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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四月初八,子夜。
“都卢!”
白星回一眼瞧见树下用手肘撑着枝干,佝偻身子,右手掌按在腹部,正大口喘息的人,他就着枝桠一踏,落地急奔过去。
孟不秋比他更快,横刀一拦:“小白,小心!他不是都卢!”
将旦被拆穿,哂笑一声,披风卷扫,挥手暗器弹射。
孟不秋挥刃格挡,电光如花,几道长短不一的脆响后,推着白星回侧身闪躲,后者心中不迭发急,敌人既然能用金拐子,莫不是都卢已失手被擒?
那与他一道的史易等人现下又如何?
将旦吃准他的心思,大声嘲讽:“狮子卫亦不过如此,在我手下还过不了三招,便叫我拍碎头颅,碎尸万断……”说着,他甚而取出那只腰牌,挡着两人的面将其捏成齑粉。
白星回恨得牙痒痒,越过暗器想去擒拿。
孟不秋长刀落地,向前上挑,挑起遍地落叶掩护,本是想喊他撤退,哪知白星回反倒有恃无恐,当即更进一步,认定这个裹长袍的弱秧子只会远远站桩放暗器,贴身近战该是吃亏,随即竹竿横切,截他下盘,而后运竿,敲打人的脖子。
只见白光一闪,白星回几乎没看出利器藏于何处,竹竿便应声断裂,被自己失足踢到两丈开外。
“什么?”
少年立即起手防守,与之对了一掌,各自且退。
万没料到,当中另有诡计,白星回手心刺痛,翻掌一瞧,掌纹被割裂,遍布深浅不一的血口子。
唯一庆幸,掌中器极易自伤,因而并未带毒。
此刻孟不秋长刀劈砍,疾如迅雷,将旦旋身躲避,被刀气斩破挂在头顶的兜帽。那张脸露出来时,孟不秋回头顾了白星回一眼,难掩震惊:“掌中刀!伤心小使!”
伤心小使?
白星回抬眼,果真见其半脸黑如碳,面生苦相,见之如哭。
“有点眼力,你也是狮子卫的人?还是……你是太子?”将旦上下打量,孟不秋蹙眉,将要开口,白星回生怕他出言顶包,替自己受难,赶紧拉了他一把。二人对视,互不相让,将旦瞬时明白,幽幽改口:“没关系,一起杀了。”
孟不秋心中不快,摩挲着指刀“不恕”,难得气息浮动:“小白,他的刀藏在掌中,于指缝间变化,速度很快,吹发可断,不要让他的手近身。”
白星回苦笑:“站得远挨暗器,站得近挨刀,这怎么打?”
孟不秋一个豹袭,向前跃进:“他几乎是婆达伽昙身边第一高手,如果你能杀死他,这一路上其余刺客将不再畏惧。”
白星回紧随其后,心里顿时生出莫大勇气:“好,就用你练手!”
“狂妄!”
将旦狞笑,与二人缠斗,眨眼原地只余残影。
孟不秋余光扫见那白影甫上,立刻制止:“别上来,你给我掠阵,站远些,盯着他的暗器,寸兵寸强,你没有武器,我的刀比你更有优势。”
“谁说我没……”
白星回抬手一挥,手里只抓着半根竹节梆子,才反应过来方才已为那掌中刀所切,在这等高手面前,约等于赤手空拳。
他乖乖移步至旁,在后瞭望。
孟不秋松了口气,心想若是自己失手,白星回跑脱的机会至少有五成以上。
单论技法与功力,孟不秋至少同将旦五五开,但他身为刺客,行事诡吊,路子又宽又野,暗器偷袭□□不断,加诸十数年身经百战的刺杀,早已自成一脉,短时间内想破他空门,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刀!这样的刀法,狮子卫可没有。”
刀走实用,孟不秋每一招皆有所图,将旦为他缠得烦,交手时不忘反间:“看来那个白衣服的小鬼才是,阁下既不是狮子卫的人,何必为盘越国太子送命?”
孟不秋向前推刀,提腕一剁,冷冷说:“不是为太子,而是为他。”
将旦旋走,掌中刀擦着刃口撇开,语调一转,意味深长:“他?”
孟不秋虚步右撩,将刀架在手臂上,慢慢与他拉开距离,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为他献出生命。”
将旦笑中透着露骨的轻视,随即摇头,专注游走于刀锋之间。
二十招后,情势两分。
孟不秋刀风大开大合,势如雷霆,虽能以力将将旦突围的身法逼退,但缺了几分灵便,尤其对上滑如泥鳅的刺客,相对而显笨拙。他想弃刀,另走偏锋,但心中又多犹豫,怕是个错误的抉择,因而烦躁地不停摩挲指环。
“暗器么?”将旦留意到,能使出这等无惧无畏的刀法之人,不太像同自己走一个路子的,未免有些惊奇。
他话音未完,忽地侧身,从苗刀“风怒”的刀口擦过,奔至后方,掌心骤然按向孟不秋握刀的手。
这时,孟不秋眸子一沉,那指刀随即弹出,侧身一划,跳步前蹬,长刀舞起的同时放手刀柄,绞手狠狠一切,在将旦的手腕上拉出血痕,还了他刺白星回那一刀,随后再接回“风怒”,推手格挡。
将旦一怔,抹去鲜血,将指腹落在舌尖舔了舔,幽幽道:“我从没见过你,你这指环机窍怎会和我的如此相似?”
孟不秋没吭声。
“那就擒下你再说,我想,让你看着他死,是不是会特别痛苦?”将旦扫了白星回一眼,咧嘴大笑,“我就喜欢看世人痛哭欲绝的模样!”
