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那个人或许等来了希望。
如果没有了手电的光,这是一间无光的阴暗囚室。
尹秧指腹抚摸过那些字眼,隔着时间,似乎触到了那个摸着黑刻下过去时间的人。
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每一天为了牢记一遍遍在漆黑当中数着正字,许是她唯一的娱乐。
一步步走来,这片偏远山区的罪恶比她想象的还要灰暗,灰暗到,每走过一个地方,尹秧要不断疏解自己怒火燃烧的内心,不让无力感拖住前进的脚步。
尹秧先一步下来,也是她先一步离开。
需要再快一点。
感受到擦身而过的人情绪,金昭音蓝眸倒映着微弱光线下大小不一但坚定的字眼。
眼前渐渐浮现另外一个画面。
起初她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些正字消失不见,才意识到,是空间重叠点再一次来临。
没有手电光源照明的地窖漆黑一片。
随着入口打开,漆黑无光的地窖投入了点点微芒,与它同来的,还有一个从上面抛下来的狼狈身影。
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
从轮廓,金昭音看出了是开始不久在密林第一次空间重叠时最后看到的身影。
那个时候金昭音不知道对方行为是为何。
现在却知道了。
对方应该是在村民那次运输行动中发现了蛛丝马迹,追踪着这群丧尽天良的渣滓来到了暗藏罪恶的村落,想要解救陷入绝望漩涡里的人。
可,最终,对方没有如愿,自己身陷囫囵。
不太通风的地窖里弥漫着潮湿腐朽味,现在却被另外一股浓郁的气息强势压过。
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过高的深度抛下来,那个匍匐的身影半天没有动静,从头顶地窖口涌入的光里。
金昭音看到了对方的手脚处不断流出鲜红液体,浸染着褐色的地面。
骇人的发现让她倒吸口凉气。
走过去清晰地看到了不断涌出鲜血的地方。
竟然是被硬生生弄断了手脚筋吗?
上面不断传来此起披伏的刺耳大笑声。
金昭音忍无可忍地抬头瞪去。
无数的模糊的人影像是看什么有趣的物件一样看着这里,让人反感的笑声中是他们的嘲讽讥笑。
“没想到竟然跟上来个老鼠,要不是外面传来了消息,差点就让她坏事了…”
“无知的善良,不过是拿几条人命就逼出来了,哈哈哈哈,简直太可笑了,要不是主动出来,我们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你这只藏起来的老鼠…”
“要把这人关好了,不能让她好过也别让她死了,诶,有听外面那群满脑肥肠的家伙说吗,这人身份可不一般呢…”
“高高在上的资本家,不去好好继承家业,当你的富家小姐,学什么当英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什么是英雄,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英雄,你知道那些英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哦,你不知道…”
“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打破你那天真可笑的幻梦,知道了吗,不过是些拿钱闭眼的小人,表面上是一回事,暗地里和我们没什么区别,谁也不比谁高尚!”
“说起来还从来没有尝过,肯定滋味不一样吧,哈哈哈哈以后有乐趣了…”
“哈哈哈哈!”
“小姑娘,被最信赖的人们背叛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很痛苦,很不敢置信,很绝望啊哈哈哈哈…”
“你救不了别人…”
“送上门来我们不客气了…”
不绝于耳的嘲笑声砸下来,听得人恨不得送他们早点见阎王。
似乎是觉得对方要死不活的样子没什么意思,那些人扫兴地散开。
随着砰的一声,黑暗吞噬了稀少的光。
整个地窖,唯有一个小洞,投进来一束微弱的光。
那束光穿过金昭音的身体,落在不知生死的人身上。
趴在地上不动的人久久才艰难地开始动弹。
她挣扎着尽量收缩着身体。
金昭音闻到了血腥味当中微微的草味,想到刚刚看到涌出鲜血的地方黏稠地涂抹了暗绿的东西。
那些人不想让她死,应该是上一些劣质的草药,完全是让对方自生自灭,听天由命。
现在对方应该是想要试着放松,好让或许没有完全弄断的手筋脚筋有愈合的可能。
模糊的轮廓,她看到了对方一直没有闭眼。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睁开。
有什么透明液体融入了血里。
空寂几乎封闭地窖。
有一道带着颤抖,些许哽咽的声音环荡。
“如果…没有那么想当然…”
“再小心谨慎…考虑周全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救下他们了…”
是她在自责。
落到这种地步,她想的竟然仍是,如果在做好一点,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不是可以挽回。
时间在飞速重叠。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有那些人扔些残羹剩饭逗弄的样子,有她狼狈吞咽掺杂着异物的变质食物样子。
有那些人受不了敷衍清理干污的样子,有她像蛆虫一样艰难爬到墙边弄断牙齿刻字的样子…
