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北境传来军报,英国公生擒石湾部阿银,石湾部在最后一支兵马俑被剿灭在骡马市以东八十里的无名山坳中。

石湾,曾是草原上最有力量的部族之一,传承百年,逐步强大。可短短不过三年时间,从布和妄图驻军王城开始,或者更早,由金乌大可汗在草原围猎中突然身亡开始,贪婪和欲望一步一步将石湾引向灭亡。

王城终于摆脱了这个强大的威胁,月池部和赤河部得到了自己的利益,而大梁乐见其成,用些许代价将骡马市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当日,大梁皇帝陛下下旨,幽州驻军向北推进三百里,将骡马将所有南北通商的关隘皆纳入大梁管辖,两国通商之地休市,贸易暂停,一时南北两地都人心惶惶。连珍珠都跑去问阿熠:“王爷,难道陛下不肯退兵?南梁真的要向草原进军了?”

“不,陛下要谈了。可谈之前,先要把好牌都抓在自己的手上。”阿熠道。

随后,以月池为首,赤河为辅,临近大梁疆域的草原部落齐齐向王庭求助?一封国书从遥远的草原王庭送到了南梁景圣帝的御案之上。

南梁一班重臣聚集在陛下御书房里,景圣帝漫不经心的把那国书递给俞阁老,“俞爱卿,给大伙儿念念。”

俞阁老看着手里的国书,朗声念道:“南梁陛下启,骡马市建自南梁平阳公主和亲之日,十数年来,为两国交好之硕果,我族实不忍其繁盛之景付之东流,诚如陛下前次国书,愿南北永结兄弟之好,两族共享通商之利,需南梁撤回驻兵,重回两国官署共治之景。不日便是我族围猎之季,羊肥马壮,秋高气爽,诚邀陛下北上一游,共襄盛会。”

张阁老胡子吹的老高,哼了一声,“陛下,这草原蛮族毫无诚意,还想着让陛下千里奔波,远赴草原腹地,去看他们列兵示威,真是虚张声势。”

俞阁老不以为然:“张阁老也知道他们是虚张声势罢了,他们自己内部打了几年,只怕早就物资匮乏,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何时谈,何处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陛下,臣以为,如今骡马市休市,于南北两国都是重大的损失,深秋将至,我们等得,可北境等不得了,此时谈也是好时机,可若逼得狠了,反倒容易再生事端。”

景盛帝点点头,“那就谈谈吧,俞爱卿代朕拟个回信,叫那个阿岱可汗来谈吧。他们那马壮羊肥,也让他来看看咱们大梁的金秋胜景。”

“是。”

六百里加急将南梁陛下的圣意送达北境,没多久草原王庭回信,约定一个月后,阿岱可汗亲临南梁京城,拜会陛下。

消息传来,民间与朝堂都沸腾起来。多年前,金乌大可汗也曾亲自来南梁游离,还参加了景圣帝登基的庆典,那时的金乌大可汗不过是个不受宠爱庶子,不想回去没多久就登上了王位,京城里上了年纪的百姓还记得当年各国使团进京时的盛况,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这番光景。

朝臣们争论了无数次,终于在阿岱出发的日子,定了份名单,呈给陛下。

草原可汗亲至大梁,自然要有身份相当的南梁钦使负责对接,总不能让大梁陛下同一个小他几十岁的小可汗亲自掰扯条件。何况使团来京也少不得有人陪同宴饮、游览,那些国书上的条件要锱铢必较,可这台下的场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这份名单上迎接正使为皇子端王,副使是礼部尚书陈世济。英国公世子周珩、镇南侯袁茂等等位列其中。倒是难为两位阁老一碗水端平。

景圣帝皱着眉看着两位股肱之臣,“二位爱卿啊,这名单拟的不好。”

二位阁老一惊,须知道陛下已经极少拨回陈条,想来对这名单十分不满。可是又觉得名单也没什么问题,即有大皇子端王,又有三皇子这边的陈大人,还有军方的宿耆英国公和新贵镇南侯,实在不知陛下怎么不满。

“那阿岱可汗今年几岁了?”景圣帝问。

俞阁老想了想:“陛下,阿岱可汗今年十六岁。”

“端王几岁啊?陈世济几岁啊?”景圣帝的话冷飕飕的。

“陛下是说,年岁相差太大,接触之中,难免被草原王庭指摘有我大梁故意倾压阿岱可汗的意思?”俞阁老恍然大悟。

“可是……”张阁老想说,三皇子倒是年纪相当,可被您关在庙里了。

“把老三叫回来吧”。果然陛下心里起了这个念头。“他在庙里为平阳公主祈福三年,也对平阳遭难有了交代。这正使嘛,就让他去做吧。”众位大人心中一惊,怎么忽然将三皇子放出来了,可又一想,英国公出师得胜,大梁在骡马市的归属谈判上占了便宜,陛下自然要嘉奖,这份恩典落在了三皇子头上。

“那这副使?”俞阁老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总不好这样打击端王吧?正副使都跟端王没干系,好歹端王可是皇长子。

