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鲜血涌流,将旦捂着肚子后退,难以置信。
白星回疾退,同孟不秋背靠背,拄刀落地,放肆大笑:“怎么用都行,你还记得史呆子在茶山瘴子和我比的那一回么,若不是《不死之法》足够霸道,凌驾万典之上,我根本破不了他那看似又笨又丑的一砍!”
将旦本可以像他当时一样,靠强力正面破掉,但他轻敌了,反而选择最不利的近身偷袭。
孟不秋嘴角挑起笑容:“你不是最怕死,最怕麻烦么?”
白星回认真说:“但是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孟不秋双肩微颤。
“小白……”
那一声饱含情愫的长叹被白星回促声打断:“……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所以我有个法子,你得配合我。”
孟不秋吃惊:“什么法子?”
白星回向后一冲,又堪堪停下,倒回去将刀扔给他,自己按住腰带上的星月菩提锥,轻功一纵,在树上借力旋身。
将旦看他手无寸刃,便朝自己奔来,大骂一声:“找死!”
白星回机灵地躲开,与他暗器堪堪擦肩而过:“我刚才掠阵,也不是白看的!”将旦的身上有一个地方,从来没有暗器出现,或许这就是他的弱点,他将拇指扣在莲花机关上,随时准备挥出锥子。
将旦目色一变。
孟不秋却骤然出声大喊:“不!”
白星回箭在弦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侧掠过去,星月菩提锥脱手,挥了个满圆,锥向将旦的腰眼。然而将旦腰间金光一闪,竟飞出一条小蛇,顺着链条攀上,对着他的虎口,露出两枚带毒的獠牙——
咬就咬吧。
白星回攥着一口意气,示意:“孟不秋!”
孟不秋闻声,却并没有趁机补刀,而是先去拽他的腰带,几乎本能地想将他抓回自己身边,但却被白星回硬生生闪开。他只能忍住新伤旧痛,配合他挥刀,又在将旦受伤的右臂上拉了一条血痕,彻底废去,将人踹出。
“快走!”
刀气将小蛇砍落,白星回的锥子归位,两人相互搀扶,果决逃开。
暗器紧紧追来,白星回拉着孟不秋纵身一跳:“你还记得在失魂地我怎么躲的?赌一把吧,我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
双脚沾地便即刻向下陷落,二人顺着缝隙,滚下地洞。
将旦追上,左右却不见人影,愤而将树上残留的暗器拔出。那条金蛇乖巧地缠上他的手臂,他抬臂想去抚摸蛇脑袋,却抬不起手,手筋断了。
“没关系,一条手臂换一条命,值得。”
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一边将手臂裹缠固定,一边念叨着:“太子已经是个死人,中了‘倒生杀’的人,没一个能活,我们只需要等着收尸。”
血流不止,疼得将旦龇牙咧嘴,偏偏那蛇邀功似的凑上前,令他烦躁:“好宝贝,要是十二年前你对着太子的脖子咬准些,现在我也不必吃这苦头。是叫‘巫姑’吧,滇南那个瞎了眼的女人确实厉害,我这条手臂这么多年还未复原,看来复仇的事要再放放。”
“咳咳。”
地洞里满是积灰飞尘,被两人惊起,全呛入口鼻。白星回干咳两声,撑地爬起,去扶一旁的孟不秋,他吃招最狠,显然比自己伤得重:“你的稳重呢?你的大局观呢?你……哎!你疯了吗?你刚才还强行冲上来拽我,可吓死我了!”
相比之下,孟不秋要冷静许多:“对你,疯一次,不足为惜。”
白星回低下头,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大忙。”
孟不秋轻轻摇头,抓过他的手,蛮横地拨开袖口,想触碰那蛇牙咬出的伤口,却又怕他疼,堪堪缩回来,嘟囔着:“不行,这个毒,这毒……”
他低头去吸,白星回两眼一睁,忙将他推开:“别,你也会中毒,用指刀先把血放出来。”
孟不秋没动。
白星回以为他在生气,便不多话,直接将指环从他拇指上拔下,弹出刀刃,将伤处切开,挤出毒血,自个咬着布条缠裹。裹完想给他把指环套回去,却发现他垂手垂脑,仍在原处一动不动。
“孟不秋?”
白星回抖着手推了一把,八尺男儿,一推就倒,他心头狠狠一跳,从头到脚检查一番,果真在脸上,还有左肋下发现冒黑血的伤口。
——他竟然还支撑这么久。
“别睡,快醒醒,别睡!”
白星回将孟不秋扶起,盘腿坐下,又往他脸上拍了两巴掌,随后与他掌对掌,内力灌输,想将毒先逼出来。
然而方才恶斗,拖延实在过久,已错失最佳时机,毒素入骨,将入心脉,实在难以拔除。白星回收手,抹了一把汗,忽然想起在苦冲时,左黯黯拉他上街采买避毒药,数量有多,书篓里放不下,他便每样都拿了些随身揣着,此刻大部分还在,自己含了一颗,剩下也不管药性,三七二十一全喂给了孟不秋。
白星回不知药效,焦急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等到孟不秋转醒。
“小白,我没事。”
孟不秋睁眼见他一脸愁容,忍不住伸手去探,手心浆着汗,又极为克制地缩了回来。
白星回长舒一口气,转眼却又惊讶地发现,他脸色是好了不少,有了红晕,不见惨白,但这也太红,还冒细汗不止。有丘山惠得疟疾的前车之鉴,白星回可怕他再出岔子,忍不住凑上前,用手背去靠他额头。
冰凉的触感相接,孟不秋只觉五内俱震,口干舌燥,热气盈心,心跳更是紧密如鼓,他忍不住想握住那双手,甚至想将人紧紧拥住,好像那样便会舒服许多——
不,不对!
