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秋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睫毛浓密,甚是好看。

“是吗?那是谁会肝肠寸断?”

“此人近在郡主眼前。”

蒋宁兮见他眼周微红,好似桃花般。

“那为何会这样?”

“相思催人心。”

她坐下,接过茶碗,轻抿一口,难掩笑意。不过再一转念,心底多出不少伤感。

“最近京都中有一说法,我得与郡主确认一番。”

季清秋也坐在她身边,一手支住下巴,凝视着蒋宁兮。

“确认便确认,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蒋宁兮放下茶碗,“难不成喝你们府上口茶,竟是大罪过?”

“怎会?郡主若喜欢,哪怕将我府上烹茶的人带回去我都不会心疼。”

“那你想说什么?”

“我看郡主还是从前模样,狐仙的话,难道不会变得更妖艳些?”

她怔怔,又抿口茶水,心里翻出丝丝苦味。

“最近经历的事太过邪乎,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份了。侯爷,你觉得我是谁?”

“郡主一直是我眼前所见,从未变过。”

“你相信我不是他们口中的神怪?”

“我只能确认郡主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可不能不保证你便是郡主本人。”

“你说的九曲连环似的,把我都给绕进去了。”

蒋宁兮双手捧住茶杯,感受着瓷器传到指尖上的阵阵温热,缓缓笑了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无论他话中具体是什么意思,对她这个即将离开的人来说,都不重要。

蒋宁兮取出夜明珠,小心放在桌上。

“我对这东西没了兴趣,也不再想留着,你若是想要,就给你了。”

他瞥夜明珠一眼,又继续望着她。

“郡主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调查出缘由,怎么说没兴趣便没兴趣了?”

“忙活一大通,什么都没查到,我是坚持不下去了。侯爷知道与这东西相关的许多事,也算是它的有缘人。左右侯爷神秘,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倒不如给了侯爷,也免得我云里雾里。”

季清秋顿顿,伸手过来,用手指捏住珠子,他拿近观察。

“里面的虫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殊不知郡主的心变得当真快……”

说着,他目光从夜明珠上移到蒋宁兮身上。

“郡主,是有什么变数吗?”

蒋宁兮怔怔。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不能这么问?”季清秋如此反问她。

先前将秋琛的奴籍交代给夏臻,或是去夏臻宅子上留下信件,蒋宁兮都是一人完成。这世间自然有高手,不过能躲避过她的意识的人,用在监视郡主府,也实在太过于大材小用。

这般思索下来,季清秋是通过他人描述得知情况的可能性很小,也许就是他是直觉。

见他身子向前倾斜,手臂在桌面上放下,此时几乎整个身子伏在桌面,是极为放松的姿态。

“郡主,我当真是看不透你。”因身体前倾,他的声音发闷。

季清秋叹出口气,伸直手指将夜明珠按在掌下,微用力压迫珠子在掌心滚动,他目光随珠子滚动,似是漫不经心继续道:“以你我的关系,你大可将心事说与我听,总好过一个人憋着。”

“如今我成了祸害一方的狐仙,这还不算巨大变数吗?”

季清秋顿顿。

“你为何不与我说实话?”

他使夜明珠停在桌面,进而挺直背,望进她一双眼中。

“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他起身,拉过蒋宁兮的手腕,把珠子放回她掌心。

“只是,这颗珠子于我也是无用,郡主还是好生收好。”

蒋宁兮看向夜明珠,又看他。

“天色不早,郡主该回去了。”

明明天色明亮,哪里有不早的意思。

“你这是生气了?”

“说笑,没什么可气的。”

他此时分明别开脸,不再看她,也下达逐客令。

“狐仙一说传出,且样样指向我,若我真的是狐仙,侯爷觉得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若林氏真如同预言一般,家破人亡,她就算全身长满嘴,大概也说不清楚。

况且鬼神之说,向来都利用人们心中恐惧,一旦最初彰显出效果,那么之后妄想走这条捷径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要说第一个被想到的媒介会是谁,自然是这个有狐仙之名的梧桐郡主了。

今天是林氏家破人亡的预言,明日便会是季清秋不忠的传言。

蒋宁兮心想着往后,只觉得是能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样子,好没有意思。

“或许你的担心,都不会发生。”

“未来之事,侯爷怎么提前预知,难道说这眼前的一切,都是侯爷一手操纵的?”

“若是用这些手段就能达到目的,此前我也不用费心铺垫那么多,只叫人装神弄鬼便是了。”

季清秋垂眸,目光落在夜明珠上面。他再次走到桌面,拿近夜明珠在眼前端详,“若我说此时发生的一切,都与眼前这颗珠子有关系,郡主会不会信我?”

