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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郡王府招待草原使团的宴席轰轰烈烈的筹备起来,大总管董实短短两日,满怀愁绪,头发都白了一半。

依着董实的想法,陛下赐金百两,那便是结结实实要花上百两,还需花的漂亮,花在明处,给陛下和王爷长脸,否则便是欺君之嫌。

于是他三番五次跑去书房里请示王爷,要备什么菜,要喝什么酒,府门外可要红毡铺地,宴席上可需歌女舞姬。终于把王爷得烦了,径直把他轰了出去。

董实苦着脸,又去请教元执中。元先生虽然客气,却会打太极,无论问什么,只说“董总管看着办便好”。

于是他又去问珍珠。

珍珠对要花百金吃顿饭这事十分费解。“阿岱可汗不过来用个饭,就是给他备下十只烤全羊,也花不了这许多银子啊?”

董实怒其不争:“你也是进过宫面过圣的,整个大梁也没几个女子有这样的风光,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不过百金而已,有什么花不了,我只恨不够使,就是从‘抱月轩’定个燕翅席,没有两百两银子也不够使啊。”

珍珠不免咂舌,“王爷不在乎这些吧,阿岱可汗想来也不计较这个的。”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拿主意吧,我真是命苦,谁都指望不上啊。”董实唉声叹气,自去忙了。

到了设宴的正日子,不成想宫里来人,说是唯恐熠郡王府人手不足,特派了上回传旨的梁内官前来帮手,还带了六个内廷侍卫,十二个小宫女。

董实看那侍卫两人一组,自动威武的站定熠郡王府大门、二门和正房门;十二个小宫女齐齐对他行了礼,口中道:“请董总管安排。”倒把董实搞得有些迷糊。

“哪儿敢劳动您呢?”董实道。

梁内官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句官腔:“我等是奉旨前来帮手的,这些侍卫就替王爷守门,这几个宫娥就帮着伺候、传菜;至于我,这么大事,老董你定然忙不过来,王爷身前不能没人伺候啊,咱家就伺候在王爷身边一天,也是福分。”

董实张张嘴,想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阿熠已经站起身来吩咐,“一切就按梁内官说的办,你去同王府里所有下人交代清楚,安守本位,不经传唤不得靠近。你今日就守着小厨房,一应饮食需得亲自看着做,去忙吧。”

董实答应了一声,又对梁内官道声辛苦。出了房门,他肩膀立刻垮了下来,陛下这般不放心王爷,真让人心凉。

当日他吩咐了王府下人各司其职之后,果然一头扎在小厨房里再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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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岱可汗一行在天色擦黑之前到了熠郡王府,除了南梁随同的官员,他只带了国师和一个贴身的侍卫,可说得上是轻车简从。

到了王府,便看到阿熠穿着便装,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前等候,身后陪着的正是他昔日的老师元执中。

阿岱下了马,抬起头打量着熠郡王府的围墙和大门,里面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少房子,他问道:“这几年,你就是住在这里?”

阿熠也随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是啊,就在这里住了三年,大可汗觉得如何?”

“修的倒是挺牢固,跟咱们王城的黑牢差不多。”阿岱哼了一声。

阿熠不在意的笑了:“据说这里原本是一个犯了罪的大梁官员的府邸。我远道而来,能有容身之所,也该知足了。”

众人进到客厅,阿岱可汗坐了首位,熠郡王侧坐相陪,国师和元先生沉默的坐在下首,倒是唯有那侍卫——长得黝黑结实的石头充满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珍珠亲自端了茶上来,她穿了件绛红窄袖袄,烟青色的裙子,梳了双螺髻,插着双桃银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阿岱已然认不出她了。她将茶盘放下,右手抚胸,对阿岱施礼。“阿岱可汗,您还认得出我么?”

阿岱只觉得眼前一亮,少女的面容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和煦之色。

“你不打招呼,还真的认不出了。”阿岱接过她奉上的茶,放在桌上。“珍珠,你的样子倒是更像个南朝女子了。”

珍珠又将茶奉给国师,国师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笑容。

珍珠的加入终于让气氛融洽了些,她一眼便看到站在阿岱身后的石头,笑意再也隐藏不住了。

她走过去对石头伸出手,“你怎么长得这样高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石头的黑黝黝的圆脸满是激动之色,他咧开微厚的嘴唇,露出真诚的笑容,随即也拉住住珍珠的手。

“石头?”珍珠仿佛冻住了。“你……”

