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卷云,地上风起,废墟哀鸣,深渊怒吼。深渊之下并不那么漆黑,也有天光,虽然十分暗淡,就好像是很微弱很微弱的希望,希望仅仅属于两个人,两人身处深渊,静待光明。

段京沙哑道:“周鸣楼,我们比比,谁能先等到?”

周鸣楼冷厉地瞪着段京,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却自顾自的开始较劲。

断山刀的刀刃扎进周鸣楼的腹部,鸣剑的剑刃刺进了段京的前心,可是谁也不致命,正在僵持不下。两个人都面色苍白,两个人都命悬一线,可是却谁也没让谁,打到最后谁也打不动了,都在等着自己想要等到的那个人。

季月明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现在这个场景:四周的打斗痕迹肉眼可见,地面上零零散散撒了一地热血,最大的一滩,在两人脚下。

看到段京的那一刻,他眼中波光粼粼,看见周鸣楼的瞬间,他将明月双剑拽了出来,剑光粼粼。

段京抿去唇上鲜血,一个野笑破出来,露出皓齿,疯狂又天真,好像在对周鸣楼炫耀:“我要等的人到了。”

周鸣楼冷漠地闭上眼睛。

可是就在这时,正听对面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别动!!!”

周鸣楼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闭着眼睛笑了。

夏文良的火铳对准了段京,所有人都看见他按进火铳里的不再是铁砂——实的。

李孤介和唐榷从后面赶上来,正好,一众黑衣也到了夏文良身后,黑暗的深渊里顿时刀剑林立,一道道白惨惨的光交错映照在崖壁上,让整个石壁都如此斑驳,两方各自沉在两边,就好像是稍微变一变就剧烈摇晃的天平,只差一个砝码,便会打破原有的平衡,拼死相搏、你死我活。7K妏敩

正在这时,就听周鸣楼哑声命令道:“开火!”

他要放下这砝码!

他永远是这样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仿佛他有多么大义凛然,冷漠的完全不动情感,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他没有的情感,他的小跟班有。

夏文良的手动了动,却没叩扳机。他先看了看段京,再看看周鸣楼,最后看了一眼季月明的距离,愣是没敢动。

周鸣楼等了一阵,没听见动静,厉声呵斥道:“夏文良!我让你开火!”

周鸣楼厉声,手上也跟着使劲,剑刃扎在段京身上,随着周鸣楼的手一搅和,段京没忍住,呕出一口鲜血,可是他手上也加了劲,给周鸣楼扎出对穿。季月明差一点就奔出去了,段京扭头回个季月明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季月明压住自己所有的冲动,第一次感觉到了六神无主。

周鸣楼马上要说不出话了,声音越发暗哑:“我是怎么告诉你......要铁石心肠的......你在这心软,你管我死活?!”到了最后一句,这声音已经不像人声了。

那举着火铳的孩子泪流满面,不断重复着:“周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周哥......”

段京却淡然如水。

他段京历经的生生死死向来不少,已经到了现在,他突然想让季月明转身离开。他本来满心盼着自己等到那场最后的救赎,不过现在“等到”需要涉险,所以,他宁可等不到。

段京也给了季月明一个命令——“走吧。”

“走吧,不奔着活命了,我也不乐意连累任何人,特别是你。”

他确实没奔着活命来,因为他自己造的孽,他还是自己背负比较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那么多人因为他一个当当榜首的愿望成了大赛方的爪牙,那现在也理应是他来救回他们。把债还了,也解除了现在所有的困局,一箭双雕,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至于他自己,其实他也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能活着尽量还是活着,要不他也不会现在还攥着季月明给他的屏蔽器,不过要是活不了是,等到季月明打破大赛的那一天,他自然也就跟着出去了,到时候,如果互相还认得,那有缘再见,也不错......

正在这时,周鸣楼再次嘶吼道:“夏文良!开火!”

