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体应声而动,地板被穿了个窟窿,一瓜子脸,吊梢眼,长发披面,耳饰形如蛇,脸上绘彩纹的女子窜出,目光在几人间飞掠,最后挑中离都卢身侧最近,且面相穿着皆富贵的丘山惠,指曲成爪,向其脖子掐去。
丘山惠以腰扇切招,不曾想这女人身量单薄,但招式却猛如金刚,将其连连逼退。
这沙棠斫的舟子狭长而逼仄,且当下因那窟窿漏水,整个甲板随波而动,脚底吃不住力,因而近战讨不得好。
水中不比陆上,旁人想帮却被掣肘,是进退不得。
“别过来,管好掌船的!”丘山惠告诫史易,自己则软剑出腰,就着船尾与那女人交手。
那女人说来也奇怪,在场谁插手她都不接招,连眼皮也不抬,就指着那公子哥儿杀,惹得左黯黯躲在史易身后,甚是奇怪:“她,她同丘公子可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
丘山惠头一回来滇南,能和谁结怨?
孟不秋因他这问题心有一念,不动声色将想扑上去帮忙的都卢拦下,令他先带着人去堵窟窿,自己则继续观望。
果然,那女子见都卢和狮子卫放手,再与丘山惠拆招,多了几分迟疑。
孟不秋心下有数——
原来是冲着小白来的!
人家要杀的是盘越国的太子,只是人没想到,太子既没有生出一副金玉贵气,而且还不在船上!
再抬头眺一眼,白星回蹲在河边,又气又急,还一脸莫名其妙。
也亏得是沙棠木,否则等不到都卢的人堵洞凫水,不是被急流冲垮,便是已经沉底,能拖这么久,已称得上奇迹。
眼下这破船,翻覆是必然,只在迟早。
经不起踩踏,又没有人像他给白星回踮脚那样打下手,孟不秋借不了力,可飞不上岸,只能把白星回独自扔在那。那位“万里孤踪”的高足也许可以,但他离丘山惠过近,打斗起时被波及,现今正忙着掠阵。
“大人,堵不住啊!”
没有趁手工具,全靠一双手舀,进水又比出水快得多,侍卫忙得筋疲力尽,用盘越话冲都卢喊道。
都卢心一横,高声示意:“要翻了,准备跳船——”
那艄公不愧是靠水吃水的人,反应最快,登时便将身上累赘卸下,转头还能给史易等人指点。
左黯黯死死抱住他那一筐书册窝在角落里,史易恼怒,以为他要东西不要命,上去单手拦腰,要将他扛起来。这下,那小书生憋不住,连挣两下道出实情:“别,别跳,还有一只船!”
说话间,他从史易手下挣出,扑到舷边,大声呼喊。
被那女子吸引注意的众人这才发现,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果真有一条船摇过来,原是阳山派那位脾气暴躁的任岁儿姑娘一路跟着,也不知如何弄到船,只是他那船夫显然没有容也的人有经验,只能照着他们的路线走。
好在,渡黑水泽的人并不只他们一行,只要低调行事,若不是遇上这茬,保不准上岸都不一定能给人发现。
船上打斗和凫水堵漏的动作遮不住,任岁儿一脚踩在船舷上,遮着日头眺望,见船将沉,忙将身后胆怯的船夫揪住,往后退开,给他们留足位置:“往这里跳!”说着,她猫腰在侧死守,将飞鹤刺捏紧,只要那长发女赶过来,先吃她一刺。
容也在几人中轻功最绝,史易赶去援手丘山惠,便将左黯黯托付于他,同时,孟不秋也叫都卢先撤一步。
“一个都别想走!”
卜思鬼面目狰狞,狠扑上来,史易白刃一杠,咬牙高喝:“快走!”
众人见势,果决向前,不敢多耽搁。
本以为是个不入流的杀手,未曾想斗至如今,那女人竟完全不落下风,先从丘山惠手底下脱身,又以腿功将史易扫倒,孟不秋与她过招,她全然不生留恋,专心接连突围两人,往另一只船去,目标锁定都卢:“说,太子在哪儿!”
任岁儿拍舷,心想来得正好,给姑奶奶练手,当即飞刺以对,一个腾身落至都卢跟前,还炫技般一个踹燕,将都卢蹬到另一侧。
“又来个找死的!”
卜思鬼方才留手,不过是因为在丘山惠那儿栽了跟头,错认身份,把那公子哥儿还有面纱女除开,一行全是男人,依旧分辨不出,因而她才会另生一计,攻击都卢,想将真太子给诈出来,但这丫头掺和,对局则全然不同,太子总不会变成女人。
于是她冷笑一声,翻手如电,先掐她脖颈,任岁儿底子不错,早防着一手,先行避开,但她实战经验尚浅,招式前后衔接不够机敏,又摸不出来人套路,硬战之下,十招内落了下风。
未免被波及,两个艄公都缩在头尾,连橹都摸不到一手,更别说稳浪,只见整船在波涛中摆来摆去。
都卢和容也左右各一手,想将卜思鬼擒拿,却叫那女人将计就计,引得出招竟与任岁儿撞上,三人都没讨得好。
“我偏不信——”任岁儿气血冲顶,也不顾时机,抓起两刺跃出。
卜思鬼两手一旋,将飞鹤刺攫住,以内力将任岁儿纠缠在原处,趁势一个滚轮前翻,一脚踢在她小腹上。任岁儿力有不逮,向后连退,此时,她脱手的双刺叫那敌人原封不动挥射回来。
“岁儿姑娘!”
