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原本安睡的人睁开眼。
苏雪隐在墨发下的凤眼清明,没有任何睡意。
来人动静那么大,路过门外也就算了,还跑进来了,怎么还睡得着。
进来的女孩精致眉眼是病态的白,眼眸似涟漪般荡开水纹,此刻微微下垂,浓密纤长的睫毛翕扇。
抱着瓷娃娃站在床边,整个人孱瘦娇小。
眉梢眼角到举止神态都流露乖巧。
看上去是个无害纯良的人。
但这类人不会三更半夜从窗户爬进来。
没被表象欺骗意思,坐在床上的女人毫无波澜地看着女孩,语气不冷不热,“我以为,这间客房至少在今晚是属于我的私人地,没经过允许,擅自进来是想做什么?”
“你受伤了,我不放心。”
女孩轻轻说着,眉眼还残留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因为之前好不容易的爬床机会,结果最终以失败告终,眼眸垂涎地盯着床边,她不甘心地试探迈了一步,又在眼前人的注视下讪讪地缩回裙摆里。
尽管不被待见,女孩也没有离开的动向,把自进屋后听到的话在心里咀嚼了好多好多遍,小脸红晕更浓,含着贪念的眼眸望着人,嗓音轻软糯糯。
“我也可以是你的私有物的。”
每个字眼都在唇齿间缠绕,一层层裹上了蜜糖,吐露出来的时候甜到发腻。
“……”
苏雪:“谢谢,不犯罪。”
被一口回绝,女孩不恼,不想把看人的时间分给不相干的东西,径直坐在脚踏上。
高度很低,收拢相贴的双腿都叠在了胸前,她双手捏着瓷娃娃,仰头看来,像个缩起来的雪白团子。
知道把人弄走靠说没用,半夜三更是养精蓄锐的时间点,苏雪并不想屋里面多出来个人。
她点了下手电筒,看人是不走的架势,思考了一会,遏制不必要的麻烦变大,挑开些许夹克,把缠着绷带的手臂露出来。
刚换过的绷带干净,没有血迹,受伤的地方正在凝结成珈,连血腥味都没有透出来。
一眼看去并没有直接看清受了多重的伤,在女孩意欲探上来前拢回外套内,苏雪随后道:“看也看了,可以离开了吗?”
驱逐的意思很明显,女孩却仿佛没听懂。
她维持着姿势不变,眸光裹挟着痴迷,描摹着那转瞬即逝常年隐于衣物下的病态白皙肌肤。
透过这具破碎的躯壳,想要把隐藏在内剔透明亮,强大到让人兴奋喘息的灵魂体纳入眼底。
最好溺死在里面。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女孩瘦弱的肩膀轻颤,滚在呼吸管道的气息又热又快,“雪,七罪找了你好久…明明以前…很快就能找到的…每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负面情绪,可好像你已经不在了,翻遍了七罪也找不到。”
她就像是个瘾君子,长时间未及时吸食属于自己的药,一旦找到了,就急切难耐想要和药融为一体。
女孩撒娇似地轻软低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要那么快赶七罪走…”
“因为你三更半夜擅闯进来,我受到惊吓急需自我调节,何况孤女寡女独处一室不合适,我不喜欢休息的时候有别人在。”
自动忽略了一系列话,苏雪捡了几个关键,礼貌疏离地回复:“稍微算了一下,从进来到现在一共过去两分二十五秒,四舍五入,算待了两分钟,一百二十秒,十二万毫秒,多么惊人的数字,你觉得快?”
让人离开的意思昭然若揭,奈何对方同样选择性找自己想要听的,甚至听着几个字吐息不断地加快。
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染上了灼热。
女孩搅合着芊细的拇指,晕开水雾的眼眸直勾勾望着那双被长发掩盖的凤眸。
因寻觅到的蛛丝马迹里兴奋不已,语无伦次。
“七罪是来到了雪的世界吗?”
