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那么多话!”

“不多点话,死了可就没机会说,你说万一渡黄泉的鬼不是一个地儿的,听不懂怎么着,现学也没办法!”白星回嘴皮子直翻动,企望寻找契机,可是对面却再没露出丝毫破绽,单手连招,攻势竟密如风墙,是推不进,退不出。

江湖诚不欺,盘越国芝麻大点的地方,也恐卧虎藏龙!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敢小觑!

白星回几次不得法,被揍得有些狠,只能勉力变攻为守,防着对方下杀手的同时,努力回想《不死之法》的心法口诀。白家这秘籍分天地双宗,天宗、地宗象征阴阳,需平衡调和,双法皆练者可达惊神之境,但稍有不慎,也极易走火入魔。

《天宗卷》飘渺多变,犹如玄天,功法自十六代教主白若耶手中失传,后被现教主白少缺于魇池下思过处寻回,招式诀窍写用百濮古语,十分诘屈聱牙,白星回自幼便能倒背如流,但仅限于字面的背诵,其中奥义,是半点不通。

至于《地宗卷》,则温和朴实,如厚土般承载万象,能将各类招式心法衔接一体,加上经由各代教主增补改进,基本已近圆满,其上内容注重实战,最易学,也最易上手,他哥白霜序十岁时便已融通,不过到他自己,则是稀松马虎,至今才练了一半。

眼下生死攸关,也来不及悔过,是能用多少便用多少,竭力将身上每一处关节都调动起来。

白星回失了武器,只能以拳掌相对,与她贴身肉搏。

两人过手十招,白星回越打,斗志越盛,不因方才未能克敌而失意困顿,反而在全身心投入后,大有将对手当练招桩子的势头。只瞧他两眼紧盯,步子不乱,闷头变招,是再不吭声,像个公输府制造的不知人性的机械,重复,再重复。

终于,教他逮着机会。

卜思鬼铁爪向前一送,他变掌作刀,将那爪劲杠开,反身一旋,跃至后方化用对手的招式,将其锁肩,逼她撤手。她不撤,反而腰身发力,一个后踢腿顶向白星回下颔,白星回自有准备,立时抬手力劈,吃了全招,忍痛顺势膝跪一压,将她压入地下,将拳头高高挥起——

卜思鬼偏开头,落下的拳头在地上砸出个凹坑。

“好小子!”

事到如今,她也不再阴阳怪气称呼殿下,而是呸掉嘴里的血,勒着那小孩的脖子再度进攻,一击掏向其心窝。

那动作之快,只见虚影。

白星回赶忙卸力,就地一滚,稍慢些,胸前大片衣料被抓破,幸而只伤及皮肉。

此时,卜思鬼手中的孩子断断续续啜泣,声音嘶哑干涩,连哭也用不上劲儿,方才他俩斗得紧密,害他又一直被勒着脖子,如今脸色发绀,是进气不多,出气更少,迟早要憋死过去。

白星回破釜沉舟,奋身而起,习惯性探向腰间,只是随身的竹子已支离破碎,倒是摸到那根在失魂地捡拾的星月菩提锥。

千钧一发之际,哪顾得上这么多。

他挥手一锥,不曾想,拇指搓动锥体上莲花,竟触动机关,尖锥一头弹射而出,尾部连有三股铁丝,随他发力而抡圆,向卜思鬼缠去。

后者似是也没料到他手里还留有巧器,因而动作稍慢一刻。

就这一刻,白星回趁势绕后,飞快贴身,抓住她的破绽,蓄力对着她背部的肺俞穴打了一掌,朗声道:“将好三刻。”

白星回落地,不忘嘲讽:“我说过,我可是会变强的!”

链子绞住卜思鬼的右手,那尖锥不偏不倚刺在她掌中,她吃力拽了一把,被破心肺内窍后,气喘不止。

对峙三息后,她霍然撤手,同时把挟持的孩子扔了出去,放下狠话:“走着瞧!”

莲花反向一转,锥头归位,白星回夸了一嘴“好宝贝”,腾身去接孩子。不过,孟不秋先一步越过他,将小女孩捞来圈住,随后推给容也:“让那位……那位姐姐送你回家。”

“你们来得也太迟!”白星回忍不住埋汰一句。

孟不秋的目光在他身上飞快扫视,见其无恙,说话中气十足,这才慢吞吞回他:“有些善后需料理,何况你们这无头苍蝇式的乱跑,我又没个千里眼,找上总要费些功夫。”

白星回一听,心里的石头又提了起来:“还有同伙?”

孟不秋摇头:“之后再说。”

白星回颔首,预备往回走,但他现下缓过劲儿来,四肢百骸都在痛,痛得是龇牙咧嘴。可解救质子,杀退敌人,这会子正是威风的时候,不能落了风采,于是他僵在原地,苦心忍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沉思样。

孟不秋以为他仍担心,磕磕巴巴道:“以后,以后我,我都会挡在你面前。”

“真的?”