左黯黯扶着船板,自己都快颠得五内俱散,乍一见任岁儿受难,竟生出豪勇,连推开两个护卫,扑过去将其紧搂住,怕她见血,甚至体贴地将她头按在自己胸前,躬身以背挡在上方,想以区区薄身吃招。
眼见短刺将穿双肺,慌乱之中,幸好孟不秋赶至,长刀一撩,极速削切,卜思鬼反身,与他对了一掌,眉头深蹙,脑中杂念乱闪,转头投入水中。
她身上裹了一层似鲛绡的薄衣,极易游水,水花转逝,人即不知踪影。
容也和都卢忙去将滚倒在船板上的两人扶起,这会子,丘山惠和史易也弃船渡来,开口问了一句战况,孟不秋盯着水面一言不发,而后,寒色骤生,霍然抬头和岸上的白星回交换眼神。
后者配合默契,立即贴地躲藏,待那女子出水,翠竹截路,横腿一扫,将其铲翻在地,而后跃起,抬手便是蓄力一掌——
“吃我这招,拔邪破恶照肝胆!”
天都教的功夫重力道,见威势,即便是个半吊子,全力一击下,也打得她五脏震颤,一口血喷涌。卜思鬼恶视一眼,翻身欲进草丛,此时,白星回已将那翠竹接取,照着她后背一刺,将她打入沙土之中。
草叶静止,再无动静,白星回觑了一眼,见尸体面朝下而扑,血涌而出,似已绝息,便拍拍手道一声功成,赶紧过去接应,帮着下船锚定缆绳,关切问道:“没事吧?伤着哪儿?人可有闪失?”
史易动了动关节,摇头道:“有惊无险。”
只要交手,难免不带外伤,不过都是些破皮肉的小伤,敷个金疮药即可,倒是不必挂在嘴上。
孟不秋急步上前:“人呢?”
他们在船上打了这么久,被那女人好生戏耍,但自己只伏在这里等那雷霆一招,便给降伏住,白星回不免有些得意,向后指了指:“死人堆里躺着呢,小爷我厉害吧!”
真死了?
孟不秋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斑驳的血迹,预备往草堆里查看,既然提到是死人堆,恐怕这杀手在岸边解决了不少人,这些人的身份还是确认一遍为好,免得落了连环计。
可他正准备往前去时,却叫扶着任岁儿的左黯黯堵了路。
原也不怪那小先生,是阳山派那位泼辣姑娘缓过劲儿来,想起方才的肌肤之亲,面红耳臊,又想起过往私怨,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
左黯黯给打懵在场,脸颊上五指红痕肿起,却延了许久才察觉刺痛。
冲动之后,任岁儿见他既未恶言以对,又未上手来犯,萎了气势,心头生出后悔,最后狠狠冲地上一跺脚,扭头跑开:“我,我暂时不会找你麻烦!”
事有情急例外,连丘山惠也看不下去,数落一句:“这疯丫头!”
随他话音落下,左黯黯总算回过神来,被打得晕乎乎的他快跑一阵去追,但因为目力不佳,脑子又是一团浆糊,身后几人伸长脖子,就见他笔直去,一脑门磕在杆子上,磕了个包,是拦都拦不住。
白星回忍不住把眼睛一遮。
但左黯黯是个死脑筋,扑腾两下,爬起来又继续追,白星回指头露出缝,远远瞧看,总算察觉出哪儿不对劲——
“喂,你追错了方向,那边的不是人,是堆着的沙袋。”
“啊?”
左黯黯泄气,一屁股坐在滩涂上。
史易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胳膊将人拽起来,板着脸质问:“任姑娘为何会在?”从船上的举措来看,说左黯黯不知情,他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丘山惠稍整仪容,顺带也调侃了一句:“没想到你跟你哥一样,还是个情种。”
“不,不是,”左黯黯涨红脸,拼命摇头解释,但舌头像扭成麻花一般,平时口若悬河,但眼下是颠三倒四出不来一句整话,“我,我只是……”
还是容也体贴地递了个水囊,柔声道:“你慢些说,要不要先喝口水,小先生可是给吓得不轻。”
左黯黯也是个犟脾气,口头致谢,没有接,呜呜噜噜非得先解释清楚:“你们都误会了!区区承认,借船之时区区确实故意露了行踪给她,还偷偷给附近船夫打过招呼,想给她留条船,不过她没用,显然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恳切正直,丝毫没有不合礼法的轻浮,“岁儿姑娘脾气硬,都跟到这里,必然不会轻易回头,若是无人带路,万一出事呢?还不如让她,让她……”
史易生气道:“她要杀你!”
左黯黯底气不足,闪闪躲躲道:“不是……还有……史大哥你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