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板娘，你觉得我萌吗？
雪天地滑，交通瘫痪，学校放假。
叶修在路上花了比平常多几倍的时间。大雪后放晴，又是周末，街上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结伴而行，时不时就有倒霉的啪叽摔地上。他闲来无事，慢慢悠悠，确保自己脚下平稳，还能观察观察人间百态。
比如网吧门口老板娘在发飙。
陈果一手拎着练习册一手拎着书包，凶巴巴教训几个少年：“还想拿□□蒙我？我告诉你们，学不好好上翘课打游戏事小，这么小就搞诈骗才是大事！你看看你们才多大啊就有这种心思，长大不得了啊！”
其中一个支支吾吾：“哪有你讲得那么严重，而且今天放假，才不是翘课。”
“还不服气是吧？放假又怎么样，放假就不写作业了？还有，今天偷针明天杀人啊，习惯不从小养成还得了？等以后关进去了我看你们找谁哭去！”
另一个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有了同伴前车之鉴，还是别贸然顶嘴。小孩索性装可怜：“老板娘，我们错了，现在就回家写作业，可别告诉我爸妈啊……”
陈果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一看半大小子这哭兮兮的表情，马上嗓门都压下去些。她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推回少年怀里：“去去去赶紧回家，看我这一肚子气……我家网吧是正规网吧，未成年不给进的，听到没有？”
少年用胳膊肘捅捅同伴，一叠声道歉：“知错了知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偏偏有人长反骨，染了黄毛的小子嘀咕道：“打游戏又没影响我学习。”天赋这种东西强求不得，他迷恋游戏，成绩却依然能名列前茅，的确有说这句话的底气与资本。
陈果还没来得及再教训，那边加入另一个声音：“哟，老板娘这又训人呐，这俩这么小，你最近招童工啦？”
陈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闭嘴，我这教育小孩呢，别给我拆台。”
“给您捧场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拆台？”叶修举起双手不紧不慢晃过来，冲小孩挤挤眼，“她是不是脾气特别大啊？”
少年们想说什么，又瞥见陈果的杀人视线，又乖乖闭上嘴。
叶修见那几个小孩兔子一样受惊的表情，啧啧道：“你看看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把孩子吓的。”
陈果眉头未舒，倒是心生一计，问黄毛少年：“你说打游戏没影响学习是吧，那学习影响你打游戏没？”
小孩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陈果把贸然入镜的人抓过来：“来，你们是过来打游戏的，谁要是能赢得了他，以后我再也不拦着，还给你们免费，怎么样？”
男孩们打量着面前这位，脸色苍白，被厚厚的、有些泛旧的羽绒服裹着，看不出深浅，但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毕竟他们对自己的游戏水平都有自信得很。只有小黄毛狐疑地追问：“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什么时候拿到身份证什么时候再进我这大门——或者你们提前拿个C9录取通知书也成。”
十八岁总是会来的，可通知书不一定。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咬咬牙：“一言为定，我接受你的挑战。”
当事人却仍然状况外，叶修有点懵：“挑战？等等，我什么时候发起了？”
“要是能帮我扶正这几根祖国的狗尾巴草，”陈果威逼加利诱，“我就给你免了上网费，怎么样？”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叶修看了看一排身高参差不齐的小年轻，貌似良心挣扎考虑半天：“行吧，为了给我穷苦的生活多节省一点，只能委屈你们了。”
男孩们跃跃欲试，黄毛哼了一声：“可别得意得太早了，大叔。”
“叫谁大叔呢，中二少年漫看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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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一次血条被清空、失败二字在屏幕上蹦出来，小孩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是第几个了？这是第几次了？他们一群站在班级学校巅峰、方圆几里的佼佼者居然在这师出无名的家伙面前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而且还是对方单挑他们一群——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他一摔鼠标：“再来！”
叶修懒洋洋地拒绝：“不了啊，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老板娘，需要送客吗？”
红白脸向来需要成年人配合着来，陈果这次温柔许多：“小孩子还是以学业为重，要是真有什么想法，跟你们家长商量好去训练营搞搞专业的。三心二意可什么都干不好。”
其他几个少年抱着书包悻悻站起来，经过叶修身边又换成了崇拜的眼神：“大神你是职业选手吧？”
叶修挥挥手：“可没那闲功夫，就随便玩玩。”