她怔怔,抬头看向他的面庞。

正见他持夜明珠与视线平齐,她仰望去,便是季清秋分明的下颌线,鼻梁高挺,眉目深邃。

亮光穿透夜明珠剔透的本体,映得里面虫子更显眼。

“侯爷从来都是这样,话只说一半,叫我如何信你?”

他抿唇,又叹,转而说起别的事。

“郡主知道吗,函商有一种药物,被唤作‘回生丸’,它可使死去的人重回人间。”

他放下珠子,此时直视蒋宁兮,眼中明亮闪耀。

“药物的奇效却在于,它会使人的呼吸与心跳细微不可察觉,以此会被人误认为是已经死亡,待半个时辰一到,呼吸恢复,便被人错误地称赞为起死回生。”

“这样传言多半是虚假,世上当真有这样神奇的药物?”

“不瞒郡主,我曾在幼时亲眼所见。”

蒋宁兮点点头,内心免不得茫然,“只是回生丸与这颗珠子有什么关系?”

季清秋一时没说话,他在蒋宁兮身边坐下,眸中盛着星辰般的光亮,其中还倒映着蒋宁兮的模样。

她被凝望,生出几分羞怯,挪开目光,去盯着夜明珠出神,“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若最后紧要关头,你无法自保,你愿意吃下回生丸,和我走吗?”

她不免愣住,脑海中回荡几遍这句话。

夜明珠在桌面上微微晃动,蒋宁兮骤然惊觉,转而去看季清秋。

她目光接触到粲然眸子,他眼中分明皆是诚挚。

“和你走?”

“是,到我身边,与我厮守。”

他伸出手来,攥住蒋宁兮的手腕,微微用力。

这句话,他说的清楚,强调有力。

蒋宁兮感受着手腕上他的强烈存在感,似乎能通过手臂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季清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从前皇上不信任你,我就知道你处境艰辛,若你在我身边,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蒋宁兮认真凝望那张绝美面庞,觉得此时季清秋就好似诱惑人朝深渊走去的妖精。

凝望他,在心中描摹他的眉眼,终了,她确定自己完全牢记他的模样,才一字一顿回绝。

“我不愿意。”

他闻言怔住,手半松开,力量自然卸去大半。

蒋宁兮察觉手臂上失去束缚,心中也变得空落落的。蒋宁兮明眼见他失落惆怅,她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钝痛起来。

她不确定季清秋到底喜欢她什么,却大约也能确定,他喜欢的绝对不是依附于他的女子。

美貌、智谋、逆反,梧桐郡主在他眼中向来如此形象。

或许说,季清秋会喜欢的是与他势均力敌的女子,哪怕落于下风。

可一旦她假死脱身,她将失去所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只能依靠季清秋的庇佑,变成一只囚禁于笼中的漂亮鸟儿。

且不说时间一久季清秋会不会厌倦,只她自己就受不了那样的生活。

假死离开畴甄而已,她自己又不是做不到。

“侯爷,那终究是我的亲生父亲,不会有我身不由己的那一天。”

蒋宁兮不忍看他神情,只能以此为说辞。

事实上,确实如她所说,不会有身不由己无法自保的那一天,只因蒋宁兮已经准备好动身前的一切。早在与季清秋相遇之前,她就已经在他国安置好店铺与宅子,财宝转移向来是由茶馆负责,无人知道她的目的。

只消今日与他告别后,便可离开,并不会再与皇宫中这些危险事情有任何牵连。

她想与季清秋告别。

蒋宁兮翻手,用指尖触碰他掌心,犹豫片刻后,她用手指拨开他并拢的五指,微微用力,五指并入他指间,最终十指相扣。

她轻阖双眼,感受手掌温热,心跳加速,分外依恋不舍。

片刻后,蒋宁兮睁开眼,歪头去看他,尽量保持俏皮娇嗔模样。

“侯爷你这是撺掇我与你私奔呢,难道就不许我堂堂正正嫁你为妻?”

他垂眸,手上亦是用力握紧她的手。

“与郡主结发为夫妻,我自然高兴。”

“大概女子最幸福的时刻,便是被心爱之人八抬大轿聘为妻。”

说着,她想到曾经见过的,十里红妆场景。

“但愿狐仙这动荡,能尽早过去。”她轻笑。

只是话音落地,蒋宁兮忍不住叹气。

家破人亡。

这是流传的预言,林氏一族如果遵循,梧桐郡主势必会失势,狐仙附身的她,将会背上什么样的名声啊……

她觉难过,胸口沉重压抑万分,不愿再去想这些烦心事,倾身向前去,顺势拥进季清秋怀抱。

刹那间,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萦绕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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