白星回万万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心里笑开了花,毕竟这便宜护卫不要白不要,何况方才若孟不秋在这儿,那什么鬼不鬼的,早就被捶死当场。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可不像不近人情的大族长会说的话,于是,又决心试一试他:“你……没骗我?”

“嗯。”

“我可是有森罗之眼的!”白星回指了指额心,虽然那伤疤早已脱痂。

“哦。”

“能看穿人心,怕了吗?”

“哦。”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白星回被逼得又进了一步。

孟不秋总算肯多说两个字:“什么主意?”

“你在想……”白星回编不出来瞎话,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由腹诽:他怎么没有露馅,难道认真的,不是戏言?转性了?受刺激了?

看他发呆,孟不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想你,走了。”

白星回顺口接上:“我也在想你。”

孟不秋脸色大变。

白星回一个大喘气,又笑着续上:“我在想你是不是肚子里装了三千世界,这么能藏住话,不说完全不觉得憋得慌吗?我要是吊人家胃口,自己倒先急了……”

良久后,孟不秋才反应过来,身前的白衣少年说的是先前在船上,卜思鬼出手袭击前,他们聊到的喜好。

他只是摇头叹息。

“喂,你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白星回这声喊,孟不秋非但没减速,反而头也不回,步子迈得更快,直到斜地里冲出的左黯黯一声高呼——

“阿那奚,你没事吧?”

孟不秋回头,就瞧见刚刚还追着他一路小跑的白星回扶着竹子吐酸水,整个人有气无力,两眼翻白,他赶紧掉头奔过去,又是拂穴诊脉,又是将人往背上架。

史易紧随在后,还以为是遭那女人迫害,脸色煞白:“如何?”

“不太好……”白星回挂在孟不秋肩头上,两眼一闭,气若游丝,想试试看有没有冤大头,“急需传功,打通任督二脉……”

不过,孟不秋不给他面子,把他手臂一推,冷冷道:“无妨,就是肚子挨了一拳,吐了点胆汁。”

白星回又挨上前,辩解道:“可是我四肢无力!”

孟不秋观他气色不见青黑,肌肤红润,满头热汗,既不是中毒之兆,也不像气血行岔经脉,便道:“想是方才武斗,你急求功法,所以将内力掏空,说不好听点,叫揠苗助长,你不虚谁虚……”

白星回突然严肃:“不许说我虚!”

孟不秋轻轻哼了一声:“不说难道就不是……”

白星回再次义正词严申明:“男子汉大丈夫,从不虚!”

孟不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磕巴起来:“你,你脑袋瓜子每天都在想些什……”

“想什么?”白星回眨眨眼,突然凑上去,一脸无辜盯着孟不秋的脸颊看,似是想读出他的深意。

那两片睫毛就扫过鼻尖,惹得人酥酥痒痒。

孟不秋猝然伸手,将其推开。白星回嘟囔一声“居然脸红,真的脸红”,而后先一步躲出去,拍手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男子汉大丈夫从不怯懦心虚!你以为我在说什……噢,你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孟不秋居然上手,白星回此刻四肢绵软,只能任他鱼肉,不过两招,便教其锁喉。

孟不秋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面无表情道:“光有胆量不够,还需未雨绸缪,思前想后,保护你安全最好的法子就是从现在起,督促你每日按时练功。年纪轻轻,怎会有瞌睡虫上身,少睡两个时辰,问题不大。”

白星回果真忘了前事,只顾着眼前,毅然拒绝:“真麻烦!”

孟不秋想了想,道:“或者换个法子?”

“什么?”

只见他单手握拳,在白星回肚子上打了一下:“多被揍几次就好。”

白星回顺势板直地倒下去,故意虚弱地控诉:“你无耻,你说不过我就打人!”

那拳头压根儿没用劲,可孟不秋仍被吓了一跳,将他抱住,呼喊道:“小白?小白!”

“其实,我刚才说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等他倾身靠近,白星回梗着脖子,与他咬耳朵。

热气喷在耳廓,孟不秋愕然失语,整个耳根红得发紫。

白星回见此,心满意足,只道这家伙果真心清如冰,志洁如云,平时看着冷漠威严,一说点男人之间的玩笑和荤段子,居然还会脸红,以后就拿这个制他。

他自以为把握克敌妙招,一时间身心舒畅,趁势从孟不秋手底下走脱,还顺手抽走他腰挂的长刀,往肩上一扛,准备再伐一根竹子做武器。

不过,做人留一线,总不能太过分,该捧臭脚还得捧,该嘴甜时就得嘴甜。于是,白星回边走边道:“我觉得保护我小命最好的法子就是跟你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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