夏文良脸都褶皱在了一起,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攥着火铳的右手止不住颤抖,抖到最后,直接换了方向。

夏文良目眦尽裂,举着火铳转向了季月明。

眼看着中间两个人都要失血过多撑不住了,夏文良却在这时候换了目标,夏文良转身的时候,他身后全部的黑衣也木然地将武器转了过来,就仿佛是夏文良身后的影子,没有意识,没有思考。

夏文良绝对是大赛方里最特殊的存在了。他是年纪最小的,最像个活人的,也是所有黑衣里唯一一个有感情的。

面对这唯一需要用感情因素判断的人,季月明不自觉得握紧了手中的剑,明月双剑纤长,他挡不住这一弹,可是他也不敢退,倘若这一退,段京怎么办?

周鸣楼有气无力道:“夏文良,我最后再说一遍——动手。”

夏文良痛哭流涕,随着最后一声“动手”,他手指恶狠狠将扳机扣了下去,一句话混在巨响之中,好像是他发泄了藏匿许久的心思:“周哥,我想回家!”

“砰!砰!”夏文良双手颤抖,竟是没控制住,连开两火!

瞬息过后,有人倒了下去,软踏踏的像个沙袋,仰面朝天,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季月明站在原地,目睹发生的一切,还仿佛在梦境里。

“段京......”季月明呢喃出这个名字,将名字与躯壳对应起来之后,便泪水决堤。

周鸣楼想不通。按理说段京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可是他耳边的风却在清楚的告诉他,他正被段京推着前进,直到他们两个一起被那铁弹穿透,他才惊觉,自己输的彻彻底底。

“夏文良,你想回家?”周鸣楼幡然醒悟,可是他却问不出这句话了。

冰凉逐渐浸透周鸣楼,也逐渐浸透段京。

段京还在瞪着无神的双眼,一双眼睛里全是季月明。可是他仿佛忘记了,他的命马上要被抽离殆尽。

“有缘重逢吧......”段京张了张嘴,声音没出来,先涌出来一口血。一口血吐出去,他的呼吸忽然被憋住,就好像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堵住了他所有的气门,匮乏的空气叫段京眼前发黑,就好像即将沉没进永世极夜。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命不久矣,眉宇间突然多了一丝悲伤,还有些许的自嘲。

提前下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但是没有办法。

最后他也只能尽其所能用口型道:“祝你一帆风顺,”

“就此别过。”

段京曾以为,像自己这种人永远不会死不瞑目。他一辈子爽快,哪怕死也要死的干脆。然而他确实死不瞑目了,更离谱的是,他死不瞑目,竟只是为了再多看某个人一眼。

可是哪怕他把眼睛睁到了最大,却还是止不住眼前黑暗的蔓延,等到所有的视觉全部消失,他好像闻到了月季花的清香。

这花香好熟悉啊,他好像很早之前就闻到过了,可能并不是在大赛里,而是在大赛之外,很久很久以前......真的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他当年从劫匪,应该是从霍中生手里头救下来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那人当时给他的印象只有瘦身子和厚刘海,现在这人也逐渐穿上了白衣,脸上尽是温柔,周身还弥漫着花的香气。

在花香的蔓延下,冷淡的电子音回荡,原来一个人淘汰的时候,脑海里还有播报。

“数据正在处理......”

“京城第一玩家——段京,官榜最后排名结算为:榜首。”

“禁止读档,禁止重启。”

“游戏结束。”

......

一只白净的手从石头缝里探出来,就好像是新生的植物,沙石松动,没过多久,石头竟然颤抖起来。石头每抖一次,那手臂就往外伸出一寸,等到那大半手臂都伸出来,那石头忽然剧烈晃了晃,然后彻底翻了面。

“咳咳。”有咳嗽声传来。

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从石头下面爬出来,爬出来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回身,向刚才他爬上来的大坑里伸过手去,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他白净的小手,而后从下面爬上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下面那人身材高大,险些卡在那狭小的缝隙里,哪怕这样,他也没想要放下手里三环的大刀,三个刀环一撞,声响那叫一个好听,到了上边,大汉抱拳拱手面对少年,行了个大礼。

少年赶紧拦着。

大汉问少年:“在下‘知味虎’朱知味,不知恩公大名?”

少年爽朗道:“‘京南少爷’陆南行。”

在两人附近,越来越多的人爬了出来。人们抬起头,看见满天乌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快得触目惊心。逐渐有人匍匐在地,谢天谢地,每一个人在阳光下舒展四肢,每一个人都获得了新生。

阴霾终于散尽,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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