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先前他不冲出来?

为什么方才要躲?

太迟了,太迟了!

“哈哈……”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令人战栗的笑声不断涌出,众人只见那骄傲的公子哥昂头,嘴角咧开弧度,手臂急速高举,又猝不及防重重摔下,容也本能躲避,他的手如泥鳅,趁势顺利脱出。

恰好郎飞燕为争一口气,死脑筋得非要自己动手,跑去挤占风袅袅的位置,丘山惠干脆抡剑侧翻,躲开容也,去截下郎飞燕,喘着粗气大言不惭道:“郎飞燕,你的对手在这里!是我!”

几道乱响。

两人交手,丘山惠操持失伤剑,一时剑气如虹,直照彻雨后山林。郎飞燕轻功独绝,为了贴身寻觅可趁之机,不被他甩开距离,丘山惠竭力调动内息,二者如身具神力,穿梭空间,一时在东,一时近西,打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郎飞燕道:“哼,臭小子不识趣,那就只能……”

丘山惠打断他:“除了喊打喊杀,你还会说什么?”

“你!”

“就算我当下罢手,难道你就会同意容也与我一道。我算看清楚,那三掌不过是杀人借口,你利用我对容也的心意,诱我应战,若我受不住三掌身死,也不会落下口实,毕竟生死自负。郎飞燕,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丘山惠持剑连刺,口中话不停,“只因我爹提醒师父你是个卑鄙小人,便被你灭口杀害,你的手难道就不脏?”

“贼,永远都只是贼!”

丘山惠急火攻心,两眼充血,气息大乱,手中剑招越发纷繁快捷,郎飞燕赤手空拳疲于应付,难以分心开口,几次寻机有心反驳解释,都因见这小子招招见血,心狠手辣而咽下喉咙。

“无药可救!”郎飞燕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是有多傻,才会在第三掌出之前,觉得养在娄殿白身边的孩子,即便从小耳濡目染,也不会受他影响!这磊落的“小光明”不仅不磊落,还气量狭窄,残酷无情。

郎飞燕轻功再变,步子点地竟如浮光掠影,一丝痕迹也捉摸不到,再晃一眼,便见人如影子□□,四面八方皆是幻象。

丘山惠左看右瞧,都不得突破,心中烦乱,很快失手,格挡失效。

“不能再留你!”郎飞燕抓住破绽,狠推了一手,打在胸骨上,这一手掀起方才两掌所弥留的内伤,丘山惠因此直退不止,最后后背心撞在树干上,树上花蕾脱枝,簌簌如下一场粉雨。

风水轮流转,现又是丘山惠下风劣势,娄殿白暂不脱身,郎飞燕捂着伤口,起手欲杀。

“师父,不要!”

泪水狂涌,容也抗不过心里的折磨,败下阵来,心软奔出,背身挡在丘山惠身前,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展臂抱拥,将他紧紧裹住。口中的鲜血顺着肌肤滴落,如不断的红线,染红丘山惠的外衫。

须臾间,仿佛过了一世。

容也脑中嗡嗡,听见许多杂乱的声音,有丘山惠的,也有自己的,最后停留在山风与晨露之间——

“丘公子,我把勇气借给你,愿你此生长安。”

他幼失怙恃,独居山间,师父不亲不近,多是放养,此后烧火做饭,练功观天就是他的全部。爱对他来说,是毒药,要么一辈子不饮,要么便是饮鸩止渴,即便丘山惠有太多不好,他也无法再从中剥离。

容也虽恨,又懦弱,可真要叫他眼睁睁看着丘山惠死在自己跟前,他还是舍不得。

这大概就是劫数,他宁愿自己顶,两不负。

脑中不由自主又浮现起茶山瘴子时几人的模样,如果回到那时,他想,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去救。

丘山惠抬起空手,穿过肋间,提到眼前,木讷地抹了一把飞溅至侧脸的鲜血,而后滑过唇齿,舔了一口。

呵。

诡异疯癫的笑容在其脸上绽放,他用力扳住容也的肩膀,回抱的同时向上撩剑,没有撒手,迎着郎飞燕惊愕的目光,狠狠捅向前。

这一剑补在上一道创口上,太深,几乎贯穿心脏。

丘山惠后知后觉松开剑柄,往后退,风拍打脸颊,将他残存的意识从杀戮的兴奋中抽醒,他盯着倒下的高大身形,艰难地收回下巴,去看怀中的人。容也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迎接。这愠怒又惊恐的眼睛,可比真刀真枪更伤人,仿佛在问——

我用命救你,你就这么对我?你杀我师父?

