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越乃妖族间谍,又是偷盗灵器之人。

揭发他罪证的顾景怀当场晕倒。

哪怕物证人证聚在,玄华仍旧本能地感知到不妥,正想当场处置了沈君越让他假死,回头再囚禁起来细查。

却没想到,方永生出来求了情,言辞恳切,想要把沈君越带回去择日处决,以儆效尤,好查出更多的‘间谍’。

他说的冠冕堂皇,字字在理,何况又是沈君越与顾景怀的师尊。

玄华不好拒绝,把这烫手山芋一甩,干脆先拎起顾景怀回了后山。

顾景怀身体并没有伤,奇怪的是神魂却受了不少的损害,一直昏迷不醒。

喊了几个医修来看,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说起医术,修真界哪有比得上神农谷的呢?玄华想着等青欢回来,请她一治。

转眼几天过去,玄华从传话的弟子口中知道,门派下令,明日当众处决沈君越。

这日夜里,顾景怀却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玄华的袖子,焦躁心急,“师祖,君越、君越呢?”

玄华面无表情,浑似座冷冽的冰山,“死了。”

“师祖!”顾景怀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趴在床边咳得昏天黑地,却死死扯着玄华衣袖,目露哀求,“救他!师祖,求求您,救他!”

玄华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冷淡地挥开顾景怀的手,“那日分明是你站出来说他是叛徒是逆贼,挑断他手筋脚筋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又想救他了?”

顾景怀苍白着脸,“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些、手脚不受控制……”

他咬着手指,把指尖咬的鲜血淋漓,艰难回忆,“师尊!是师尊大典前,给了我一盏茶,我喝了就晕过去了。醒来、醒来的时候……”

他死死捂着脑袋,血丝慢慢爬上眼球,“是了!我醒来的时候,我、我在说些什么!”

他浑身颤着,红着眼,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疯了。

玄华感知到一丝不忍,抬手先用清心咒稳住他情绪。

“放心,他暂且没事,现在关在你们师徒原先的峰头上,明日才处决。若其中有隐情,明日本尊为你们做主就是。”

他远离前峰,在后山修炼,避开尘世。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被扯进了纷争中。玄华想,既然都已经插手了,不妨这次直接把人接回他后山算了。

“明日、明日……”顾景怀看似虚弱到呼吸都艰难,此刻竟能一举下了床,召出本命灵剑跃上去。

玄华面色微变,呵斥道,“顾景怀!你去哪!”

果不其然,那虚弱的模样如何御剑?顾景怀从摇摇晃晃的灵剑上摔下来,却又不死心,双手撑着长剑从地上艰难起身,“我要去救他!师祖,帮我,求您帮帮我!”

也不知好好的大喜事怎么忽然成了这模样。玄华叹了口气,直接带着他过去。

缩地成寸,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关押沈君越的地方。

牢房门口大开,里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是逃出去了?玄华还没想通。顾景怀已经寻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追去。

离牢门不远,他们看见了两个偎在一起的人影。

玄华追上去,见顾景怀扶着树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处。

是剑刃从身体中抽出的身影,带起了朵朵血花,溅在铺就落叶的泥地上。

薄云散去,露出天上的月光,照射出那张被血糊了半边的脸,一边是俊美无俦的人脸,一边是爬满红色花纹与些许毛羽的妖异,金红的双瞳盛满了恨意。

沈君越抽出剑,冷眼看着那苍老的人跪倒在地,那年老之人大睁着眼,抖着手指着他,面朝地倒下。

他竟能越过修为,把他的师父——方永生给杀了。

哪怕方永生此前有多废物,他的修为有多少是丹药垒砌,可他确确实实是个化神修士。

沈君越竟能撑着断掉的手筋,以元婴修士的修为,越阶斩杀。

顾景怀上前一步,身形不稳,双目惶惶。

沈君越听见人声,面无表情转过身。也许他此刻是做好被抓住的准备的。可当他看见两人——准确地说,他看到了顾景怀。

“大师兄,你过来啊。”沈君越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唇角弯起诡异的角度。

他右手提剑,朝着顾景怀伸出左手,腕上鲜红的血线凝固了血迹,如此刺目,如身上脏污的婚服一样的刺目。

“越阶杀人?”柏青霄听到这里,只觉有些惊诧。

但想一想,似乎也并不多么难以理解。“也难怪个个都想奔着剑道去,剑修越阶的事果真还是太离奇了点。”

