永生惊怒交加,像被踩了尾巴,面色骤变,“放肆!”

他身边的顾景怀就像他的剑,在他一声令下冲出去,手中的剑在烈日下闪着寒光。

——瞬息间挑断了沈君越的手筋脚筋。

鲜血自艳丽火红的婚服而下,渐渐淌了一地。

“住手!”一道叱喝来自天外。

玄华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众人包围的圈子中央,冰雾弥漫,继而散开。他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出现,几位掌门长老连忙行礼问好。

“到底怎么回事!”玄华斥道。

掌门上前半步,禀明事实。

正如刚刚听到的,顾景怀发现沈君越乃是妖族间谍,意图偷盗法宝。

顾景怀在大典上揭穿了他,这人竟然心怀不满,对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师父拔剑相向,还污蔑方永生灭他全家,偷盗灵器。

如今凶手伏法,正要押回方永生那处置。

“查过了吗?”玄华淡淡道。

此时掌门派人去宝库一看,的确少了一些法宝。

现场,方永生及其弟子全都作了证人,言明这沈君越各种诡异行径,表明此人平日里就从不尊师重道,来历也可疑。

众人指点下,似乎也没有放他活路的理由。

沈君越环顾一圈,责骂声一片。他笑哼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玄华怎么听都觉得蹊跷,却又想不通其中关窍。可他信顾景怀,他问顾景怀,“你方才所说种种,可是真的?”

顾景怀沉默了很久,启唇,众人以为他要说话。却见这人张嘴,先咳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身形摇晃,轻轻合着眼,一个轻的几不可闻的‘是’,倒地晕了过去。

“既如此,”玄华转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一看过他们的脸色,抬起手,眸色冷冽,掌中化出一枚细小的冰锥,散发着极寒之气,“证据确凿,当场伏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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