不——

丘山惠右脚一崴,手抖得跟八十岁耄耋老翁一般,扶不住人。他只能展臂,松开与容也的依靠与联系,混乱地摇头。

这时,娄殿白突围而出,落地跟上,一掌打在丘山惠的身上,重心失衡,未收回的手向前探刺,随他跌跌撞撞的脚步推出去,在郎飞燕胸腔上打开完整的血洞。他整个人脱力向下扑倒,但容也却愤然两手重推,将他推开,转头滑跪,护住倒下的郎飞燕。

“砰”的一声,丘山惠摔入泥泞,手痛、脚痛、骨头痛,甚至全身上下都痛,但所有的痛加起来,都比不过心痛。

落地瞬间,他四肢弯曲,蜷成一团。

多希望就这样晕过去或死过去,可偏偏意识十分清醒,丘山惠侧卧,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已是扭曲。

郎飞燕已然没救,容也拼命按捂伤口给他止血,又不计代价输送内力护持心脉,整个手都在抖,连一片衣角也捏不住。丘山惠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唤,看着他泪涌如注,心中刺痛——搞砸了,明明是捧在手心里的人,为何自己又将他折腾得如此狼狈哀恸?

丘山惠眼睛里的世界瞬间灰白,他又来了劲,想要爬过去,想要告诉容也,自己一开始虽然不信郎飞燕的话,但也没有全盘否定,自己还想着回问天宫找师父对质,谁也不冤谁!他没有想要下杀手,真的没有,如果不是郎飞燕逼自己!

“容也……”

丘山惠一把抓住容也的衣服,沙哑地唤他名字,但后者却无声将他扭开,那种挣脱不是愤怒的掀桌,也非胆怯的规避,只是那么不经意地避开了他,就像走路时避开路旁一棵小草,不在意,也不会对草生出情绪。

简单的一个动作,丘山惠却觉得对方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失望。

他不甘心,又抓了一把,指痕深邃,衣料翻线,呈现毛毛虫状。

容也冷冷地说:“放开——”

丘山惠的手落了下来,那个名字堵在嗓子眼。

——无论如何,自己确实动了杀念。容也心肠软,立场不坚,一饭恩能当涌泉报,他对他师父言听计从,只要郎飞燕在一天,就会挑拨他们的关系,阻止他们在一起,还会给他许亲事,甚至让自己去喝喜酒。

多狠。

此时,谷姑娘反倒镇定些,有条不紊与容也帮手。

丘山惠看着谷姑娘妆发全乱,惨兮兮的模样,那种柔弱可怜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任谁看过不心软,谁又能保证容也永远不会心软,不会心动,如果他们都背叛了自己,自己可是堵上了名誉,堵上了一生!

他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郎飞燕就是该死,所有拦路的人都应该被一脚踢开!

娄殿白与白、孟二人过招,明明离自己数丈之远,但他的声音就好像萦绕在耳畔,不断耳边“吹风”,丘山惠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问天宫中勤学的日子——

“惠儿,你难道不想报仇吗?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只能赌一把了。为师近日又得到些线索,我有个主意,或许能找到我们想找的人,那时,你就可以报仇了。”

你就可以报仇。

可以。

报仇。

“真是为师的乖孩子。”

恐惧在心间极具扩张,回声此起彼伏,将丘山惠吞噬瓜分得干干净净。

正因为难受,他不断在心里游说自己:是的,他们本来就有仇,本来就有!最后,情绪失控,彻底爆发,丘山惠一边捡起剑,跌跌撞撞爬起身,一边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我们本来就有仇,本就不死不休!”

而另一方,娄殿白仗着自己“神游八表”功成大圆满,一手成爪,如钢铸铁骨,吃住苗刀“风怒”,一手上抬,与风袅袅对掌,竟都不落下风。白星回蹙眉,收卷菩提锥索,飞快贴近,摘下竹竿照着面门挥扫,娄殿白迎头冷笑,运功至最强,几近疯癫。

“噗噗——”

竹节依次爆裂,最后整根碎成齑粉,随风狂舞。

史易刚替左黯黯包扎好伤口,见此,提着剑便向前冲,任岁儿果断将其拉住,抬手回防,功力倾泻,娄殿白身边的人果真都被撞开。

风袅袅飞得最远,几乎是往地上狠砸,白星回稍好,但也连退数步,反手勾树,才堪堪止住,只有孟不秋最稳,此时此刻竟还能变招补刀,与其纠缠。那刀刃挥起如风烈,刮得人脸蛋痛。

任岁儿把史易按下,替换自己的位置,让他护佑和照顾左黯黯,而自己却武器一卷,蛮横地冲了上去。

经纶手和飞鹤刺同时从树影后杀出,间不容发之际,一柄通体如雪的长剑架了过来。

来者是个玉面郎君,年岁与风袅袅上下不差,非是容貌绝世,就近看不过普通模样,但他青衣佩剑,脾性温和,养出了股幽兰气质,便是如今这般喝斥,也有几分绵软,与高高在上,野心昭然的娄殿白截然不同:“岁儿,你怎可和这等淫|魔|色|鬼混在一块儿!”

任岁儿回头,吃惊道:“掌门师叔!”

李商声板着脸,不苟言笑,叱道:“过来!”

派中子弟乖顺,习惯听令,一时改不掉,任岁儿被他一吼,犹豫想要罢手,风袅袅抄到她跟前,侧耳以听:“李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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