他脑海里替换成裴庚长大后的样子,很快又摇了摇头。

才不可能,他徒弟乖得很,疯狂、压抑、仇恨这些悲观且绝望的因素,他可是半点都不想裴庚沾上。

柏青霄咔嚓咔嚓啃着糕点,“不过这也太稀奇了点,我听您说,沈君越手脚筋已断,怎么可能自己逃得出去?那方永生和他两个弟子关系都不是很好,也不大可能劫狱。”

玄华却否认了他的观点,“那你猜错了,的确是方永生劫狱。”

既是师徒相杀,这般的狠人,玄华不得不警惕了几分,他按着顾景怀的肩,提醒他小心。

可顾景怀还是推开了他的手,朝着沈君越而去。

当时玄华的注意力可都在顾景怀他们二人身上,他唯恐沈君越已经疯到对顾景怀出手。

毕竟先前顾景怀亲手挑了沈君越的手筋脚筋,往后沈君越可就是永远的废人了,谁会不恨呢?

然而,对顾景怀出手的,却并不是沈君越。

哪怕当时,沈君越拉住了顾景怀的手,脏污与干净的皮肤相触时,他已经提起了剑,杀意毕露,滴着血的剑刃直冲顾景怀而去。

“小心。”玄华不可能眼看着惨剧发生,他动作极快,用法术瞬息冰封了抬起剑的沈君越,使之动弹不得。

却不料被所有人忽略的‘死尸’——那方永生骤然暴起,他张开五指,落叶被气流炸飞,泥土冲进他手里化为一柄锋锐无比的长剑,一举刺穿了护着沈君越的人。

从背部直穿到身前,正中心脏。

土刺自剑上寸起,方永生哪怕知道刺错了人,竟也毫不留情要顾景怀去死!

他抽出土剑,土刺全留在了顾景怀体内。

方永生面上是遏制不住的疯意,“所有挡我的、都要去死!”他抬起手,正要再如法炮制杀了沈君越。

“住手!”回过神的玄华勃然大怒,轰然一击把方永生冻做冰块。

寒意渐去,化为水流,带过脸上的血色。沈君越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从要大师兄死、到大师兄为了他而伤。

世事变化无常,可是怎么就能那么弄人呢。

他整个人都傻了,抱着顾景怀的身躯跌坐在地。

玄华急急过去探脉。

他焦急的双眸对上沈君越金红的瞳孔。

玄华张口,“他……他神魂已灭……”

无力回天。

苍穹剑派密室内,那属于顾景怀的长明灯,也做魂灯之称。

啪的一下,灭了。

修士修的不仅是肉身强健,更关键的是神魂。修的神魂越发强大到能离体,那便是元婴的最低门槛。

而后哪怕肉身已灭,只要神魂仍在,用其他方法救回来也并不晚。

顾景怀虽然被刺中心脏,可他修为早已到了元婴。只要及时救下他的神魂,只要能安置好他的神魂……

只要救下他的神魂……

可是,他神魂竟就这样悄无声息散了。

柏青霄也未尝听过这等异事,他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如果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查他丹田,探他灵府,搜他肉身……”

玄华摇摇头,“都没有。”

柏青霄想不通里头关窍,“不可能,元婴修士哪能这么脆弱。虽然是炸了心脏,可也不过肉身罢了。他怎么就……”

玄华继续道,“比起这个,的确是我教导无方。”

他拧着眉,不经意捏碎了手中茶杯,茶水泼了满手。

玄华当时对方永生不再留情,强行剥离对方神魂,查看记忆。

众所周知,剥离神魂,强行查看他人记忆,那人必定非死即伤。

玄华修为早已达到顶峰,他有把握把伤害压到最低,他只想拨开迷雾,知道真相。

可事实只让他,怒火滔天。

却说那方永生,当年在占星楼一位名叫宗措的修士怂恿下,找到了据说是神兽后裔的一族。

在当时,以一介化神修士的能耐,灭族夺宝。

那是多么令人发指的行为,因果?他早已不怕因果,因果在渡雷劫时才会出现,而比起成仙,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疯子只在乎接下来怎么活着。

凤族人的血有延年益寿的作用,可这作用比起早已经过数百年岁月的修士来说,还是太少了。

方永生比魔域爬出来的魔鬼还可怕,他抽干了所有凤族人的鲜血练就丹药,解决了短期问题,又开始盘算更长久的利益。

神器不能让他永生。

只有那传说中寿命几与天齐的神兽凤凰可以。

世间虽早已没了凤凰,依那宗措所说,却并非不能再造一个凤凰出来。

只要不断刺激那凤族人,让他们返祖,让他们脱离人身,浴火重生!

