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孤零零坐在的中宫大殿里,华丽的宫殿闪动着冰冷的光芒,明黄色的纱幔被夜风吹起,掩映着那孤独且渐渐苍老的背影。
桌上的佳肴已冰冷无味,两旁伺她候的宫女早就站得腿都僵了,王皇后仿佛无知无觉,已在此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中宫大总管崔喜弓着腰走上前来。
“皇后娘娘,这晚饭都凉了,奴才叫人撤下去重新准备吧。”
王皇后如若未闻,面无表情的看前方。
崔喜皱了皱眉,对身旁的宫女们挥手示意,几个宫女赶忙退了出去。
崔喜压低声音:“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越是为难之时,咱们越要应对得当,王爷还指望着您呢。”
说起端王,王皇后终于有了点反应,她转头看了看崔喜,目光中满是怨怼。
“本宫与他可是结发夫妻,他就一点不顾念我们母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王爷的差事给撤了下来。他一点口风都未透出来过,就这么把老三给召回来了。”
“娘娘,当年的事终究三皇子也没有什么大错。就算死了个平阳公主,可陛下关了他三年,给了大家一个交代,也够了。眼前又逢英国公再立新功,陛下自然是要给他们些恩赏的。”
“英国公,英国公!”王皇后恨恨的念着这名字,情绪也激动起来。“崔喜,你说周家那兄妹两个怎么就阴魂不散?那贱人当年同我作对,如今他儿子又要同我儿子作对。她都死了十几年了,皇帝还收着她的半影像,时不时便要拿出来看一看,他们把我这正宫皇后,原配嫡妻置于何地啊?”
崔喜连忙向外看了看:“娘娘收声,这话可说不得。”
王皇后咬了咬牙:“枉费我当年还对那个老狐狸寄予厚望,以为他们真的有本事袭击驿馆,将周家那两个小的和老三一起斩早除根,若是事成,老三没了,周巡绝了后了,呵呵……”
她阴森森的笑了,可脸色还是灰败下来,喃喃自语,“那是多好的机会啊。胡烈杨不中用,刘大癸也不中用。真是枉费我一番安排。”
崔喜吓得不轻,连忙抓住她的凤袍跪了下来,“娘娘,快别说了,这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要是陛下听到只言片语,咱们就没法活了。”
王皇后见他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嫌弃的将袍子的下摆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瞧你吓得,这不是左右无人么,难道我疯了,还能满天下的嚷出去?起来吧。”
崔喜战战兢兢站起身来。
王皇后保养得宜的手撕扯着凤袍的一角,案子发着狠:“我算看透了,周巡不死,英国公府不倒,我们娘俩永远也安生不了。得想个法子扳倒他,剩下几个小的就树倒猢狲散了。”
“英国公刚立了新功,陛下正倚重他,要想扳倒他可不容易。”崔喜道。
“镇南候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如今英国公在北境,他还是插不进北大营去么?”王皇后不悦的问道。
“前两日奴才趁着出宫采买的机会,才见了他一面,他说虽然艰难,倒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只是东大营、北大营加起来十二卫所的领卫将军,倒有一半是跟着英国公做过副将亲随的。要想收服他们,还需下些功夫,他想请娘娘帮他一把。”
“王爷顶着压力把他调入京城,凭着在南方剿灭水匪的小小功劳能封侯拜将?还不是靠着我们母子帮他。”王皇后哼了一声,“真是无用。”
崔喜偷眼看了看她的脸色,斟酌着话如何说才得宜。
“终究他资历浅,来京里的时间也短,娘娘拉他一把,他若真能站稳脚跟,以后对王爷行事,可是大大的助益。”
王皇后想了想,除了镇南候,其它人还真的不合适,英国公自然不必说了,靖江侯是油盐不进的,刘大癸资历太浅,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把有野心又对自己有所求的镇南候推上去。
“他想让我如何帮?”王皇后问道。
“他的长子袁文竞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尚未娶妻,镇南候有意为袁文竞求娶英国公的孙女周沁莹。”
王皇后眉毛一挑,嘲讽的笑了笑,“他倒是有心计,他儿子做了周家的孙女婿,自然军中要给他袁家几分面子,顺带着他把儿子也推上位了。”
崔喜陪着笑,“无论如何,只要能把兵权安安稳稳从英国公手里接过来,对王爷总是件好事。”
“这事英国公恐怕不会答应吧。”王皇后沉吟着。
“可不是,据说镇南候夫人跟建安伯夫人交好,托请了建安伯夫人去了周家好几次。不成想那周珩倒是个滚刀肉,把话说的风雨不透。只说父亲远征,母亲病重,太医又嘱咐了不可让老夫人见客,以免过了病气。建安伯夫人竟然连亲家的面儿都没见到。”
“他是想让我去提这件事?”王皇后问道。
“镇南候说,谁不知道当年陛下给英国公的长子周琸指了一门好亲事。”崔喜道。
王皇后听着,脸上露出恶意的笑,那可真是门好亲事。
