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趁着夜色赶回了客栈。
他的肩膀被黑衣人打了一掌,好在他当时偏了身子,这一掌伤的并不重。
他回来的时候苏棠的屋子仍旧一片黑暗,没有响动。顾深想了想,还是从窗户跃了进去。
苏棠侧躺在床上,睡姿极其规整,顾深走近了些,发现苏棠穿的是里衣。
曹立说过,他来的时候在苏棠和宁舟的房间都撒了迷烟,若苏棠不是黑衣人,此时应该正在熟睡。
顾深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又打开衣柜瞧了瞧,没有发现夜行衣的踪迹。
刚才和黑衣人交手,那人武功在他之上,可若论轻功,顾深有这个自信,整个武林怕是都没几个能赶上他的。苏棠若是黑衣人,即使比他要快,也绝不可能快太多。若是来不及脱,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藏在了被子里。
顾深重新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腰,掀开了苏棠的被子,被子底下并没有衣裳的踪迹。
苏棠睡在外侧,床里面看不太清,顾深的腰往里面探了探。
床里面是空的,顾深将苏棠的被子重新拉上来,苏棠仍一动不动。
真的睡了吗?还是装的呢?顾深一边掖着被角一边想,今日苏棠倒下楼梯时应该顺手探探他的脉,看他是否会武才对。
顾深将被子掖好,起身想走时忽然想到,现在不就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吗?若苏棠是装的,必然不会让自己碰到他的脉,若不是...天下真的会有第二个人有一模一样的冷香吗?而且恰好也出现在了云城。
一件事的巧合若是太多,那就不能称之为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顾深将刚掖好的被子重新打开,弯下腰来想探苏棠的脉,还没碰到手腕,苏棠忽然转了个身,本来侧着的身子便趟平了。
一瞬间,顾深就连呼吸都停住了。
太近了。
他僵在原处,一时间不知怎么是好。苏棠好看,顾深见他第一面就知道,可顾深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
月光将本就昳丽的面容衬得更美了几分,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瓷白的皮肤让他整个人显得不真实起来。
顾深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幅画,怎么会有好看到这种程度的人。
苏棠的呼吸打在他脸上,透过来的温度吓得顾深连忙退了几步,直接从窗户跳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在顾深逃走的同时,床上本来安静入睡的人睁开了眼睛。
苏棠从床上坐起来,顾深掀开一半的被子还静静躺在那。一阵细风传来,苏棠再次抬头时,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的,赫然就是一身夜行衣。
“美人计?”
“好用即可。”
那人不说话了,过了良久,才道“你觉得他能成事?”
苏棠点头,“他会是个好帮手。”
话音才落,那人已经不在原地了。苏棠走到桌前到了一杯茶,“顾深,不要让我失望。”
*
顾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感慨美色误人。怎么就没试探苏棠的脉呢?
他想起今晚看到的信件,一直以来的猜测成了真,刘庸果然和阎罗殿有来往。
阎罗殿行事素来狠辣,只要给钱,无论何人皆可杀。它游离在朝廷和武林之外,不受管辖。
当今武林与朝廷和睦,朝廷不插手武林的事,武林中若有事,武林盟主自会解决。而武林也不对朝廷有非议,两相约定好,武林中人不杀朝廷命官,若有犯者交由官府查办,可同样,朝廷也不许对武林中人下手。
而阎罗殿,则是武林和朝廷皆想消灭的存在。可阎罗殿素来谨慎,几乎没人知道它的总坛在哪,朝廷不知折损了多少兵马才探知阎罗殿有个分坛设在云城,刘庸就是朝廷专门派来调查的秘密官员。
刘庸被寄予厚望,可近来,刘庸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无用,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朝廷怀疑他出了问题,这才叫顾深寻个由头从六扇门出来。
想起被打的三十大板,顾深有些讪讪,他本来挑选的任务对象并不是苏棠,只是那天,他酒后失言,这才阴差阳错。
黑衣人既是阎罗殿的人,难保不会和刘庸通气。顾深从床上爬起来,心里将今晚的事过了几遍就趁着月色往刘庸住所去了。
他先守一晚,待到明天通知曹立看着刘庸,在将消息传到悦香阁,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至于苏棠,顾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从遇到苏棠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
“公子,小心!”顾深一边喊着一边虚虚环抱住苏棠避开驶过的马车,鼻间传来淡淡的冷香,让顾深更加确认,苏棠和黑衣人身上的冷香是一模一样的。
他手向下移,想要握上苏棠的手腕,却被苏棠状似无意的躲开了。
这一路上,苏棠总是避免让他握住手腕,顾深心里的想法又多了一层,更加怀疑苏棠就是黑衣人。眼见着苏棠往前走,顾深想要继续试探,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衣领。
“你疯啦!”宁舟压低声音“就是真的喜欢小侯爷,你也收敛点,小侯爷这是没把你当回事,他要是认真了,你还要不要命!”