他必然能得到一只纯血凤凰,得到用之不竭的凤凰血!

三百年前,方永生杀了所有的凤族人,只留下宗措占卜出的那对双胞胎。

其中弟弟沈君阳天赋甚低,庸碌无用,是为弃子。而那哥哥沈君越,却年纪轻轻,身怀火系天灵根。

方永生以‘学艺复仇,而剑修最强’蛊惑,步步为谋,引得沈君越来苍穹剑派拜师,拜入他的门下。

此后查过古籍数十,不断刁难,不断挑拨离间,不断刺激,都让对方死里逃生。

失败过多,他心怀不甘,正要通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来刺激沈君越。

为此,他故意在婚契那日,在沈君越面前暴露了自己就是他苦寻不得的仇人,讥笑对方认仇人为父。

沈君越忍下来了。

却在大典时,被自己的爱人背刺。

谁能料到,方永生为达目的,不惜把本就看不顺眼的大弟子做成傀儡……

傀儡术,他不知从哪习得的邪术。

“说来可笑。”玄华抖了抖手上的茶水,茶水凝结成小块的冰,从他手上落下。

在这风和日丽的一天,他对柏青霄这般说着,“我竟不知我收的徒弟,暗地里是个会嫉妒自己弟子的小人。”

方永生除了自己的亲子,谁都看不惯,尤其看不惯作为他徒弟,修为却渐渐逼近他的顾景怀与沈君越。

可他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玄华老祖。

也是当年顾景怀藏拙,从未透露过他得老祖绝学的一点消息。

因为方永生就没想过玄华老祖会出现在大典上,并且开口就要当场杀了沈君越。

这怎么行!他花了无数心血的,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方永生为沈君越求情,掌门碍于老祖的权威,不肯松口。沈君越怎样都避不开门派处决的决定。

于是方永生决定,夜晚过来劫狱,把人转移地方,再想法子。

可他到底托大了。那早被掏空的腐朽身体,和那不比盛年时的反应,让沈君越钻了空子,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元婴,还恶劣地搅了搅。

方永生的神魂还在手里尖叫求饶,看完他所有记忆的玄华只觉得荒谬,避世多年,万万没想到自己门派里还有这等腌臜事。

等他回过神来,别说什么把抽魂的伤害降到最低了。

他直接把方永生拎到大殿那里,在所有弟子面前,把方永生神魂打散,肉身消融,以儆效尤,更是追究占星楼蛊惑他弟子之罪。

新起的占星楼被拆的七零八落,修真界再无名为占星楼的门派。

做成傀儡……傀儡术?柏青霄推算了一下,以同样被下了傀儡术的江绯月为例,哪怕此刻刺她心脏一剑,按理,也不该就这样神魂俱灭。

他好奇问,“顾景怀当真死了?”

玄华冷着脸道,“后来青欢从神农谷赶回,她花了很长时间重塑沈君越的筋脉,奇异的是,沈君越的手筋脚筋众目睽睽下明明已经被挑断,再诊,却只是受损。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比如凤族人体质特异,他自愈了。”

“顾景怀的神魂,也的确寻不回来。他似乎真的就这样没了。”

玄华说起此事,也是唏嘘,“我和青欢都认定了顾景怀的死亡。沈君越却不肯接受,他偷偷带着顾景怀的尸身消失。多年后,我再听他名字,他已经在魔域混出了名头。”

“好吧,故事说完了。”柏青霄伸了个懒腰,撑着下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空了的糕点碟子,指尖灵活地把它立起来,指腹定着一个点转碟子。

“可您至今没说,让我去给沈君越治什么啊?治他相思病吗?那我也不能让死人复生啊。”

“自然不是。”玄华顿了顿,“他疯了,得了神魂分离症。”

“他会误以为自己就是顾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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