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涛开着会，却一直往周泽楷那儿瞟。几乎说几句眼神便游移一下。

这和平时的副队不一样。坐在下面的队员狐疑地把目光一致投向队长那儿，然后发现异状：他们坐在长桌末端的队长正盯着面前的纸笔发呆。并非神游天外，而是困得头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栽桌子上了。坐旁边的杜明着实为字面意义上的联盟的脸捏了把汗。

这和平时的队长更不一样。

常规会结束后周泽楷最后一个慢吞吞收拾东西慢吞吞走出房间，明显还没回过神来。周泽楷口头语言少，但肢体语言很丰富，更何况以枪王的反应速度比对，他今天实在反常。江波涛觉得太不对劲了，在全队的期望下上前关怀：“小周今天不舒服么？”

周泽楷足足愣了有十秒才消化完这个没有任何难度的问题：“没有。”

“那……”

周泽楷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满眼泪花：“……困。”

“所以队长只是没睡好？”杜明点掉面前的小怪，偷偷凑过去问吴启，“他不是被强行执行美容觉计划么？”

吴启有心八卦，无心训练：“我也觉得好奇怪啊，队长是不怎么熬夜来着。”

吕泊远跟他们之间隔了个孙翔，隔空搭话：“我通宵都不会困成那样。”

夹在中间的孙翔正闷头全力开大，一波带走后发现两边人已经离题八万里，后知后觉：“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永远状况外啊！”

训练室的电脑面对墙绕成一圈，周泽楷的位置和他们背对背。几个人悄摸摸转过头观察，不出所料，光从背影都看得出来他还是那个迷迷瞪瞪的困倦模样。如果不是椅子有靠背，八成得摔下来。他们再一次为字面意义上的联盟的脸捏了把汗。

先前开会时完全没在意的孙翔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周泽楷今天怎么回事？”

“我们也想知道啊。”吴启摘下耳机，“副队问了，队长说是困，没别的原因。但这困得也太狠了吧，宛若我上数学课。”

“对，我上英语课也这样。”杜明点点头，“很痛苦的。”

天才儿童孙翔同学已经不太记得上学期间的状况：“昨晚干啥去了能困成这样？不会通宵抢boss了吧。怎么能不带我？”

吕泊远掐指一算：“不可能，昨晚□□点公会就已经杀回来了。最迟一波野外也不到十一点，队长就是卧底别家时间也对不上。”

这显然已经涉及到了孙翔的知识盲区：“除了打游戏，还有什么事要熬夜？”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午餐时间周泽楷还没从咒语里解脱，往食堂走的步子都有点儿飘。江波涛和方明华一左一右跟着，生怕人一个踩空扑街。另外也试图多找点话题让他分神。

“经理给你安排了下星期四的访谈。”

“哦。”

“我觉得刚才有个切入点不太好，换成（32，14）更合适一些。下午训练的时候再看一下吧？”

“好。”

“中午吃什么？昨天阿姨说会做麻婆豆腐。”

“都行。”

周泽楷的答录功能已经被他们训练出来了。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是字面意义上的闭着眼。

方明华和江波涛对视一眼，忧心忡忡披上长辈的外衣：“小周啊，你实话说是不是生病啦？反正今天都周末了，难受就回去休息吧。”

“没……”周泽楷总算清醒些，在食堂门口停下脚步望着堪称自己左膀右臂的两位队友，哈欠带泪太多次眼眶都红了，表情相当诚恳，“只是困。”

左膀右臂诚恳地一脸不相信。

“我去洗手间。”周泽楷冲他们挥挥手，自顾自反方向离开。另外两人在原地目送他的太空步，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最后终结于方明华，担忧地喊出一句：“小周走错了那边是女厕所！”

等周泽楷正确拐进对面男厕之后，方明华和江波涛再次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拿出手机，叹了口气：“今天还是把他接回去吧。”

以他们队长现在的身价，万一磕着碰着没法跟俱乐部交代，没法跟代言商交代，没法跟万万千粉丝交代。

更重要的是，也没法跟……“那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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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过去好些年，杜明在见到“那位”时依旧恍惚下一秒便能看见唐柔。这种巴甫洛夫反应不能全归咎于他自己过剩的妄念，锅得给上哪儿都浩浩荡荡轰轰烈烈一群人仿佛抄家伙打群架的兴欣。