“随便玩玩这个水平？”
“毕竟没有被学习影响到嘛。”叶修杜撰了原句，对还坐着的原作者扬扬下巴，“你说是不是？”
少年盯着屏幕半晌，推开椅子哗啦站起来，瞪着成年人：“可别太得意，你年纪大了，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其他小孩愣了愣，也连忙跟上去：“哎哎翔哥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换一家么？”
“换什么换，回去写作业！”
目送小年轻们远去，叶修呵出热气搓了搓手：“我又一次帮你义务虐菜，还被嘲笑年龄，太惨了啊。”
“那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照顾你生意。不说好顾客是上帝么，你这态度可不行啊。”
“去去去，就你还上帝，三十的人了能不能有点正形。”
“冤枉，我这29生日还没过呢。”
拌嘴归拌嘴，陈果还是把叶修领去他最常去的那个位置。这家伙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选的又是个老烟枪重灾区，一般没人去，几乎成了他专属位置。叶修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打游戏不看片的，缩略个新闻联播的窗口，百无聊赖随机戳戳这个网站那个网站，陈果还见到过他打开农场偷菜，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遗留爱好。
陈果虽然想不通这些操作为什么不干脆在家更方便，但就像叶修说的那样，毕竟是照顾她生意，她也不是真的想赶人。
驱逐完没成年的小崽子们，陈果一时半会也没其他事，干脆在叶修旁边坐下来，看他玩起了蜘蛛纸牌：“最近有个新游戏开服了，你不试试？现在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那个游戏来我这上网。”这游戏对电脑配置要求有点高，一般家庭网虽然带得动但怎么都跑不畅快，还没有网吧一呼百应的成就感。
“荣耀是吧？听过，年轻人玩的，不适合我。”
“这会又承认你老了？”陈果跃跃欲试，“要不你开个号呗，我带你，绝对不嫌弃萌新。”
“老板娘，你觉得我萌吗？”
“当然不。”
“……不用回答这么快。”叶修把红桃Q移到方块J下面，乐此不疲，“所以啊，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
陈果撇撇嘴：“那你一天到晚来我这到底干嘛来了？尽用些不挑网速不挑配置的功能，我很没成就感啊。”
叶修被她逗笑了：“可真没见过你这样做生意的，我来给你送钱，你还这里那里不舒坦。”
“我是实诚生意人。”前台那边有人叫她，陈果摆摆手，“算了不管你了，你爱扫雷扫雷爱蜘蛛纸牌去结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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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的时候还是黄昏，离开已经是深夜。陈果已经睡了，值夜班的小伙子早就熟悉了叶修这张脸：“叶哥回去啦？”
“嗯，好好工作啊。”叶修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门外，“又下雪了？”
“现在没，之前是下了一会儿。我这有伞，不放心你先拿去用？”
“不用了，我住得不远。”叶修摆摆手走出去，地上的确又落了层雪，但夜空却有星星。他自言自语：“奇怪了，这两天天气预报都是晴啊……”
陈果的兴欣网吧背对闹市区，这时候能从楼房之间的空隙窥见市中心的灯火通明，而这一边早就归于黯淡寂静。路上几乎没有车，叶修想起来上个星期也是同样的时间点看见一对小情侣，那时候没下雪，地面干爽，女孩坐在马路中央凹造型，男孩给她翻来覆去三百六十度拍照，见他路过还让他帮忙拍了合照。
大家都是二字开头奔三的年纪，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别说变着法自拍了，他现在这个智能手机的功能都没摸全；人家这个年纪都沉浸在轰轰烈烈的恋爱里，他孤家寡人这么久，所有曾经萌动过的春心都消磨成了事业心。
唉，做人没意思。
前面那盏灯厢扭成中国结造型的路灯忽然忽然两下啪嗒灭了，与此同时叶修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他在这种极具恐怖片现场感的气氛下拿出手机，这条路几十米一盏路灯，坏了一盏就意味着中间一段几乎全得摸黑走，他心思全在电话上，加之前方原本就看不大清楚，拐弯处一辆自行车忽然窜出来。
他猝不及防，结了冰的路原本就滑得很，一个趔趄向后摔去。可他来不及顾着肉身上的痛楚，眼里却只有那个随着他的动作飞出去的手机，完成了几个超高难度的漂亮翻滚之后完美降落柏油路上，寿终正寝。
来者也同样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车。叶修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雪里，后知后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嘶”了声：“这路还敢骑车也是……我不是碰瓷啊可是脚好像崴着了、等等我这老腰怎么也扭了——”
被小黄毛挑衅也好，被老板娘嘲笑也罢，叶修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他才二十九，他还没到三十，他还年轻。
可他好像……真的摔散架了这把老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