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完没完!”白星回烦躁地抱怨一嘴,瞧见那女人的脸,便想打个稀巴烂,可他方才激战,耗费太多精力,这两日水米未进,正是发虚之时,而孟不秋中毒未愈,脸色也不见好,与自己半斤八两。
这绝不是恋战的好时机。
他能想到,孟不秋自也想到,立刻将他撞出战圈,挥刀替他补上。
两人交错,章法不一,卜思鬼应战招式也需来回变换,总有衔接不当,出现漏洞之时,白星回便专盯那漏洞,先来上重拳一击,能中则中,不能便先跑路。
眼前,孟不秋刀起山河势,以挥刺为主,卜思鬼擅爪功,不得近身,便想绕后,白星回就蹲在后方,见她抢攻时,便豹跃而起,朝人肚子上就是狠狠一拳。
打是打中,却没防着还有黄雀在后——
只见一道黄影闪逝,白星回右肋吃痛,中了一掌,不得不撤手回援。低头一瞧,那是一张髡头眼黄,十分丑陋的脸。
对方反应很快,桀桀怪笑,在他补招回护前,先将内力强行打入白星回体内,而后再飞退去,抬手扔出一只飞天网。
孟不秋格开卜思鬼的杀招,以刀光斩破网格,将白星回拉了回来。
二人快走于林,但二鬼却紧追不舍。
白星回根本分不出心思来阻截,也谈不上帮忙,那一缕气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似要将五内揉搓挤烂,痛得他直哼哼。孟不秋不得替他受罪,可又见不得他难受,便谨慎提议:“内劲化散无非吞吐,不如你……”
“……我试试。”
白星回自是先尝试将劲力吸纳己用,可惜那内劲与他功法相克,不仅未达效果,反而更如翻江倒海。
可若不吞,那岂非得吐出来?
吐出劲力不说,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还得白白损失功力。
白星回不是舍不得,他自己本来也不是个苦练几十年的盖世高手,就惜着那点根本,但现今被追杀,力竭之下,就念着这点东西保命,若是散去,岂非便宜敌手?
可若不散——
白星回苦笑,自己好容易下定决心好好练功,但老天上来就先给了他一棒槌。那还能怎么办,接着呗!
“给我三十息的时间。”
孟不秋当即与他换位,持刀一缠二,将人拉扯住,白星回退至树下,盘腿趺坐,两手刺穴,将功力散出,借着那内力向前乱推一掌,打得枝横叶落,地陷泥飞。
趁卜思鬼与地羊鬼挥手遮掩,白星回拉着孟不秋夺路而逃,但他脚力不够,没几步便发软,孟不秋只能收刀背着他,穿行雨林间。眼看自己非但未能帮忙,反倒成了拖累,白星回心里亏欠,只能靠说话缓解那分惭愧:“早知道少打一掌,把功力都散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我功夫相性相反,你还是别费那功夫。”孟不秋打消他的假设,本意是不想他胡思乱想,但话出口又觉得或许反惹他伤心,因而又多补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注),也不定就是坏事。练功这种事,需经年累月方成,其中又以夯实根基为重,若根基不稳,抑或生畸形,反而有害往后,你想想,若是反璞归零,或许能重头开练,将过去未能弥补的错漏纠正过来。”
白星回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别说他不是真的返璞,即便真从头开始,那又如何,人生在世,当拿得起,放得下,能练成第一次,便可成第二次。
于是,耍懒的功夫,他脑袋里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来:“不如我试试练一练《天宗卷》。”
此话一落,往后路上他再没开口,也无动作。
孟不秋随之沉默,他当然不会认为少教主好学,乖乖琢磨教中秘典,多半只是耍耍嘴上威风,趁机倒头大睡。直到走出老远,好似连呼吸也静止,孟不秋这才慌了神,连唤两声无动静,想把人放下查看。
这时,阴魂不散的家伙前后脚追来。
卜思鬼辅佐开路,地羊鬼发招在后,孟不秋眼睛一眯,便要抽刀,龟息入定的白星回忽然睁眼,按着他的手将刀柄推出去,两手向前一绞,先破卜思鬼的攻势,再夺地羊鬼的气焰,与他结实对了一掌。
这一掌各有后退,但二鬼却退得更远。
“快走快走!”好招用尽,后继不足,白星回喊了起来,推着孟不秋赶紧跑,身子骨说不出的轻松,“似乎真触摸到法门,我现在当真怀疑,十六代教主白若耶和大祭司孟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你也太机关算尽……”
“机关算尽?”