……主要还是怪包荣兴。

他离开洗手间在走廊看见熟悉的、并不属于轮回的人，手上的水还没干，举起爪子习以为常打招呼：“叶神好。”

叶修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意，只有围巾取下来拿在手里。那条围巾是手织的，没什么繁复花纹，暖洋洋的鹅黄色，和市面上时尚精致的款不能比，但胜在暖和又柔软。和周泽楷的那条是一对儿，来自周妈妈亲手制作。叶修笑笑：“吃过了啊。”

国人习俗使然，见面大多不言你好我也好，而是问一句吃了没。民以食为天在日常用语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轮回一向午饭时间早，杜明点点头：“叶神吃过没？食堂今天菜好吃的呀。”

“还没呢，刚准备吃就接到电话了。”

杜明了然：“队长应该还在食堂呢。”

“行，那我先去了。”叶修跟他挥挥手。

今天正好一群训练营小孩儿过来参观，刚才也不知躲哪个角落，叶修一走呼啦一下全围过来：“前辈前辈那是谁呀？”

“你傻呀连他都不知道？”

“那可是叶修大神！唉我看你也别训练了回去上学吧。”

“那真是叶神么？真的真的真的是叶神么？”

“大神怎么会在这？他不是退役了么？”

“难不成打算在我们轮回复出！”

“你想的也太多了……”

杜明被一帮小朋友叽叽喳喳吵得头疼。他自个儿还觉得年轻呢，不知不觉也成老前辈了：“人没走远呢你们就八卦，要不要我把他喊过来你们好好问啊？”

“好呀好呀！”

“……”

杜明不太会跟小孩子打交道，瞥见路过的于念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救命稻草：“小于！来来来跟他们解释一下。”

于念看着被众星捧月包围住的杜明：“怎么？”

小孩们立刻转移火力，简明扼要提出三个问题：“那是不是叶修大神？他来这里干什么？找人吗？”

于念往走廊尽头张望，早就看不见叶修。他问杜明：“叶神又来了？”

“又”字含义颇深。杜明点点头。

于念看着新一茬后生求知的眼神，自言自语：“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你们被时代抛弃了还是我呢……”

训练生叽叽喳喳：“前辈快告诉我们吧！”

“呃，对，那是叶神。他是来找人的，找……”他看了眼杜明，在后者眼神授意下回答，“来找队长。”

小孩们哗啦又炸开了。他们年纪太小，和叶修的年代已经脱节，就连周泽楷也可望不可即。

有个短头发的小姑娘代表发言：“为什么要找队长？”

杜明看她有几分唐柔的影子，好心好意解答，随手恨铁不成钢揉了把她旁边男孩的头发：“来找自己男朋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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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把人领到车上、绑好安全带，周泽楷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哈欠一个接一个打，看得叶修自己都有点儿困了。

打呵欠是会传染的。

他好笑地戳了戳周泽楷的脸颊：“怎么困成这样啊？”

周泽楷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怪谁？”

“好好好，怪我。”叶修发动车，开到路口红灯停下来，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副驾驶，“哎，忍忍，回家再睡，会冻着。”

周泽楷眼睛已经闭上了，嘟囔一个字：“困。”

“我知道。连你、小江、小方，过去二十分钟里这个字在我这儿听到已经不下二十次了。再说你要成睡神了。”

周泽楷抹抹眼泪：“真的困。”

叶修抽了张纸帮他擦擦眼睛：“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才导致你睡眠不足。”

虽然周泽楷的队友们现在基本都这么认为了。

十分钟以前，俱乐部食堂里四方会谈，轮回方面拼拼凑凑出周泽楷的控诉“他不让我睡”“折腾我一晚上”“好累”“所以我今天真的好困啊”。

江波涛和方明华对叶修投来审视的目光。最后方明华斟酌着开口：“最近俱乐部挺忙的，所以前辈也这个……适当照顾一下小周的作息。”

