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熠和珍珠回府时,已经是天光微亮。

硝烟褪去,东城大街上虽然一片狼藉,可商家门照旧撤下门板,各扫门前,准备开张做生意。路过“莳花小筑”,门口围着一群人,也不知在议论什么。

少顷,阿青过来回禀。“王爷,莳花小筑昨夜似乎遭了乱兵,里面被洗劫一空,里面的人也都不知去了哪。说是东城大街上唯一遭劫的商铺。”

珍珠听了唏嘘不已,可她没再提起云芹,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而后,云芹与她再无交集。

熠郡王府的门板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砍的痕迹,里面的人死活不肯开门,还是阿熠亲自去喊话,董实才搞明白回来的是王爷。

开了大门,董总管跪在地上抱住王爷的腿大哭了一场。

“昨夜来了几拨乱兵砸门,小人把里面抵住,死活不开,他们往里面扔了几支火把,又乱砍了一气。闹哄到后半夜,就听见外面喊“镇南侯带东大营进京平乱”,然后乱兵就跑了。”

阿熠扶起董实,赞道:“你做得好,辛苦了。”见众人无碍,又问:“小王爷呢?”

董实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小王爷还在您常呆的暖阁呢。王爷,陛下没事吧,昨晚上宫城那边喊杀声震天的,可吓死人了。哎呦,看来是没事了,珍珠也回来了。”

“进去再说。”阿熠直奔暖阁。

陈允安依旧结结实实的被捆着。他倚着桌角坐在地上,脸色灰败,憔悴不堪。看到阿熠和珍珠回来的一瞬间,陈允安挣扎了一下,他问道:“我父王和母妃怎么样了?”

他目光满是期望,让珍珠不忍再看。阿熠让人去解开绳子,陈允安几乎是扑过来的:“我父王和母妃怎么样了?”

“端王已经不在了。”阿熠轻声道。

陈云安踉跄着瘫坐下去。

阿熠伸手扶住他:“你母妃如今还在府中,你若想救她,就要坚强些。”

可陈允安已经听不进去阿熠的话,他推开阿熠,口中喃喃自语:“我要回去救父王母妃,我要回去……”

阿熠狠狠按住他的肩膀,“你清醒些,端王昨夜进宫谋刺陛下,已经伏诛。记住我现在说的话。昨日申时,你发觉端王府的异动,故来给我送信,让我将你父王谋反之事报给雍王和陛下。”

陈允安茫然的看着阿熠,他不是申时来的,他是未时来的,阿熠将时间往前推了一个时辰。

“此后我将消息告知雍王府,才使得雍王有机会逃出王府,向靖江侯府求救,而周大人进宫护卫陛下,才能将这场宫变瓦解。”阿熠沉声道。“你不要回端王府了,想必此时端王府已被雍王派人看管起来,你直接进宫去求见陛下。请陛下看在你通报之功,宽恕你和王妃。”

陈允安茫然的看着他。

“你父亲已经没了,你自己的命尚且不一定能保住,没有时间给你惶恐。”阿熠一把揪住他的胸口,“你到底想不想救你母妃?”

陈允安一个踉跄,带倒了身旁的琉璃鱼缸,顷刻间摔得粉碎。两尾红鲤在碎琉璃中翻腾,鱼口一张一合,眼见一命呜呼。

巨大的声响终于惊醒陈允安,他失声痛哭。“我要救母妃,我要救的,阿熠,你再说一遍,我要怎么对皇祖父说。”

阿熠长长的出了口气,陈允安从此再不是尊贵无匹的小王爷,唯有他自己面对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三日后,圣旨出,尘埃落定。

雍王平乱有功,封太子。

靖江侯之子王景护卫雍王,营救陛下,加封五品上骑都尉。

镇南侯于动乱之中,先是紧闭府门,阻住乱兵,保护了一应在其府中赴宴的文武大臣;而后率领北大营人马进京平乱,加封太子少保;其子袁文竞斩杀刘大癸于雍王府门外,加封五品翊郎将。

端王陈庄,夺去封号爵位,自皇族中除名。端王正妃、长子允安皆贬为庶人,圈禁;侧妃甄氏、次子陈允泰赐死。

臻尚春、刘大癸、张贲诛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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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幽静,秋意微凉。这是王皇后幽禁的第三年。

冷宫的大门吱吱扭扭被人推开,王皇后仿佛无知无觉,她满身污秽,头发蓬乱,仿佛一头衰老的畜生,萎顿在一尊残旧的佛像前。

她以为是日常送饭的那个又聋又哑的老内侍。那老东西放下粗陋的吃食就会退出去,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那人进来后却没有一点声息。

王皇后艰难的抬起头,不由一愣,继而发出粗哑干涩的笑声,仿佛夜枭般难听。

“真想不到,从我被关在这,第一个来看我的竟然是你。”

太子陈襄安静的站在门前。“你日日拜佛,求的是什么?”