“比起以前你会出现的世界,这里有好多制约,七罪差点要进不来…”
“可里面有雪,七罪怎么能被其他东西阻拦…”
“虽然、虽然不能亲身来…不好受,会因此嫉妒难忍,但只要能看见雪,所有的难受都不重要…”
面对一连串娇态软绵饱含甜蜜的言语,自知没办法简单让人离开,床榻之上的人静静垂眸毫无所动,指腹划过手电筒微凉的外壳,纠正其中的错误。
“李婆婆曾说过古宅是薛府,另外,我和小姐您并不认识。”
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
是在单纯告知,又像在提醒什么。
苏雪淡淡瞥过眼前的人。
经过一定前置条件,普通世界内形成的任务副本里,本该没有除世界之外的特殊超纬生物。
突然闯进来,带来的只会是麻烦。
咀嚼着心上人的话,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白净小巧的下巴抵着瓷娃娃,乖乖哦了声,“那我们现在可以认识,只认识我就好了。”
女孩眼睛不带眨地锁定着眼前人,在用通往心灵的窗户不留一地地将人拉入,寸寸抚摸着。
整个人呈现出的是矛盾的乖巧病态。
手电筒的光是最低档,除了床榻边,屋内还是偏暗,几步之遥的视线太过强烈,极具有穿透性。
苏雪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对着她的瓷娃娃。
娃娃的神情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夜里见了好像真有那么一个特殊的小人儿,和抱着它的女孩,一样是脱不开的诡异。
注意到她的目光,女孩不满地捏了捏瓷娃娃,在恼恨对方竟然夺走了那份应该属于她的视线。
不过…
雪是在看她的啊…
瓷娃娃只不过是顺带的…
这样的想法让女孩蜷缩了一下手指。
芊润的指肉在目光里渐渐升温变粉。
冒出的刺瞬间被磨平,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一眼既辨别出了是不久之前捡起来时顺便观察过的那个瓷娃娃,苏雪再次打量了片刻。
可能因为这些是古宅所用的祭祀用品,透着挥之不去的怪异,她垂眸浅思,直接下逐客令。
“我要休息,请你离开。”
闻言,女孩白嫩小脸红扑扑的,用很轻又激颤的声音说:“那雪快睡,我只看看,很乖的,不会打扰你的。”
谁能在这种注视下睡得着。
更何况留个人在房间是嫌不够危险吗。
无声地拒绝,苏雪避开了脚踏安坐的人下床,整装完她径直走向房门。
既然客房被另外一个人占了,她自觉让房之后没地休息出去逛逛不过分吧,碰巧又转悠到之前没去过的地方不刻意吧,遇到古宅的仆人把客房里人搬出来,很不错。
看清了眼前人干脆利落的动作,女孩连忙站起身,抱着瓷娃娃小步跟上,“你受伤了,需要休息。”
已经抵达门口的人没有说话。
女孩垂着瑰丽的眼尾,“好嘛,我走…”
然后,再来。
在心里悄悄补充,女孩很慢地往来时的路走,爬上了顶开的窗户,一点点往外挪。
等到再次跪立在代步工具上,女孩恋恋不舍的视线还是不愿意从房里人身上撕下来。
随着人走向这边,眸光亮晶晶的,一错不错。
不过很快眼前的窗户闭合。
那个叫她眷恋灵魂乃至躯壳都想要独自占有的人,被一扇朱窗完全阻隔。
真是讨厌…
女孩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盯着朱窗,漂亮的眼睛蔓上丝丝缕缕的怨毒,指骨捏紧,泛着惨白。
恨不得粉碎这多余的垃圾。
眉眼阴冷了几息,女孩垂下眼睫。
不能破坏掉,会生气的。
失了血色的手指细细抚摸过轮椅的精致扶手。
雪说过走跑要小心点,那七罪就尽量少走跑。
明明…
七罪已经很乖了…
为什么得不到夸奖?
好不甘心。
贪婪地嗅了嗅身上携带出来的,属于那个人气息,女孩眉眼的失落被粘稠的情愫一点点吞噬。
似吸食了一记良药使病入膏肓的人得到治愈。
可,染上的气息总会消散。
女孩把没用的瓷娃娃随手一搁。
咬着浅嫩的唇肉,双手紧紧地交错,指尖颤抖地压陷精致柔滑的袖子,环扣住臂肉,她在漆黑无光的过道,凝视朱窗,就着未消的冷香自我拥抱着。
好想,好想…
好想被雪抱抱。
……
外面的人没有离开,苏雪知道。
知道普通方法弄不走人。
让人进来她不愿意,让人离开对方不愿意,只能在一墙之隔杜绝窥视的地方,重新闭目养神。
她的身体需要休息。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
古宅的仆人备好了洗漱的水,分别端去给几位客人所在的房间。
当看到其中一间客房外坐着的人时,古宅仆人们差点没端住手上的东西,相互对视,有些惊慌失措。
不懂为什么小姐会在这。
心里各种剧烈的起伏不能流露,古宅仆人连忙想要推小姐回到月华院,可手还没有落在上面。
一道阴冷的目光打在身上。
“离我远点。”
古宅仆人僵在原地。
恍惚之间犹坠入了布满冰锥的陷阱。
血液被冻结,肉身被刺穿。
冬日里的天彻夜凉寒,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睫毛动了动,抖落了点点水汽,眼眸寻着朱窗看了看。
好想要见到雪…
但还早,不能打扰到雪。
再等一会,再等一下下…
女孩一改前态,甜蜜笑靥盈满眉眼。
七罪要做雪闭眼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同样,睁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要是七罪。
想想…都要被幸福淹没。
不仅仅欲推轮椅的古宅仆人感到害怕,其他人不约而同打着冷战,小姐比起以前更加可怕了。
一直以来,月小姐是府内最具通灵天赋的人。
如今这般,是寒衣日接触过多导致的反常吗?
窃窃私语引来屋内人注意,紧闭的房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