崔喜见她神色松动,心里一喜,若能事成,镇南候许了他一万两银子。“所以他想请皇后娘娘看个机会,促成这件美事。”
王皇后斜斜的看了他一眼。“他可没少打点你啊?能让你费这么大气力帮他说话。”
崔喜陪着笑。“奴才是收了他几两银子,那也是为了安他的心。总得混在一起,才能互相放心不是。”
王皇后哼了一声,“我看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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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郡王府里,阿熠披着件素面斗篷,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看珍珠修剪花木。
珍珠忙的满头大汗,总算把落叶都清理干了。她指着角落道:“明年开春,我要在那里搭一座葡萄架,到了秋天,我们就有葡萄吃了,我最近新学会釀葡萄酒,等我们自己釀来喝。”
“好啊,到时候我帮你搭葡萄架子。”阿熠悠哉悠哉的摇着紫藤摇椅,笑眯眯答应道。
“我听说阿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可以去看他么?”珍珠走进凉亭,阿熠递上帕子给她擦手,她却不在意的把两手拍了拍,接过帕子抹了把头上的汗。
阿熠想了想,给珍珠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想见他么?”
“嗯。”珍珠点了点头,“还有石头,他一直都是跟在阿岱身边形影不离的。”
“我倒是有点怕见到他。”阿熠垂了眼。“这几年他在大妃和胡烈杨的夹缝中求生存,必定过得十分艰难。我与他分别时,都还是少年心性,赤子之心,可经历过那么多事,我不是当日的阿熠王子,他也非当日的阿岱王子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物是人非了。”
珍珠的情绪也低沉下来,“可你们是兄弟。”
阿熠站起身来,摸了摸珍珠的头,他如今已经很少与珍珠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少女的青丝柔滑的好似一汪春水,他收回手背在身后。
“别难过,陛下既然将我安排在接待使团的名单中,那便是默许我与他们相见了。到时候我想法子带着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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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草原王城的百人使团历经波折,终于来到大梁京城。南梁礼部尚书陈大人在京城东郊三十里外的驿站将一行人迎到城内。
大梁百姓们拥堵在街市两侧看热闹,珍珠这一次换了男装,带着云芹夹杂在人群中。
她遥遥看着那烟尘由东门而来,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缓缓走在最前方。起初看不清马上那人的面容,只觉得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势非凡。官道并不宽阔,其余的随从整齐排成两列,追随在他的身后。
待走近了,珍珠看到他的面容,是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皮肤黝黑的年轻,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姿态冷漠且生硬,正是三年不见的草原阿岱可汗。
云芹贴近珍珠的耳边,“姑娘,这可草原可汗真年轻,比咱们王爷也大不了几岁。”
珍珠点点头却没说话,他在阿岱身后看到好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国师老了,原本黑色的长发变得灰白斑驳;
石头依旧是那样憨厚和敦实,黑黝黝的光头,厚厚的嘴唇,只是已经彻底变成一个肩膀宽厚的青年;
盛装而来的少女是阿岱的亲妹子查娜,她长得越来越像大妃,连倨傲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还有阿岱身边的亲随们,很多人都曾经在珍珠小的时候抱过她,有时会塞给她一块麦芽糖,或是一块市集上带回来的彩色珠串。
队伍向前行进,珍珠不由自主在人群中跟着他们前行。他们那样熟悉,可又如此陌生。珍珠自己不觉得,可她早已泪流满面。
“姑娘,您怎么了?”云芹吃惊的问道。
珍珠站住,用袖子挡了脸,半晌才平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对云芹露出一个笑脸:“没怎么,我看到了认识的人,一时伤感罢了。”
云芹莫名其妙的看着已经走向宫城的使团,“那里面有您认识的人?”
珍珠没说话,思绪随着那行队伍而去,她尚且如此伤感,与阿岱可汗相对而立的阿熠,心里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