石头拍拍自己的胸口,又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仿佛在说“我很好,很好。”可珍珠却清楚地看到他咧嘴大笑的时候,露出嘴里只剩下半截的舌头。

珍珠捂住嘴,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她吃惊的瞪大眼睛看着石头,石头重复着那个动作,仿佛再说我没事。

珍珠愤怒的转头盯着阿岱。“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要是再犯错,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或者剁了你的手。”从小,阿岱就会恶狠狠的威胁石头。

珍珠一直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的。石头白日里为他牵马提蹬,跑腿传话,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晚上就蜷缩着身子睡在他榻前的空地上,那样亲密的伙伴,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要遭受如此酷刑。

石头拉过珍珠,急切的对她连连摆手,嘴里发着“咿咿吖吖”的声音。阿岱似乎也不忍再看,扭开头去:“他说了不该说的话,阿妈把他的舌头割了。我拦不住。”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阿熠沉着脸问道。

阿岱这才盯着他,恶狠狠的说:“他告诉你,有人要在你回南朝的路上杀了你。”

阿熠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在袖子里捏紧拳头,仿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那不是他说的,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阿岱的眼睛也红了,“因为阿妈总不能割了我的舌头。”

阿熠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元执中眼里的恨意几乎藏不住了,他嘲讽的对阿岱道:“大妃果然够狠辣,连自己的人也不放过。”

阿岱咬着牙,“你算什么东西,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妈。”

元执中呵呵冷笑,“我是公主的侍从,乌日娜的丈夫,我为何不能说这句话,阿岱可汗,大妃过得好么?布和死了,石湾没了,你跟胡烈杨走在一起,她如今得到了什么?”

阿岱的眼里杀气大盛,元执中由不解恨:“王城中被囚禁的疯女人。对不对?”

阿岱豁然而起,阿熠低声喝道:“先生。”国师也站起身来,挡在阿岱身前拦住他“大可汗息怒。”

他面向阿熠与元执中,“逝者已去,元先生,大妃过得并不好,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我们谈的事情于南北皆有深意,何必又将因些旧怨纠结呢。”

元执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看不出刚才的失态。“你说的不错,一笔归一笔,迟早总要算清楚。”

珍珠拉着石头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他们活下来,不仅有人为此失去生命,还有活着受到了惩罚。石头伸出粗糙的大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那肌肤太过于娇嫩,他竟然不敢伸手去碰触,只好轻轻地拍着珍珠的背。

丰盛的菜品一道一道端了上来,客厅里静悄悄的,没人动筷,都只是沉默的看着。

连同国师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相见决不会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可也没曾想刚刚落座,就起了这样大的冲突。

国师打破沉默,“阿熠王子,我们不远万里而来,不是为了与谁清算旧仇。你失去了母亲,阿岱可汗失去了舅舅,仇恨之下没有赢家。我说的对么?”

阿熠沉默不语,看着国师。

“你们终究是兄弟,都是失去了父亲,正是该相互扶持的时候,且放下仇恨吧。想想金乌大可汗,想想还在北方煎熬的牧民,你可能帮我们做些什么?”

阿熠伸手拿起茶碗,低头看着茶叶在碗中缓缓舒展翻腾:“我们是兄弟,这话,可对大妃说过么?对胡烈杨说过么?眼下,我是南梁的郡王,着实没什么能帮你们做的。”

阿岱恼怒道:“你是南梁郡王,那今日叫我来做什么,吃饭么?”

阿熠道:“是啊,就是吃饭。我请了名厨,做了燕翅席,就是在王庭,也不大常见。”倒把阿岱堵得说不出话来。

国师沉吟片刻:“不妨开门见山吧,南梁有何条件才肯退兵?”

阿熠嘲讽的笑了笑:“你认识大梁陛下有二十年了,你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国师皱了皱眉,“他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既然你如此了解陛下,怎就认定南梁一定会退兵呢?”阿熠问。

“你不必诈我们,若是不肯退,他又何必让我来谈?”

“你们要知道,如今南梁已经实质上占领了石湾,骡马市尽收其中,还有几万兵马驻军幽州,南梁已经做好打一场的准备。天寒地冻,你真的打的起这场仗么?”他盯着阿岱。

“我倒不信南梁皇帝真的要打。骡马市是通商之地,不通则无商,无商则没有税银,南梁就算占了石湾部的领地,难道还能在那里种田不成?”国师道。

“听说有人给陛下献计,将南梁境内的囚犯和家眷流放过去,说不定陛下真的存了要在石湾开荒种田的心思。”阿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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