“陈世济为人老道,且把他留着也罢。”景圣帝想了想,“允安年纪也不小了,皇后每每在朕耳边念叨,说他做事有分寸,为人肯担当,这一次就给他个机会。至于其他人,周珩袁茂都可留用,不过还是再找几个年岁相当的勋贵子弟加进来。别让那草原的小可汗以为我南梁后继无人,怎么台前忙着的都是些老头子。”

“那就……”二位阁老面面相觑。

“靖江侯世子虽然在边防,他家最小的那个还在京里吧,我记得倒是个伶俐的。镇南侯世子不是在幽州待了几年,想来也对那边的形势有些见解;还有熠郡王这段日子没病着吧,他整日闲在府里不闷得慌么?别让百姓们说这些勋贵子弟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

陛下一番话说的在场各位大人后背发凉,谁说陛下懒得上朝,对各位朝臣家的情况怎么一清二楚。回到家里需得好好想想自个可曾做了什么有违上意的错事,陛下虽不说,可心里都知道啊。

“景圣帝大袖一挥站起身来。“机会难得,让他们这群小子好好历练历练,若是差事做得好,朕自会斟酌着给他们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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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小筑的后院里,端王已然喝的半醉,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去抓起酒壶,可壶中也已空空。他将酒壶猛的掷在地上,又一挥手将桌上的酒菜都扫落在地,大声喊道:“给本王拿酒来。”

周围静悄悄的没个人回应他,端王愤怒的用拳头砸着桌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人人都来欺压本王”。说完他猛的向前一载,伏倒在桌子上。

房门一开,辛素亲自执着两壶酒走了进来,她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悄悄走近把酒壶放在来桌案上。

端王的头深深埋在自己臂弯里,辛素先看了会他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轻笑。然后轻轻抱住端王,拍着他的后背,声音轻柔又透着蛊惑。

“王爷,您怎么了,有什么难受的都说给我听吧。”

端王半晌抬起头,眼底通红,发际凌乱,身上的衣服也团的皱皱巴巴。

“父皇啊父皇,你怎么就那么看不上儿子?就因为母后出身低微,周贵妃出身高贵吗?你这是当着朝臣们的面打了儿子的脸啊?”说罢,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王爷,您醉了,我是素素。”辛素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没事的,说出来便好了。”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端王似乎找回了点神志,口中念道着这两句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父皇又把老三放出来了。素素,你不知为了把他按下去,我和母后花了多少心思。他的背后有英国公,有军权,只要给他个机会他就能翻身。他若翻身,我怎么办?我是嫡长子,我是嫡长子啊。”

辛素把脸贴在端王颈窝里,“是啊,王爷身份尊贵,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把那些不入流的放在心上。您才是正统。”

端王摇摇头,“父皇不喜欢母后,早年周贵妃专宠,大年夜不让父皇留宿在母后宫里,折腾着说老三病了,把父皇骗了过去,母后派人去看,哪知人家三口在宫里大摆宴席,其乐融融,只留下我母后孤零零守着一座空殿。”端王越说越觉得委屈,止不住涕泪横流。

“老三启蒙是父皇亲自教的,老三骑马是父皇亲自教的,若不是周贵妃死的早,哪还有母后和我的活路。”

辛素叹了口气,“唉!说句不当说的话,陛下也太偏心了。王爷您这般贤德的嫡长子,继承大统本就是正道,是大梁的福气,陛下怎么心里还有其他的念想呢?”

端王接着辛素的帕子抹了把眼泪,又擤了把鼻涕,“素素,你不懂,因为有周家。军权把持在他们手里,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这两年,我想方设法要将英国公的军权分出来,可那些没良心的兵鲁子,竟然只认周巡,靖江侯还能说上几句话,镇南侯几乎插不进手去。只要有英国公站在老三背后,我就永远也赢不了他。”

“那英国公功高盖主,难不成……”辛素又给端王满上一杯酒,仿佛不经意的说道,“难不成,他有不臣之心?”

端王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回味辛素的话。辛素两手捧着他的头,将他拉近,几乎脸对着脸,鼻贴着鼻,眼睛深深与他对视,声音一字一句敲在端王的耳朵里。

“王爷,素素好担心,您一定多加防备。都说刀兵无情,其实最无情是人心。便是陛下将这皇位传给您,他们也不服的;若是真的三皇子登了大宝,您需得及早筹备。”

她的声音在醉意朦胧的端王心里仿佛播种下一颗罪恶的种子,端王目光浑浊,默默重复着辛素的话。“最无情是人心……,三皇子登了大宝……,及早筹划。”一个不可与人说的念头,在他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辛素瞧着他,慢慢笑了:“王爷,您醉了,让素素服侍您歇了吧。”

端王真的醉了,待辛素说完,他一头栽倒在辛素的怀里。

辛素等了会,见他渐渐打起了呼噜,脸上这才浮起厌憎之色。她将端王推开,起身去招呼站在屋外不远处的侍女,侍女们进来见端王趴在地上,身边都是打翻的残羹剩菜,说不出的污糟。

辛素皱了皱眉,“把他扶到后面去歇着。”

“是。”侍女们答应着,上前扶起端王,向后面的寝室走去,辛素的帕子便从端王身上滑落下来。辛素拿脚尖挑了挑地上那条帕子,吩咐道:“脏了,拿去扔了。”

想了想,她脸上厌憎之色更盛。“不,还是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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