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几人作别公主驸马,收拾行囊预备继续南下,朱小趣听左黯黯讲起先前遇到的刺杀,便好心多嘴问了句需不需帮手,因缘际会,同行一场,玛诗塔黎也十分积极热心,要将自己的亲兵护卫借给他们护送过境。

都卢很有些动心,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望着自己殿下拿主意。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怕麻烦的白星回却婉拒对方好意,一道是已近边关,哀牢国公主的人身份特殊,怕引起别的麻烦;二是自己身份不曾提起,也就不想再暴露与旁人。

两队人在孔雀潭边分道扬镳。

折返时,公主车队途经雨乡,疯疯癫癫、烂醉如泥的十八仙因那日碎碗,同自己和解,彻底清醒过来,远见车队,亲自过去道歉,拿出珍藏多年的宝贝,作为贺礼赠予二人新婚。玛诗塔黎虽看着她来气,但毕竟已经气过了,给朱小趣面子坐下来好生说开,也便散去隔阂,不再计较。

三人在院里搭桌吃农家饭,十八仙摆盘添菜,动筷前拿了一块刀头往内屋去,过了会走出来,袖子上沾了一点香灰。

该是中原习俗,饭前以酒肉祭奠。

公主细心替她拍去灰烬,随口问了一声:“龛里供奉的是什么?”哀牢国有的地方也供奉神像,她虽知晓习俗,却对对象有些混淆。

十八仙说:“是一个牌位。”

牌位,那必定是人,玛诗塔黎便不好再追问。

饭后,十八仙收拾残羹碗碟,她挥手令侍从上前帮忙,但十八仙却很固执,连着桌布一卷,径自端入厨房。

朱小趣轻拍玛诗塔黎的头,示意她无须在意:“二姐她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非常执着,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比之从前,变本加厉的任性。”

“死过一次?”

“是,为情所困,生死相许,以至于自戕。”

玛诗塔黎听懂话中深意,尖叫一声:“啊!殉情!”

她忙捂着嘴巴,怕屋内的人听见。

朱小趣贴靠过来,与她额头相抵,两人坐在梅树下,悄悄说起过去的事情。他来哀牢时年纪尚轻,远离中原武林,因而许多故事也是从云泊口中听来,即便如此,也听得玛诗塔黎遗憾唏嘘。

她心纯至善,见到十八仙时忍不住说:“我能上柱香么?”

十八仙显然一愕,抬头望向朱小趣。从辈份上论,倒也说得通,弟媳同姐夫上香,也算是相互身份的认可,因而她没有拒绝,领着人走了进去。

卷帘被打起,玛诗塔黎凝视龛笼,摇曳的烛火后方,牌位上端正落着几个笔劲锵然,墨迹浓厚的字——

“胡然之灵位。桂婆娑立。”

玛诗塔黎默念十八仙的本名,她不懂中原文化,不知其意象,但从音读中仍能体会到美感,忍不住觑瞧了佳人一眼,随后取来檀香,躬身一拜,口中安慰道:“我们哀牢国有种说法,说今生吃苦,来世享福,今生遗憾,来世必定都会补足。”

十八仙恍惚,被门上倒刺划破手指,玛诗塔黎骇了一跳,赶紧将香往炉子里一插,左右寻东西包扎,找不着则径自撩开裙摆,想撕下彩绦一缕。

只是这一撩,拨开缠在腰间的吉祥如意扣,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十八仙下意识回头。

这玉扣乃丘山惠所赠新婚贺礼。

当日那贵公子领着容也找遍整个哀牢王都的集市,也没找着合眼又拿得出手的东西,有的礼物固然华贵,但鲜有特色,他凡事又不肯落人后,于是摘取自身所携最好的——这物件乃他生父遗物,环环相扣,大有永不分离之意,他下意识认为是定情信物,只觉父亲对母亲那份痴爱若留于新人,或许能延续喜福,长长久久。

“这是哪里来的?”十八仙把布条推出去,手也不包扎,就捧着那玉扣,紧张而激动,玛诗塔黎情急乱走,她便用了蛮力拉拽,只是坠子绑得紧,没拽下来,还险些将人拽得摔倒。

朱小趣听见动静,还以为她俩在屋里头打架,风风火火冲进来。

“发生了什么?”

“这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十八仙失控,朱小趣赶紧上手将她按住,又劈手断开两者间的勾连,将玛诗塔黎置换出来。

玛诗塔黎着实吓得不清,她拍着心口缩在后方,发誓再也不要往这梅林来。

“二姐,你冷静些!”朱小趣喝斥,余光扫了一眼她心心念念的玉扣,也觉的疑惑,便道:“我记得是丘少侠所赠之物,就是上次与我一道前来,人在屋外,腰缠软剑那位。这玉扣可有什么问题?”

十八仙尖叫:“他是谁?”

“谁?”朱小趣被她问懵,脱口道:“武功不祥,我怎晓得他……”他话音忽然顿止,目光如电,笔直落在木龛中的牌位上,心跳乱了一拍,“你怀疑他是问天宫的……”

“必然是!”十八仙敲打脑袋,浑身颤抖,“你知道胡然为何被江湖中人称为‘吼剑’吗?剑出铿然,声如雷吼!寻常直剑,点刺崩击,寻常软剑,抹缠卷割,但他却可以让软剑运出风暴般的气势!”

十八仙拟出剑,随她话出,向前一点,玛诗塔黎看他二人面色凝重,所谈又是自己不知的,正悄悄往后避退,这一点将好落在其身后,窗户骤然穿了个洞,将她吓得差点绊倒门槛摔出去。

外头候着的护卫见势不对,都往里头冲。

朱小趣掐了掐鼻梁,扎向外间,先将另一头的冲突解决,这才回身,摸着下巴琢磨:“看那小子年岁,又有信物在手,说不准便是胡然的儿子。”都说婆媳矛盾难化,怎么到他这儿,便是姑嫂一团糟,他疲于应对,说话未曾三思,出口便拍了自己一嘴巴,心里气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话出如泼水,已经迟了,他又只能硬着头皮推测,甚至借机开导他终日酗酒的二姐:“儿子都这般大了,可见胡然负心在前,与他人珠胎暗结,好啊,二姐,这会子你可算看清他!”

十八仙却将他推开,断然摇头:“胡然根本没有孩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她沉静理智下来,十八仙一点一点回想当初,胡然死讯传来,自己在梅岭殉情,再之后为云泊搭救至哀牢,种种如走马灯,在眼前晃现过,最后落在他们初遇讨水那一幕上。

不,胡然绝不是这种人,他的性格说一不二,若真另有家室,必然会如实告知。

如果不是胡然之子,那玉扣又作何解释,还有那孩子所使的软剑?十八仙拼命回忆,那些过去因为大喜大悲而被忘记的细节,自己从没在意过的细节,以及那日院中发癫,未曾细细观之的青年。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知道胡郎是怎么死的,他可能,可能根本不是为郎飞燕所杀?”十八仙猛然拍额,多年未解的关节在刹那被打通,亦如凿开的冰山一角,牵连出更大的阴谋,她仓皇冲出门去,“我必须要赶快,赶快找到那个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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