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用手挡着倾泻而下的温润穹光,眼眸因为久不见光,重见天日,分泌涌现朦胧液体。
有什么行动需要孩子先去做,忧心自己拖后腿耽误要紧事,两人短暂交谈过后,高大挺拔的孩子迟疑离开了,不忘回头叮嘱什么。
女人一步一步,生疏踉跄。
她有些跛瘸地前行,模糊的背影坚毅笔挺,最终消失在了院子里。
天边是滚滚浓烟,铺天盖地,醒目异常,仿佛要冲破云霄,燃烧焚尽恶障。
那些看守人早在察觉异样蜂拥离位。
所有落锁的囚牢依次开启,他们迷茫又欣喜地相序搀扶着逃离。
似梦似幻的景象,叠合过去时间点的经历,在金昭音那双清澈湛蓝眼眸里仿佛呈现了倒影,又仿佛从未出现。
随着人离开,场景重归平静。
眸光不知为何落在不远处混合着血色的泥沙地上,金昭音心里有点不安。
她看向与之前看到截然不同,失去浓烟,暗沉厚云的天空。
会,成功的吧…
……
前一刻老徐还在恼恨春婶的一惊一乍,下一刻只觉目下失了光。
熟悉的橘黄灯源从视野当中消失。
阴沉天气下灰蒙蒙的光入不了茂密葱葱的树林,驾车轻熟的村落人进出密林同样需要携带照明物。
老徐立马意识到,是身边的光源没了,顾不得怒视跑掉的人,他对身边人问话。
“你们搞什么?”
没理由全部发疯,老徐现在只以为是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油灯灭了。
可惜问询没有得来人的回应。
当其他两个人注意力还在春婶那死婆娘上,被吓傻了,老徐晦气地啐了口,提高了几分音量,让人把油灯打开。
依旧没人应声。
四下黑灯瞎火,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喘息。
搞什么,一个个发什么疯!
老徐眉骨突突起跳,凶狠的面容浮现不耐烦。
一而再再而三,这两个人看他不顺眼故意的是吧!
有心想要动手不动口,终究是败在了视野受限,刚刚老徐根本没注意身边人站哪。
要不是事出紧急,没有带够家伙,谁还要看李老这个死疯子的面子?
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咬着后牙槽,他窝着火气盲目挥手捞了捞。
显而易见,捞不到。
指缝擦过冷风,窜入衣袖,没由来掀起一阵凉意,没有声音回馈,老徐根本无法确定旁人的具体位置,只得压着怒火又问了几句。
没想到还是没有。
老徐怒焰熊烧,密集黑暗笼罩,视线长期受到限制,渐渐他发现了不对劲,呼吸停了瞬间。
仔细听,身边居然连风声都没有?
明明,还有两个大老爷们不是吗?
怎么会没有呼吸声?
是他们不用呼吸了,还是不在了?
无论是哪种,对老徐来说都不可能是好事。
想到春婶那个死娘们头也不回连滚带爬跑掉前,像撞了鬼一样惊恐害怕的模样,后知后觉心里一沉。
糙杂的念头控制不住冒出。
为什么会走过无数次的密林莫名其妙出不去?
为什么同行的人会一副惊恐见鬼的样子?
为什么有保护罩的油灯会突然熄灭?
为什么身边人无故没了呼吸…
滋生的不安让本就密不可分的牙槽更进一步地碰在一起,伴随着颊肌鼓鼓跳动咬合摩擦。
背后骤然而来的凉意让老徐眼睛疑神疑鬼地左右打量。
在短期无法适应的昏暗环境里,泛着稠黄的眼珠子过度使用迸现盘根错节的猩红血丝。
“什么东西,滚出来!”
“少他妈装神弄鬼吓唬老子!”
老徐后退了一步。
鞋底粘稠的拔踩声清晰入耳,胜似平日里使人厌烦的炮竹响。
悄无声息跟心绪绷紧的神经把任何风吹草动提高到极致,纳入耳畔的动静在脑中炸开了花。
老徐听到了树叶枝干间的摩擦,辗转吹徐在林的风,和一种古怪的窸窸沙沙响。
短发上掉落什么冰冷液体。
一滴接着一滴。
它们沿顺尖扎的发身滚入发根,凉得头皮发麻,瞬间扩散全身。
长时间如覆薄冰的紧绷神经促使着老徐想也没想看过去,瞪大抬起的眼睛想要看清是什么。
黑,除了黑只有黑。
不仅什么都看不见,还有颗颗未知的液体砸在脆弱的眼球,融洇于眼膜,冷刺沉重。
一时间,老徐都要以为眼睛被什么戳瞎了,喉间不断发出濒死猎物的急促喘息和嘶吼,手拼命搓弄眼皮要驱缓。
但那种感觉如同附骨之疽。
无法分辨是错觉还是实感。
深寒的冷从身体里传出,眼前的黑暗密不透风,丝丝缕缕的恐惧包裹着本就是在强撑的心脏,老吞咽着分泌的口水,死死地按压着眼。
刺骨的冰凉让整个眼球难以动弹,粘合着眼皮,说不出的难言疼痛。
他阴沉着脸,“什么东西,到底什么东西,藏起来算什么,有种滚出来!”