宁舟觉得自己为顾深操碎了心,人家苏棠是什么身份,哪是他们这种人能肖想的,这一路上看顾深对人家又搂又抱的,把他吓得心惊胆战。
“你想我和你嫂子给你收尸啊!”
喜欢?顾深一愣,他怎么没想到!他想试探苏棠,自然得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然一旦案子破了,他根本就没法继续盯着苏棠。
顾深拍了拍宁舟的肩,道“竹竿儿,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他,我得为我未来的幸福争取。”
说完就追着苏棠走了,留下宁舟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顾深喜欢苏棠?顾深真的喜欢苏棠?他不是说要娶个媳妇吗,怎么忽然就看上苏棠了?这这这,苏棠能给他当媳妇吗?不对,秀莲还说要给顾深介绍姑娘呢,这眨眼就泡汤了?这让他回去怎么和秀莲交代,娘子啊,顾深他看上了个男人,他还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走了!
顾深追上苏棠的脚步,他想了想,又从街上买了两根糖葫芦。
“锵!公子,请你吃。”
顾深将一根糖葫芦伸到苏棠面前,拿在手里晃了几下,炫耀道“云城的糖葫芦可甜了,你尝尝?”
苏棠顺着糖葫芦看向拿着它的人,那人在阳光下笑出了一口白牙,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低声道“我不爱吃甜的。”
顾深啧了一声,随手将其中一根糖葫芦扔给了后面赶上来的宁舟,另一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他嚼着嚼着忽然笑了出来,宁舟一口糖葫芦还没下嘴,让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上的糖葫芦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生怕顾深下一刻就管他要钱。
顾深见他迟疑,笑他“你直接吃就是了,我还能管你要钱怎么的?”
宁舟怀疑的眼光更甚,你能,你不但能要钱,你还能要两根的钱。
顾深乐了,“放心吧,真的请你吃,我刚才是想到了我小时候的事。”
宁舟问“小时候?”
顾深点头“我小时候啊,有一年在上元节灯会,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当时灯会上可热闹了,人那么多,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宁舟鄙夷“你是看人家好看吧。”
顾深反驳道“好看是好看,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胡同的角落抱着胳膊坐着呢,脸都埋在胳膊里,我根本就没瞧见长什么样。”
“当时我就在想啊,这灯会这么热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怎么那么可怜。”
顾深又咬了一口糖葫芦,也没注意苏棠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继续道“于是我就上前问她‘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啊,是不是和家人走失了?’”
“她半天头也不抬,也不回话,我还以为她不会说话,谁知道她忽然抬了头,和我说她没有家人了。”
“我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人,粉雕玉琢的,比年画娃娃还好看。我当时手里也和现在似的拿着个糖葫芦,还被我咬了一口,我和她说‘你别伤心了,我把糖葫芦给你吃,以后你给我当媳妇吧,我和义父就是你的家人’。”
宁舟道“后来呢?”
顾深耸耸肩“她当时也说不爱吃甜的,可后来还把那根糖葫芦都吃干净了,我把刚买的酥糖递到她怀里,让她一边吃糖一边在这等我一会,可我带着义父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宁舟问“啊?那她去哪了?”
顾深道“不知道,我还央义父找了好久,怕她出意外,可整个京城大大小小都找遍了,记录在册的孤儿里面都没有她。我想,她可能是和家里人闹矛盾才说的气话吧。”
宁舟赞同的点点头,“那应该是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际遇呢。”
顾深骄傲道“那当然,要是那个姑娘没走,我娶媳妇可比你早多了!”
宁舟敷衍他“是是,你媳妇讨得早。”
顾深哼一声,立马凑到苏棠面前表忠心,“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可没想讨别人做媳妇。”
苏棠没出声,顾深像才想到似的惊叹一声,一把抓住了苏棠的手腕,道“公子,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现在是在追你呢。”
苏棠低头咳了几声,问“你认识我几天?”
顾深笑着回答“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好看。”
顾深一边笑着一边摸上苏棠的脉,内里空空如也,一丝内力也没有,那黑衣人却内力纯厚。苏棠,他真的不是黑衣人吗?
可这也未免太巧了些,一模一样的冷香,不属于病弱之人的身材,还有苏棠来云城的目的,一切的一切都让顾深没法掉以轻心。
苏棠在外这些年到底去了哪没人说得清,涉及到阎罗殿,他不得不十二万分的小心。
顾深的怀疑没有随着试探而放下,反而更加深厚,如果苏棠是故意隐藏内力呢,那苏棠的武功才是真的深不可测。
想到这,顾深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脸上却笑着问道“公子让我追么?”
苏棠将抽回的手隐在垂着的袖子下,半晌,他轻笑一声“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