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惠怒吼着将其甩开:“你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风雪留客馆现任馆主梅乱雪正领着馆中人在另一处与连溪村人交手,听见熟悉的尖啸,仓惶回头:“馆,馆主?”

能让梅乱雪如此失措的人,自然只有一个……

丘山惠反应过来,大惊:“你是桂婆娑?你不是,你不是已经……”再回想雨乡满山不开的梅花,他整个人像泡在万古不化的寒冰里。

桂婆娑没应,娄殿白再度敦促他执行自己的命令斩草除根,但丘山惠脑中嗡嗡,别说指挥身体,便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娄殿白冷笑着大呼两声“逆徒”,恰好叫桂婆娑听去,与他叱骂,气了个不行,心想:这小子那副三魂七魄丢了半数的模样,莫非还动了真感情,此事之后,即便不忤我,怕也会心生芥蒂,更难说心伤会不会碍他往后修习,不如杀人诛心,彻底弃子。

于是,他张口道出真相:“桂馆主说得没错,看你们父子相杀,真是解气!郎飞燕,你大概从没想过会死在自己的亲儿子手上吧,我说过,我要成事,你非要阻我,那就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丘山惠两眼瞪出血丝,撞开桂婆娑,朝娄殿白的方向跑去,但他抖如筛糠,平地踩滑,大庭广众之下硬生生摔了个狗吃屎,差点把门牙崩掉,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而郎飞燕,一口气没提上来,竟被他生生气死:“怎么,怎么可……”

娄殿白斜眼,冷漠地看着他咽气,眼中闪过一丝痛恨,又漫出一抹哀伤,他将孟、白二人的招式扫挡开,退落至一棵高大的垂柳边,靠着柳枝喘息,并不见喜色,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吐刀子:“丘家小姐因是家中幼女,十分受宠,也十分离经叛道,她厌倦闺阁生活,渴盼外间的世界,便琢磨离家出走。后有一日上别府赴宴,打算自那二楼雅阁下到大脖子树探出的枝条上,再借以爬出院墙,却不慎失足坠落,她在墙外被郎飞燕所救,捏了个苦命苦身的谎言,哄他带自己走。”

“郎飞燕那家伙,脾气古里古怪,最不喜那些满身铜臭的豪富商旅,一听,当真携她而去。二人离开岳阳有小三月,也该丘家人有本事,便将寻人告示贴得到处皆是,且不以强迫为由,只说丘母思女心切,已病入膏肓,将要撒手人寰。丘小姐心虽野,但性子纯善,自是寝食难安,便想偷偷归去,结果……”

结果自是被骗,扣押家中,家人又以其名义,诱来郎飞燕,附上绝情信一封,道小姐已许高门大户,不日将行婚约,又奉上金银,要他发誓再不入岳阳。

郎飞燕自觉受辱,又恨那富家小姐故意隐瞒,耍得他团团转,愤而离去。

娄殿白冷笑道:“那时我听他说起,直骂他是个傻瓜,不曾放在心上。”

丘家人窃喜,赶紧张罗喜事,要将其女“物尽其用”,趁年华正好,还来得及再做一桩“好买卖”,嫁到有权有势的人家。

三书六聘已下,婚期议定,丘家小姐却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为了保孩子,她使出浑身解数隐瞒,又耍赖撒泼推迟期约,最后东窗事发时,孩子已将足月,太大,根本不能再滑胎。丘夫人不忍心,便偷偷找稳婆,让她生了下来。

孩子一出生,便被送到田庄寄养,家中上下都骗她胎死。但谁也不曾想到,母子连心威力之大,丘小姐竟然因此换上狂症,弃衣而走,整日吵嚷着要见孩子。纸包不住火,婚事自然被退,丘家人因丑闻脸上无光,便将她锁在后院,一锁就是五年。

孩子五岁时,也就是十二年前,五大高手对战攀龙客那一年,胡然因与桂婆娑亲近,偶然听其道与丘家有故,老太爷做寿馆中子弟还曾去奏雅乐,又说到那可怜的小姐,这才大惊正是多年前郎飞燕上问天宫时,与娄殿白谈话间偶然说起的憾事。

真相这才大白。

胡然心善,也怜惜那无辜自疯的丘小姐,但他们区区外人,并不知还有个孩子尚存于世,便只托桂婆娑想个法子递信,告诉丘小姐郎飞燕决然离去的真相。

也是天可怜见,收养丘山惠的那户佃农家妇刚产女,将心比心,便偷偷带着小少爷去见小姐,团圆母子情。

丘小姐浑噩数年,一朝开智,对家人厌恶至极,再无好心,下狠手打昏看门小厮,抱着孩子,连夜直上问天宫。万里孤踪,寻常人自己寻不到他的踪迹,她本是要托宫主相助,却不料,撞上同门相残。

娄殿白狂妄自大,看不起声名鹊起又无门无派的攀龙客,想趁五大高手应战之际,斩杀此子,夺取五兵。南五岭五派中,问天宫风头最盛,作风亦最高调,若有人不开眼,胆敢同他抢,他不介意使点狠手段。