“嗯……老谋深算?”
“老谋深算?”
“噢!是神机妙算!那《天宗卷》心法,似乎正和先舍方得,欲得必舍的妙想,奇了!”
孟不秋讪笑道:“先别奇了,得先找个人多的地方。”
白星回慌忙从他背上跳下来,反手搀着,左顾右盼,终于可靠一回:“此地离困龙台不远,算算日子……我们先去困龙台,比试招亲,什么都缺,就是不会缺人!”
——
招招同朱小趣也正着急往困龙台去,前者热汗直下,急得眼珠乱看,胸闷气紧,后者默然跟随,心中千头万绪,越发清明。
山中走得急,招招将鞋走掉一只,那绣花布鞋顺着山坡滑滚,落在坎涧下,朱小趣立时飞身直下,替她捡拾。此地已近困龙台,隐隐约约传来喧哗和呼喊,掐算时辰,正当比试,她心急如焚,独脚往前蹦跳,甚至干脆白袜着地,快步疾跑。
而此刻的困龙台上,人正斗得酣畅,外围观战的人屏着一口气不敢出,生怕落了精彩。前一轮混战,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先将独身的人清扫出场,再内部争斗,能避开这般拉帮结派战术的人,史易算一个,骄傲的摩空算一个。
眼下,摩空正与世家子弟交手恶斗,他好几次接近曲张弓,可惜都被刀如一给缠住,心中越发嫌恶,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刀家公子瞧出端倪,知道浴佛节当晚,是他的人在四处截杀,有心报仇。
想到那晚的报仇,他心中更是忐忑难安。
牺牲的手下并没有留下端倪,甚而还有心抹黑其他哀牢贵族,而回来禀报的人都说,刀家公子已命绝刀下,但现在人好端端站在这儿,莫非当晚刀如一诈死,亦或者他根本不在祈福典礼上?
最要命的是,连着两日,将旦都没有归来,以他的功夫倒不怕出岔子,可事有万一,就怕乱拳打死老师傅。
“你们盘越人就这点本事?不知道和人动手,可不能分心?”刀如一出刀,再此将摩空接近曲张弓的手格挡开,他心里攥着股气儿,祸乱玉场的人没找着,偏巧那夜城中遇袭,他表弟代他而死,摆明有人冲着他来。
偌大的哀牢王都,想看他刀家倒霉的人不少,但真正敢动手行凶的却不多,保不准就是这大胡子干的。
一想到那日被扒光衣服吊在树上,叫那些个杂工全看了个遍,他便觉得脸面丢尽,恨不得将摩空碎尸万段。
摩空手持弯刀与之战得难舍难分。
这刀如一也算位好手,光靠摩空自己想速战速决,却是困难,否则先前也不必大费周章刺杀,于是,他不得不打起别的主意——
“诶,那边那位壮士!”
摩空喊的人正是史易,后者刚刚将一个哀牢贵族给踢出场外,正扛着刀向别处游走,他对于武斗有天生敏锐,一见曲张弓前两高手难解难分,不愿对其锋芒,正打算往别处蛰伏,伺机而动。
史易佯装不闻,但刀如一却不肯放过他——手下那帮饭桶都是干什么吃的,都到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有个中原人在困龙台上瞎掺和!于是,他同附近两个依附与他的小家族,派来凑场面的打手使了个眼色,叫人速度围上去。
史易不得不落刀脚边,耳听六路,人一贴身,便暴起一击击溃。
“好功夫!”
摩空不吝夸赞,且又趁机劝道:“这位兄弟,他们可都是地头蛇,先前想必你也见着了,这双拳难敌四手,落单的人都被他们处理干净,你能避一时,可能避一世?若是你我联手,情势当有所不同,届时你我公平一战,如何?”
史易略生迟疑。
刀如一一见,以为他心动,心底发慌,但面上又大为不屑,想召集更多的人来:“快,先把这小子给老子解决喽!”
