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在上书房素来互相瞧不上,王景曾骂阿熠是“小蛮子”,阿熠也曾和陈允安一同将王景的书包扔进池塘里,据说为此王景还挨了自己老爹一顿揍。

仇人见面,互不搭理。阿熠也不看他,直去追薛老的脚步。王景哼了一声,一只手轻轻松拎起酒坛子,几步就把阿熠甩在身后,两人你追我赶的竟在薛老身前进了巷子。

王景的外祖母家便住在这巷子口头一家,推开门是个不大的堂屋,里面三张桌子倒有两张摞在一起,可见日常用的,也只有堂屋中间那一张。桌子旁放了四个条凳,桌上有茶壶茶碗,里面收拾的倒也干净,那婆婆把珍珠领到桌前坐下,便自去后厨忙活起来。薛老跟了进来坐在珍珠旁边,阿熠坐了薛老另一侧,王景把酒坛子送到后院,回来看了看情形,无奈只得挨着珍珠和阿熠坐下了。

薛老笑了笑:“你们认得吧,都是上书房的同窗,怎的见了面都不打个招呼?”

王景拿起桌上茶壶斟了杯茶递给薛老:“反正不熟,招不招呼的有什么关系。”

珍珠奇怪道:“既是同窗,怎么会不熟?”

阿熠道:“我是去上书房读书的,又不是去那打架的,自然不熟。”

王景又倒了杯茶给珍珠:“你不知道,有些人别说打架了,风吹吹就倒了。自己没本事,便在后面做狗头军师,撺掇别人替他出头。”

珍珠接了茶杯便顺手递给阿熠,然后好奇的问王景,“你说的是谁?”

王景不满把茶杯茶壶顿在桌上的瞪着她,心里想,这丫头长得虽伶俐乖巧,竟然是个傻乎乎的,他朝阿熠努努嘴,对珍珠道:“你问他”。

珍珠莫名其妙的看看阿熠,又看看王景,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说我们王爷。”阿熠伸出脚在桌下轻轻踢了珍珠一下。珍珠于是低了头,抿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王景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憋的通红,肩头一耸一耸的,便问阿熠:“这小丫头是谁家的?”

阿熠没理他,从桌上拿起茶壶茶碗,给珍珠倒了杯放在她面前。

“我是元珍珠,我爹是王爷的老师。”珍珠答道。“你是哪个府里的,既然你是王爷的同窗,必定也是哪个大官家的子弟。”

“我爹便是靖江候。”王景答道,“我爹以前在英国公手下做副将,虽不如你们王爷官大,可爵位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说罢他将手作刀,斜斜的对阿熠做势劈了一下,挑衅之情溢于言表。

阿熠啪的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你说靖江候的爵位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你怎么不说是一条一条的人命垫出来的?”

王景还要还口,珍珠却哎呀了一声:“我知道你了,你怎能骂我家王爷是小蛮子。”珍珠气哼哼的道。这件事阿熠偶尔提起过,“靖江候家的那小子如何如何”珍珠便深深记在心里。

“怎么不能骂?”王景把头昂的高高的。

“你外祖母便不是大梁人,你母亲自然也不是,难道你也这样骂你亲娘。”珍珠怒道。

“我说他蛮子,又不是说他身份血统,是他行事不端。英国公是他亲外祖父,是大英雄,凭什么他便动则对老公爷使脸色,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小蛮子。”

王景的外祖母一掀门帘从厨房露出头来,“那老头子,你是死人吗,孩子们吵的天翻地覆你也不管管?”

薛老笑吟吟的在一旁捻着胡子,“吵架么,怕什么,咱们年轻时不也是这样吵,有回你还动手敲破了你家老头子的头。你瞧瞧现在,能坐在一桌上吃饭的人,怕不是只剩下你我这些当初吵架的。”

婆婆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笑,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好了好了,两个臭小子,没本事动手,倒是会斗嘴。”

王景哼了一声:“动手我也不怕,我只怕一拳下去把他打坏了,我爹跟我没完没了的。”

阿熠咬了咬牙没吱声,珍珠一脚踢在王景的小腿上,气道:“王爷是为了救我才生病的,他从小跟着大可汗学摔角,他才不怕打架。”

阿熠道:“珍珠,别跟他费唇舌。”

王景挨了一脚,哎呦了一声,他瞧了眼珍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倒是难得没发脾气。

此时后面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响,什么东西下了油锅,紧接着叮叮当当的锅勺碰撞的异常欢快,也不知是不是那婆婆故意弄出声响,引得几个孩子的注意,随后一阵异香从后面飘出来,引得珍珠不住向后瞧。

王景瞧珍珠迫不及待的样子,露出点不怀好意,“我外祖母做的富贵羹是天下一绝,她一年里,总会来京城里住两个月,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多,倒是很多江湖好汉都知道。”

珍珠素来不是个记仇的,见他主动搭话,便也回应道:“富贵羹?是豆腐做的么?”