白星回示警:“袖底!”
孟不秋翻身躲过。
“鞋子,鞋子尖端!”
孟不秋立刻悬刀,将其踢腿时鞋上的薄刃切下。
将旦抬手一挥,暗器改冲白星回而去。方才他俩低语,自己并未注意,而后分兵作战,也只以为是王子身份使然,高高在上,不便下场,此刻好容易将那使刀的引入盲区,怎可轻易被那毛头小子叫破好事——
“你很聒噪!”
白星回闪躲,暗器不至于伤人,但却使他分神,以至慢喊了一声,将旦真正的目标,也就是以此为掩,第二轮钉镖从暗处打向孟不秋周身大穴。后者挂心白星回,凭听音硬接八枚,余下一枚擦脸,带起一丝血痕。
——镖上有毒!
但孟不秋退无可退,不动声色朝白星回方向移动,似是关心则乱,将旦大喜,迎身去接,不曾想他只是虚晃一枪,自己一动,便立刻抽身在后,对着后背就是一刀。
将旦拼命想闪,仍被他划破整只右臂。
孟不秋挑衅笑道:“不亏!”
将旦按穴止血,怒而将发:“小子,可惜你还是年轻了些,人可争强,却争不过时间!”只瞧他掌心变化,向下一探,几乎不给孟不秋抽身的机会,聚力拍在他左肋下。
刀尖刺破皮肉,孟不秋闷哼一声,以腿踢刀,一个旋切。
白星回靠来,将他扶住,甚至欲夺刀,替他进攻。
将旦后退,摘取斗篷,暗器横扫,孟不秋踢了白星回一脚,持刀劈砍,登时是丁叮啷当一通乱响。
那暗器喷涌宛如暴雨,细如牛毛,坠如火花,快得叫人看不过眼。
孟不秋失声大喝:“小白,快走!”
这要用手挡,那可就真扎成马蜂窝,除非功力高深到能以力御气,方能叫暗器不进寸毫,这天下间恐怕唯有帝师阁阁主师昂,尚有如此功力,白星回对自己几斤几两,还算心知肚明,孟不秋一喊,赤手空拳不便的他,立刻扭头便跑。
将旦开口,企图叫住他:“颠下,你不想知道你的侍卫在哪里么?你敢走,我可真叫人就地将他剥皮拆骨。”
白星回回头,都卢已死,和确定他活着,可谓两般心态。
“人质总比死人好用。”将旦从他的表情里确认都卢还未同这俩人搭上线,随后拎出一串钥匙,更加有恃无恐,“他就被我关在城中死囚牢里,这是钥匙,你想救他么?”
白星回握拳——
他不仅想救都卢,还想救孟不秋。既然是冲着自己来,若是以己为诱饵引开他,孟不秋是不是就有机会,不然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像个傻子,只会被他逐个击破。
白星回偷偷给孟不秋递眼色。
孟不秋拖住人,却很坚定:“走!”
“可是!”
白星回的犹豫令将旦惊喜,却也刚好起了点吸引的作用,孟不秋抓住机会,挑刀力劈,瞬间打掉他手里的东西——那只是一方普通玉印。
耍诈!
白星回喜出望外,如此拙劣的耍诈,恐怕临时起意,那都卢就决计不会在他手中,白星回深深看了一眼孟不秋,不愿拖累,转身先去寻史易等人汇合,心里存了一丝侥幸,但愿自己一走,将旦心思涣散,会为孟不秋反杀。
“哼,一个也别想走!”
将旦撒手,毒烟罩下,暗器紧随而至,密如罗网,根本防不胜防。孟不秋挥刀,别说进攻,连靠近都难,等到有机会,却是人家的机会。
“中了毒,能撑一时,还能撑一世?”
那烟可驱,但仅之于旁人,孟不秋先前已中飞镖之毒,虽浅,却腾不出手逼毒,以至浸入骨髓,此烟□□于他,诱发毒素。他果真脚步虚浮,将旦趁此,内力注满,一拳送来,打得他轰然倒下。
“孟不秋!”
理智告诉白星回,他应该走,应该头也不回地走,先自保方能保人,可他看着在他心中宛如神祗一般的存在倒下,心中蓦然一空,眼眶不由自主又酸又热——孟不秋那么强,也会倒下,那会不会死呢?
他不想再重蹈天都教那夜的覆辙。
“不,我不能放弃你。”
白星回憾然,回身扶住孟不秋,夺过他的刀,挡在前方。朝阳从将旦身后升起,他便迎风走向朝阳——
“孟不秋,我也可以保护你!”
在那之前,他从不曾叫孟不秋的全名,多是戏谑地唤一声大族长,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说为了保命与之形影不离的少年,他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些清晰的方向。
白星回怕得要死,却仍拖着刀,一步一步向前。
将旦和上次遇到的那个女人全然不同,那种威压,即便至死,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但人嘛,总要有一两回拼命的时候!
他侧着脸,置身万丈光芒中,泪眼汪汪,但却充满力量:“孟不秋,如果我死了,记得告诉我爹娘,他们也可以为我骄傲……我,我尽力了。”
孟不秋张了张嘴。
“去死——”
每一寸肌肉和力量皆被调动,《不死之法》口诀自心中闪过,白星回挥起风怒,如霸王怒喝。
就凭这简单的挥刀?
将旦谑笑一声,闪身欲至他身后,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自上而下朝颅顶拍去。火石电光间,孟不秋暴起,伸腿一踢,正踢在刀尖上——
“小白,刀可不是这样用的。”
刀刃急转,白星回躬身一甩,借以背力,刀如旋风,横切将旦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