不，你们在想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想到了不得了的地方，事实并不是这样。叶修觉得自己需要辩解一下，但是坐旁边的周泽楷已经歪在他肩膀上摇摇欲睡了。他无奈地接下黑锅和周泽楷：“那行，我先带他回去。”

周泽楷双手捧着展开的纸巾把脸埋进去，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绿灯亮了，叶修踩下油门：“到家睡一会儿，晚上还得继续赶工。”

周泽楷声音听着朦朦胧胧的：“……我不要。”

“不要也不行。”叶修一本正经，“这可是我挣印象分的大好机会。”

叶修退役后在S市买了房子开始和周泽楷蜜里调油黏黏糊糊的同居生活，上个月周泽楷生日，周妈妈送了他和叶修一人一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这个月快到她生日，叶修作为好儿婿当然也要回礼。周妈妈最近迷上插花，确切来说是迷上欣赏别人的插花，所以叶修打算自己动手送一幅。

插花拼贴剪裁这种微操对于职业选手而言没什么难度，但布局可就大大挑战宅男的审美了。叶修八方征询四处打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了解妈妈的应该是儿子，便拖上周泽楷跟他一起动手。后天就是周妈妈生日了，这两天怎么也得赶制出来。

所以昨晚根本没有生命大和谐。只不过叶修忽然来了灵感，通宵施展才能放飞艺术细胞。

这就可怜了第二天还要训练的周泽楷。早上把人从被窝里扯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印着熟睡的痕迹，完全是懵的，叶修不得不带他去刷牙吃早饭换衣服，周泽楷乖乖的像个提线木偶任他摆弄，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交付。

怕是牙膏挤成芥末他都不会发现。

四十分钟后到了家，周泽楷已经歪在椅背上睡着了。叶修绕到副驾驶把门打开，目测了下自己这常年不锻炼的宅男身板还是不要挑战把人抱上去的重量活。在他思考怎么才能有效叫醒之前周泽楷自己睁开眼，睡眼惺忪，鼻音浓重：“到家啦？”

“到了，上去再睡。”

周泽楷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小孩子一样冲他张开双臂。这么要抱也不行呀，叶修哭笑不得把他从车里挖出来，连扶带抱地挪到电梯口，等电梯时周泽楷弯着腰额头抵在他后背又闭上眼。

叶修用奇异而扭曲的姿势扶着他转过身，让周泽楷靠着自己。

都说春困秋乏，现在明明都冬天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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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暖气的地方，即使开了空调依旧冷丝丝。这时候能够救人于水火中的法宝只剩下被窝。尤其在极度疲乏困倦之时能够顺从本心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美妙得像一场新生。

叶修换个衣服回来，周泽楷已经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只剩一撮头发露在外面。叶修把被子拽下来：“不嫌闷？”

周泽楷闭着眼睛，再一次重复：“困。”

“现在没人不准你睡了。”叶修帮他把被子掖好，“放心大胆地睡吧。”

周泽楷睁开眼抓住他的手，目光清明几分，期待满满：“你也睡？”

这是一年之中最后的尾巴。

气温在个位数和零度打转，上班时候捧一杯甜橙热巧克力或者融了冰糖的桂花茶，下班走长长一截冷冰冰的路只为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厚厚衣服外面裹着校服的学生打打闹闹从旁边经过，听他们感叹期末考临近的同时揪心着自己的年终考评。每天看天气预报盼着初雪的到来，又对着满衣柜不知怎么穿的衣服渴求冬的凛冽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街道已经有商家装扮起了圣诞树，元旦和春节倒计时提上议程，新一年近在咫尺，旧一年三百六十五浮浮沉沉也都过去，留下的只有温柔小事的细腻流沙，灼灼闪着浅色的金边，再簌簌淌进梦境里。

是一个适合与爱人在被窝里相拥而眠的好时节。

一切都是柔软的。

叶修刚躺下，周泽楷已经贴了过来，皮肤温暖，覆着一层午后艳阳下的浮光。他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慢悠悠打了个呵欠，想到，他现在屈服于睡意真的不是因为自个困，都是他男朋友传染的。

不过既然如此，还是一起睡个美好的午觉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