“那倒不是,等会儿你尝尝,看能吃得出不。”

说话间婆婆端出来个大托盘,中间一个砂锅,汤色乳白上泛着一点红油,那砂锅还滚沸不止,里面也不知是煮了什么东西。王景这回倒是殷勤,先盛了一碗给珍珠,又盛了一碗,想了想还是给了珍珠,眼睛却向阿熠撇了下,珍珠于是很懂事的把那碗羹推给阿熠。

那婆婆也过来坐在王景身边,对着他们笑道:“趁热吃,尝尝婆婆的手艺如何。”

珍珠拿起汤勺尝了尝,只觉得那砂锅中的肉羹三分辣,七分鲜,滑而不腻,异常美味,她翻了翻碗底,里面有冬笋,豆芽,有细碎的红椒,还有不知是什么肉白白嫩嫩的,因煮的火候十足,肉质已入口即化。珍珠十分满意,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又将碗底的菜肉一扫而光,一碗肉羹下去她不由出了满头的细汗,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舒服的不得了。她露出甜甜的笑对那婆婆道谢,“真好吃。”

婆婆见她吃的高兴,自己也满心欢喜,又给珍珠盛了满满一碗,薛老见阿熠拿着勺子,有一口没一口的便道:“你可要多吃点,这东西到对症你的身子,是大补。”

珍珠夹起来一块肉,仔细看看了,好奇的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肉?”

王景一副好戏终于来了的样子:“四脚蛇肉。”

阿熠的勺子立刻顿住了,含在口中的那口汤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犹豫了半天他才慢慢咽下去。

珍珠还不解,“四脚蛇?”

王景简直眉飞色舞,用手比划着半尺多长的一个距离:“壁虎知道么,这是壁虎的肉。”然后他露出狭促的笑意,想当初他捉弄自家姐妹,但凡他说出这是四脚蛇羹,那些素来举止有度,行事温婉的小姐们没有一个不是大惊失色的,他那个往日最爱在他面前端架子的大堂姐还吐的满身满地都是,为此他被靖江候打了手板子,七八天才好了。

珍珠听了哦了一声,把那块肉夹了放在嘴里嚼了嚼,怎么跟我小时候吃的不一个味儿。这倒是轮到王景傻掉了,“你小时候吃过?”

珍珠点点头,“是啊,我有小伙伴叫石头的,他经常捉到壁虎就分给大家吃。”

“怎么吃?”王景也好奇的问道。

珍珠子想了想道:“用铁签子穿了架在火上烤,烤熟了剥了皮吃呗,虽然也是白白的肉,到没见过这么细嫩,婆婆你果然是好手艺?”

王景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火烤壁虎剥皮吃,亏你想得出来,原来你才是个草原小蛮子。”他虽也经常来这里吃,却都是外祖母从苗寨捉了,去头尾外皮,切段码好,腌在坛子里的,千里迢迢带来京城的,至于是如何洗剥的,他倒真不曾见过。

珍珠笑嘻嘻的瞧着他,王景恍然大悟,“你吓唬我的吧?”。珍珠果然点点头,“那还不是因为你想吓唬我?”,引得一桌人都笑了。

喝过肉羹,那婆婆又端上五色糯米饭,七八种酸爽苗家小菜,阿熠最先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我先去外面吹吹风好了。”

珍珠的腹中也实在装不下了,她恋恋不舍放下碗筷,“我也饱了,出了一身汗,我跟王爷一起。”

王景的外婆便吩咐,:“景哥儿,你跟着他俩去院子里站站,不可出了院子。”

王景答应一声,三人便走了出来,那小院不大,院里空荡荡的,到不像是有人常住在这,靠墙边一株矮矮的桃树,想来树龄不短,树皮泛着紫铜色的光泽,一树桃花开的艳艳的,三人走到树荫下。隔着矮墙正看见外面的小广场,珍珠垫着脚看了一会,对阿熠道:“王爷,薛老说这是夜市,我怎么看不出来,这里连个生意摊都没有。”

“也许天黑才出摊子。”阿熠答道。

“这里不是夜市,这里是鬼市。”王景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俩,觉得这二人真是没见识。

“鬼市?晚上闹鬼吗?”珍珠问。

王景眨了眨眼。“怎么,你怕鬼?”

“那倒不是,我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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