孟不秋奋力一拍,拍开他的手。
白星回搓着泛红的手背,一脸疑惑:“干什么?”
孟不秋往后缩,直到背靠石壁,再难退一步,这才哑着嗓子开口:“你别过来,我自己把毒逼出来。”
“你要逼毒就逼毒,打我作甚?“白星回委屈地嘟囔,而后灵光一闪:“啊!难道是毒毒坏了脑子?”
孟不秋抬头,冷冷扫了一眼。
白星回耸肩,飞快地说:“当我没说。不过你能醒来,说明毒清除不少,药该起了作用,抓紧把余毒拔除,再出去会会那什么伤心小使!“
“药?”
孟不秋正运功,不由睁开眼。
“刚才你可吓死我了,幸好身上带着解毒药。”白星回便将喂药的事一五一十道来,拍着心口道:“我和左黯黯在苦冲买的,那日在街边碰着个婆子,自称是什么巫祖的三十三代传人,药可避五毒,解百厄,左黯黯说要买,我起先不信的,但看有人拿着鸡蛋鲜肉来致谢,说治好了被蛇咬的媳妇儿,这才买了好些,你,你你别打我啊,死马当活马医,这么一瞧,挺管用的嘛!”
白星回抱着脑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孟不秋的手落下,移开胳膊一瞥,孟不秋背靠石壁,大口喘息,天光落下一丝,照在他脸上,尽显潮红。
少年浑身一抖:“难不成吃错药了?哎呀,我刚才太急,忘了药分寒热,你哪里不适?”说完,他爬过去,还想给孟不秋切脉。
孟不秋反按住他的手,抬眸相望,眼底朦胧,却难掩欲望。
白星回恍然,咬了舌头:“不,不该是寒热相冲,难不成,难不成那婆子听错了话,会错了意,拿错了药?又或者,她,她,她看我们买得多,还附赠了些……”他朝自己脑袋上狠狠拍了两巴掌,“都怪我,当时着急想吃糖,没好好听她把话说完,这……你这中的该不会是那种药吧!”
孟不秋把他推开,自己缩在角落,眼底隐有怒意。
将旦老谋深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绝不会轻易离开,必然环伺在外,孟不秋若不能行动,只怕有碍,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法子,至少凭白星回那脑子,想不出两全其美的突围妙招。他抬头,心虚地看了孟不秋一眼,又一眼,鬼使神差地说:“其实,你,你可以不那么正人君子……”
说完,他烦乱地揉了一把头发:“哎呀,我在说什么!”
孟不秋抖着唇,目光渐冷:“不行!”
白星回见他神态极差,忍不住凑过去。
孟不秋拨开他的脸,艰难地往另一侧挪动,喝道:“离我远点!”
白星回脱口而出:“我,我都没说不行!”
“你……”孟不秋霍然抬头,怔怔望着他,气息短促,心气久久难平,那声“愿意”他在内心深处无数次幻想过,却没想过是眼下这般情境,他不希望自己的情感成为他沉甸甸的负担,更不希望那分纯粹畸变成权宜之计。
孟不秋坚持不让,狠狠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昂头眯眼凝视着那一丝天光,地窟里的灰尘漫过口鼻,他忽然说:“好脏。”
白星回撇了撇嘴,想起上回自己从蒙自追去找他时,跟人交手后他还有功夫去附近沐浴,遂与他附和:“是很脏。”
孟不秋身子一僵,将头沉沉埋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很脏,我很脏……”幼时的记忆纷至沓来,他陷在虚幻与真实之间,难以自拔,只能不停复述,再复述。他可以被玷污,但却不允许自己去玷污白星回。
白星回越听越不对劲,还以为乱用药又吃出并发症,就好比上回丘山惠得疟疾时候的谵妄。
“哪里脏了?很好看。”
白星回小心翼翼贴过去,用手轻触孟不秋的脸,见他没反抗,又大着胆子替他擦去血污。
孟不秋颤声问:“很好看?”
那一刹那,痛苦从胸口漫开,虚妄中,一双染着蔻丹,蓄着尖锐长指甲的手探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我美吗?”
孤独无助的他,瞪红了眼睛,惊恐的点了点头。
“可是美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可他还是忘恩负义,不要我,不要我们母子俩!”美人忽然变脸,就着那双手扭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撞,“都该死,都该死!”
他拼命地反抗,却没有力气。
白星回不知何故,只见孟不秋推了自己两把没推动,满脸满身皆是汗,心里顿时慌乱,便扶着他的肩,努力想唤醒他的意识:“孟不秋,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孟不秋仍在推他,声音一丝一毫也入不得耳。
“孟不秋!”
白星回心一横,按住他的手,将他紧紧抱着,嘴里像哄孩子一样,不停说着:“不怕了,不怕……”孟不秋怎么会怯懦,怎么会恐惧害怕,更不会流泪,在白星回的心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可人总有绷不住的时候,看他这样子,白星回只觉心疼。
孟不秋回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入颈窝。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该迁怒你,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须臾后,孟不秋神智稍清,低声唤他:“小白。”
白星回怂得不行,怕他清醒,误认为自己占他便宜,或是有非分之想,因而失手一推,将他推倒。
孟不秋背撞在石壁上,闷哼一声。
“我,我,我……”白星回结巴,又爬过去拉他,孟不秋忽然倾身,兀自圈住他的脖子,又靠了上去。
白星回展开手臂,一动也不敢动。
孟不秋贴着他耳根吹气儿:“要不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