史易对他以多欺少的举动颇为不忿,反倒更欣赏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摩空,他应了声好,迅速上前,与摩空帮手,掣肘刀如一,两人一前一后围战,打得酣畅淋漓,外间的人想靠近却又不敢,畏畏缩缩逗留,没一会功夫便见刀如一落败出场。
这一溃皆溃,那群附庸的乌合之众很快便作鸟兽散。
转眼困龙台上,只剩摩空和史易二人,摩空倒是言出必行,与之抱拳,公平交手,期间不忘抽空,对着临时搭建的观战亭中的公主呼道:“公主殿下,胜负将分,您是否该将那日的箭矢掷出?”
亭中的公主却暗自握拳,一言不发。
——她不是不想拿,而是根本拿不出。
“哼!”
摩空冷哼一声,不逞口舌,认真同史易交手。
两人功夫不相上下,这一打,由东向西,由南向北,连拆四十招而不分,二者又都是直爽的汉子,各有目的,却又皆不下暗手,全凭本事较量。难得逢上这般合胃口的对手,斗至最后,史易竟忘怀来此的意图。
摩空亦觉得开怀,甚而相邀:“阁下乃真英雄,招招可见用心,令在下佩服,他日若有机会,便来盘越国,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史易懒得废话:“大可不必。”
“再打下去可就日落西山,我身领使命,不敢空手而归,可惜啊!”摩空却难得话多:“今日比试,我势必要拿下,若阁下肯让与我,价钱随便开!”他之所以敢这般说,不过见史易从头到脚都未曾看过高亭上的公主一眼,想来必不是倾慕者,从中原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为了求个驸马?
他便赌上这一赌。
本也未抱希望,没曾想,史呆子竟然不呆,也学会迂回求全,便应道:“让你也可,但这把弓与公主的箭,都要给我!”
弓是好弓,那箭亦奇箭,与他这武痴,倒是相配。
摩空不曾深想,随即大笑立誓约:“我摩空以性命为誓,今日若胜,弓箭双手奉上,否则客死他乡!”
史易收剑,却没立刻退走,脸上多有犹豫。
摩空以为他想反悔,眉头倒竖,但转头又听他说:“我还有最后一招想试试,若胜,我自弃权,若败,败得心服口服!”
只见他拉开仆步,将剑枕在胳膊上,目光坚毅。摩空满口答道:“我成全你。”
话音方落,史易脚下发力,一剑前冲,向前点破,那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点剑式,却在他手中,生出一剑破海,一剑开山的气势。
摩空心中乍起惊涛骇浪,自己也可以不闪不避输给他,总归赢的是自己,但那一刻,他兴不起一丝懈怠的念头,即便堵上腰伤,也要避开他这一招。剑刺进腰腹,围观的人群高呼,刀如一也难得露出笑容,可就是这时,摩空赤手握住剑刃,向外一撇,自己的弯刀回卷,将他的长剑绞碎。
史易抬手一抓,将剑尖碎片抓出,随后掷地,扭头便走。
台上只余一人,在摩空看来,拔弓不过是小把戏,不足挂心,便按着伤口向公主行礼:“公主殿下,这下可以请您拿出箭矢了么?”
亭中的公主惊恐不已,抖着身子左右乱看,就是不肯交出彷徨矢。
摩空心中生疑,眼前的公主哪有那日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在他预备二度开口时,公主的目光忽然扫向一抹熟悉的身影,拨开侍卫,朝外跑去。
招招从乱草里冒出头,将好撞见这一幕。
但摩空不知缘由,观其方位,前方正好有败落的刀如一,他认定公主已暗中内定刀家,故意戏耍,不由怒火中烧,只觉得憋屈。他可以输阵,但不能输人,更不能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脸。
于是,他自困龙台上跃下,朝公主发难。
左右侍卫还留在原处,摩空轻易将人拿住,魔怔似的喊:“把箭矢拿出来!”
公主却说:“我,我没有彷徨矢。”
招招见人被持,仓惶冲出,指着摩空大呼:“摩空,你若敢伤她,我叫你竖着走不出哀牢国!”
朱小趣自后来,听见她的话,如聆惊雷,一些想不通的点都豁然开朗。
但他很快脸色大变,上手抓人却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