那时娄殿白和郎飞燕关系好,加诸“万里孤踪”因为脾气和行事之法一直与正派武林抵牾,颇有些亦正亦邪的味道,该是不会跳出来指手画脚,因而他放心大胆将此事与之分享。

然而,郎飞燕得知后此事后,非但没有奉承附和,反而大加反对,他做人自有一套规矩,认为凡事凭本事说话,即便自己曾为梁上君子,出入大户人家,干过劫富济贫之事,那也是靠自己的轻功,官衙的人能逮他便来逮,逮着他他认,逮不着也不能怪他。

因此,他极力反对娄殿白背后使阴招的卑劣行径,且劝告娄殿白,身为一派之长,不可如自己一般任性行事,该尊君子之道便尊,切勿辱没门楣,辱没问天宫十数年才得来的光明磊落的口碑。

两人各执己见,互难说服对方。

郎飞燕见无法扭他回头,便找来其师弟“吼剑”胡然,一并来劝谏。胡然为人耿直,但有个臭毛病,那就是说话一针见血,言语冲,时时有理却刺耳,一见自家师兄不听劝,便跺脚暴跳,扬言要告诉他人。

娄殿白受其威胁,顿时起了杀心,毕竟已经说出去的秘密不可能再按回肚子里,谁知道三五年后他会不会又拿出来翻旧账,同时,他也憎恨上郎飞燕,自己将其视为亲近之人,这才如实相告,但他不支持也便罢了,却顺嘴道与旁人,还反过来想控制自己,不管事出何因,此人都不可再信任。

于是,他一面用缓兵之计,应承下来,去赴将军台之约,一面暗中部署。当时五大高手默认,攀龙客身上的东西谁抢到谁得,结果其不仅没随身携带《辟兵九说》,便是五兵,宁可毁去,也不叫他们得到。

下了“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决心,更叫娄殿白心痒难耐,认定当中必有玄机。

欲望膨胀,偏偏苍天并不眷顾,唯一被打落的那柄失伤剑被江簌所得,明面上他不敢抢,但背地里却恨得牙痒痒。正好李商声有心附庸,他便安然设计,截杀江簌,嫁祸最无靠山又最不合群的田桑绩。

此事桂婆娑传书与胡然,胡然心下猜到真相,但大事临头,事关问天宫百年名声,他又不敢激进,待娄殿白回到问天宫后,悄悄与他对质,还想押他去江家认罪,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胡然。

胡然既知晓,那郎飞燕呢?他俩现今可是一条阵线上的。

于是,娄殿白设计,以胡然之死顺势嫁祸郎飞燕,他要让他知道,违背自己的心意是何下场,要让他尝尝被唾弃,被武林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落魄,最后无处可去,只能归来求自己的滋味。

届时,郎飞燕就会认可自己,认可好人不长命,要什么,还需不择手段靠自己争。

届时,郎飞燕就会向自己臣服!

而后,娄殿白又派人把师弟的死讯透露给桂婆娑,此女痴顽,兵不血刃再除去一个对手。但天凑巧,夜奔上萌渚岭的丘小姐这时来了。

他说了一个谎,便需要用无数的谎话来圆。

对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先没动杀机,而是挑拨离间,想恶化她与郎飞燕的关系,但因从前误会分别五年,丘小姐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无论如何都不信,他只能挟持丘家姑娘,以其儿子性命为由,要她站在自己这一方栽赃郎飞燕。

丘小姐不肯,亦不肯相信郎飞燕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竟公然反抗,最后被娄殿白一掌毙命,再投于枯井。恰好李商声来找他商议后事,风袅袅又尾随而来与其质问,他们联手截杀,顺势又再栽一个背黑锅的替罪羊。

至于丘山惠,娄殿白很是矛盾,一想到是郎飞燕的后嗣,没舍得杀,但他又恨,于是生出个绝妙的主意,将其养大。

……

那故事荒诞离奇,却又惨绝人寰,附近十丈以内,但凡长耳朵的听着听着不由罢手,桂婆娑看着郎飞燕,又看了看李商声,五大高手,除了田桑绩和江簌,竟都到齐。将军台一别,谁会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以这样野蛮、血腥又恶心的方式。

场中旋过一阵瑟瑟的风,像是一瞬间吹开人心唯一的遮羞布,僵立的人又纷纷动作起来,身边有不知哪家的弟子下刀,对着四肢抽搐,还没死透的乞活军士狠狠插下去。

血水飙溅,红色迷花了众人的眼睛。

桂婆娑忽然把事情想通了,嚼烂了,说:“你俩私下往来,其实早就联手,是与不是?果真拉帮结派,逐个击破!难怪,当初比斗时三番五次不听江簌大哥的指令,突围冒进,是生怕落后于人,出不得风头又拿不到东西吧!还有你,李掌门,唯唯诺诺,毫无主见,是想不露锋芒,做那黄雀在后吗?”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