有那些人像条狗一样拉她出去又扔回来的样子,有她困难地爬上不牢靠楼梯,通过那个小洞望向外面的样子…
有那些人没有底线羞辱的样子,有她被弄到血崩差点死去拼命咬牙挺过去的样子…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次,地窖口传来大动静。
上面像是有一群人在打架,不是那些人,而是一个瘦小的孩子被人从外面推了下来。
视线陷入一片昏暗,那个孩子起初害怕的蜷缩在一角,大概是察觉了角落里人的无害,或者是一个人太孤独,他壮着胆子慢慢靠过去,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慢慢地接触下,他开口叫关在地窖里的人姐姐。
他最终被找来的母亲带了出去。
地窖又一次只剩下一个人,除了需要的时候,那些人几乎会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
在这个没办法逃离的地窖里,只有她,殚精竭虑寻找所有能够维持生命的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挪动着身体,记录下时间,练习出声,不让自己丧失说话能力。
似乎在忍辱负重,潜心蛰伏,等待着那个能够万无一失,脱困的机会到来。
曾经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后面又找来了。
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仿佛记住了黑暗当中的伙伴。
虽然后面没什么机会再进地窖,但他会趴在地窖口,不知疲倦不知烦闷地从那个小洞单方面和姐姐交流。
有过被抓住嘲笑痛打的经历,他学会了避开人。
每一次过来偷偷带着可以进入小洞塞进去的食物和水。
甚至担心她会生病,跑去山里面找认识的草药。
或许是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孤寂无聊,或许是被他单方面的纠缠弄得无可奈何。
每天从那个洞里观察外面的时候,她会开口让他让开,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为了不被那些发现多出了的东西,她会使用,处理干净。
作为交换,她会教这个纯然到如同稚童的孩子怎么保护自己,教他想知道的所有知识和事情。
时间仍然在飞逝。
因为有个孩子的帮助,女人身体似乎好了一点。
她除了在潮湿肮脏的地面爬行和艰难向上攀爬,会费力站在地窖口下,颤抖地抓握着绳子,一次次做着足下复健。
墙壁地面的刻痕越来越多。
有一天,渐渐长大的孩子趴在地窖问她。
想不想出来,想不想回家,他可以帮忙,他会小心翼翼不被那些人发现,他会帮她回家。
女人明显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
久久沉默,在小孩急切期待的目光下,没有给出回答,重新回到逼仄的地下。
她仍然孜孜不倦地算着墙壁上的日子,竭尽全力摄取外面能够知晓的信息。
赚了多少钱…
进了多少‘货’…
滞留了多少‘货’囤积在了村子…
因为种种意外‘损失’了多少…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无论她怎么想要放松那些人的警惕,寻找机会,为了做到万无一失,那些人都没有任何松动。
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最终在孩子没有任何收心倔强的追问下,女人像是独孤一掷。
她开始试探般地说出了一点东西,得到正确无害的回应后,一步步将手上攥紧的风筝放远。
幸好,这场赌局没有以失败落尾。
有了对方里应外合没有余力的帮忙,她终于等到了,脱困的机会。
看到地窖门打开,女人一点点地爬上清润的楼梯,被那个孩子抓着手拉离这个困了五年多的地狱囚牢的时候,金昭音几乎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目睹她的遭遇,能够离开…
真好。
眼前重新归于平静,一道半掩的手电光照在她身上。
原来地窖里只有她了。
苏雪已经站在了上面,正出声提醒她,傻站太久了。
蓝眸瞪着上面居高临下的某人,金昭音按了按发热的眼眶,对着冷酷无情的人哼了声。
踩上不稳的阶梯,还没等她往上爬。
似乎是嫌弃她动作太慢,跟不上进度,苏雪直接拽着绳末连楼梯带人把她拉了上去。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金昭音怔愣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人,直到抵达入口还没回神。
“……”
“你该不会是等着我牵你吧?”
半天没见有所动,苏雪浅色的唇瓣启合,“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吗?”
一股小垃圾的鄙夷扑面而来,金昭音立马回神。
为刚才产生对方竟然会这么好心想法后悔不已!
“少小瞧人好不好,不过是单纯没想到你力气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而已!”
重新站在地面,金昭音回眸看向地窖口。
那里似乎还有一道瘦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