头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在往下砸,往哪里躲都不管用。
像是认定了,又像是无处不在。
淅淅沥沥落满头顶,脸,肩膀…
老徐忍无可忍地一把摸去。
这次手背也没能幸免,接踵而至的掉落物密集地砸下来,棉质长袖衣湿濡粘沉。
整个人都和眼球一样,被未知的液体浸染。
老徐胸脯起伏,叫嚣间有冰冷坠入口。
浓郁到让人反胃的腐烂腥臭掺杂在口腔,像是泡在水里死了很久的死老鼠,腐烂的躯干污染了整片水源,发酵的恶臭。
气味莫名和某种没有清理的干滞物相似。
手感意外的熟悉,除了不温热,除了没有凄厉的尖叫。
老徐攥起的手指告诉了他。
这些是血,粘稠的血。
树叶枝干上怎么会大量的血…
阵阵凉意让肌肉迟钝发僵,老徐用力攥紧拳头,感受不到。
刚才所见的黑暗,在脑海中重现。
这一次,他看见里面是什么。
是吊挂着的人。
四肢被割开,潺潺冒出血水。
那些血水像瀑布,把他冲刷溺毙。
骇人开合着撕裂的颊肉组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幻觉,都是幻觉…”
老徐从来不信神鬼邪说。
那些恐吓人的玩意全是些胆小鬼自说自话的产物,更何况之前压根看不清。
不过是浮想联翩。
是臆想,是他在臆想。
老徐咒骂着,仅剩的一只眼瞪大,不想让环境元素左右自己。
他拖着逐渐僵硬的身躯乱走。
耳边再次出现了奇怪的动静。
明明没有聚精会神的听,却清晰灌入耳中。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拖爬。
不止一道,数不清。
就在他的身后,正在缓慢又顽强地靠近。
未知的东西正在逼近,老徐以为是熟人或者那群小兔崽子,没作他想倒回去。
越靠近他听得更清楚。
是脱离了固定的锁链在拖拽。
是什么重物摩擦过泥土。
袭来的危险感让老徐停下要返回的脚步,右眼几番缩紧,终于看清了正在靠近的轮廓。
原来是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东西。
它们肢体动作渗人,暴露在空气里的手腕萎缩到像根脆枯枝,抬起的头颅晃动,视线自始至终凝滞着他,用胳膊肘顶着软湿的泥。
干瘦的脖颈延伸出链条,摩擦作响。
眼看着越来越近,到了这种地步,老徐再不相信鬼神之说,也被眼前一幕骇到心神欲裂,下意识往后退,口中驱逐恐惧一般飙着咒骂全家的脏话。
耳边蓦然响起声音。
“和我们玩个游戏吧!”
有空灵环绕整片密林的稚嫩童音。
老徐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那些不断渗流蔓延的液体让血液凝滞,身躯似久不上油的生锈机器。
那些兴味盎然的孩子说。
“玩三二一木头人!”
“来抓住我啊!”
“我念完木头人的之后,不能动哦!”
“不听话的话,要狠狠惩罚才能长记性!”
被周遭脱离接受范围的事物惊愕,老徐额头的青筋疯狂跳动,喘着难以置信的粗气。
身后那群鬼东西不过片刻功夫赫然已经快爬到他身边。
如同条丑陋的臭虫,挪动着肢体。
老徐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不过是些没用的家伙。
不管死的活的,吓不吓人,弄死就行了!
可是对上那些黑漆漆的眼睛,没由来,一向信奉拳头解决问题老徐有种预感。
他处理不了它们。
因为它们本来就死了。
没有了却亡念,会阴魂不散。
涌动的想法占据头脑,内心的恐慌让他整个人格外的暴躁。
老徐愤恨地咬着牙齿,拖着僵硬的腿,在不远处的孩童念着数声音当中拼命往前面跑。
“三——二——一——”
“木头人!”
老徐根本没有把前面的小兔崽子放在眼里,脚步在人字落下后,依旧迈步向前没有停下。
孩子咦了下。
“看到了!”
“你动了!”
“铛铛!惩罚时间到了!”
几乎是话落,惨绝人寰的嘶吼响彻这片空间。
“啊啊啊啊!”
老徐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耳朵。
那里此刻平整滚淌着热液。
在刚才一刹那,在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什么东西硬生生割去了他的耳朵。
“这次是一只耳朵!”
“下次是什么呢~”
笑意不减的天真童音说着。
耳侧锥心刺骨的痛让老徐头痛欲裂,整个人无法自控的发抖。
剧痛致使他如蛮牛一般喘着粗气。
想要不顾一切杀了这群小兔崽子!
想要杀了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
最终按在失去耳朵地方的手把处在崩溃边缘岌岌可危的思绪从悬崖拉回来。
有了一次教训,他再也不敢轻视高兴念数的声音,每到人字就会停下脚步。
可,他很快发现。
不仅前方声音永远到达不了…
身后声音,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