王皇后冷冷道:“你死我活。”

“何苦呢。”太子摇头叹气。“你所求皆为恶念,菩萨怎会随了你的心愿?”

王皇后挣扎着挺起上身,“不必惺惺作态,你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两个消息。”太子轻声道:“刚刚,父皇又重封了允安为慎郡王,让他有相应的位份同草原查娜公主完婚,又准了熠郡王陪他去幽州迎亲。”

王皇后苍老的脸上露出喜色,“那是他的嫡亲长孙,他终究还是要顾念的。”她看着太子冷笑:“你也未能事事如意呀,这场婚事原本就是你心头一根刺,否则怎么会在当年安排个宫女推查娜公主落水,还栽在本宫头上?”

太子既不应是,也不否认。

“还有一个消息,父皇病了,太医院已经多次会诊,想来他日子也不多了。”

王皇后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直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真是没想到,他还死在我前面。值得了,值得了,我的安儿活的好好的,皇帝却要死了。”

笑了一阵,她收住狂态,“又或者,你把我送去跟他一起死。免得我在宫中让你看着心烦。”

“我不烦,母后想活着,我就想让你活着,慢慢煎熬,此后余生,除了我,再没人能来看你,大哥不能,允安也不能,连父皇都不能了。”太子慢声道。“你不总说自己是个活死人么?以后你就真的是个活死人了。”

“陈襄,陈襄!”王皇后恨恨的喊着他的名字。

太子轻哼了一声,掸袍袖,仿佛扫去这阴暗的宫殿中颓丧气息,转身而去。

王皇后浑浊的眼中,只剩下一个明黄色的背影。恍惚中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母后,您再忍一时三刻,今晚过后,儿臣与您一起,再不受这窝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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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阿熠手里拿了本书,眼睛却不住往一旁瞧。珍珠带着绿榕,正在私库中翻箱子,里面传来欢快的笑声,阿熠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王景侧耳听着那边的声音,忍着不去看。“我明日就出发去南疆了,也总算了达成了我多年来的心愿。”

阿熠收回目光,微笑着看了眼王景:“都说戍边是苦差事,你却跟陛下和太子求了再三?自讨苦吃么?”

王景笑道:“这是我的执念,也是我的志向,你该好好夸赞我一番,‘心寄边防,不眷京城的荣华富贵’。太子就是这么夸我的。”

阿熠从善如流,大大的夸了一句:“有志气,了不起。”说的王景怪模怪样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阿熠笑了起来。“可惜你见不到允安了,他要三日后才能从圈禁之地放出来。”

王景心中也有些遗憾,“我也看不到他和查娜公主的大婚之礼了,当年他被关进去时,还央我照看他私库中的宫灯,说是替公主收着的,可惜我去迟了,让太子派去的人一把火都烧了。”

半晌,王景长长吐了口气,“等我回来吧,既然还活着,总还有相见之时,”

阿熠点头,“不错,所幸我们都还活着。”

二人沉默下来,秋风吹过,落叶无声。

私库中,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珍珠在搬箱子。阿熠对那边喊道:“找不到就别找了,你送什么礼物她都不会说满意的。”

“找到啦!”珍珠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我就是知道她的脾气,才会找这个。”

片刻功夫,珍珠捧着个荷包,走来给阿熠和王景看,荷包在库房里放得久了,略有些陈旧,打开里面的东西依旧灿烂夺目。是个足有拇指粗的金项圈,拴着个硕大的琥珀挂坠,琥珀中一枚叶子栩栩如生。

“这是当年查娜送给我的,如今我作为新婚礼物送还给她,她自己的东西,总不会再说嫌弃吧。”

“还是你聪明。”阿熠笑道。“也太省事了些。”

“过几日咱们就去幽州了,还好,我还有时间去订个精致的匣子来装这个项圈。”

阿熠给她出主意:“查娜喜欢金光灿灿的东西,不如你去打个金匣子好了。”

“那我可舍不得。”珍珠笑了起来,回头吩咐绿榕:“咱们去多宝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最好做个百年好合,或是早生贵子。”

绿榕笑着应道:“是,王妃。”

(全文完)

~~~~几个番外陆续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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