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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日子并未天崩地裂，甚至和从前看不出什么差别来。周泽楷依旧忙自己的事儿，涂了百十张近在咫尺的湖和想象中的海，素描油菜水粉兼有之；等他回来，烛光晚餐不变，夜夜酣战如常，也还会对他笑，眼睛里有真切的、让他胸腔饱涨的迷恋。
可叶修知道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在夜晚醒来，周泽楷还在他臂弯里熟睡，裸露的皮肤带着还未消退的□□痕迹，蹙着眉，大概正与梦魇交战。哪怕表现得再淡定，平静之下终归藏着暗流，这个人是一张完完全全摊开的白纸，所有的色彩都由他加诸掌控，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周泽楷——现在的这个，毕竟他由他创造，不单单是生命，整个人生都由他赋予。
可现在，叶修想，也许周泽楷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已经坦白了全部，再也没有底牌和退路，两个人走在各自的钢索之上命悬一线，明明一切都不再相同。
他亲手摔碎的安宁，要怎么找得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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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已经调试过很多次，复制机做出的缇卡斯烩面总是不尽人意，少了份点睛之味在里面。这是周泽楷最爱的一道菜，就是酱料做起来麻烦，叶修亲自上阵也要在厨房里泡上一天。
只在湖中心的小岛上才生长的狐狸尾巴一样毛茸茸的花最近到了花期，周泽楷今天带着阿尔达纳邻居家的几个小姑娘出去写生，怎么也得耽搁到晚上才能回来。叶修想给他个惊喜，跟各种许久未用过的厨具搏斗，顺便和AI聊天。
这位是他在创造克隆人时的副产品，连个正式姓名都没有的女声陪他走过了最暗无天日的时节，又在后来替他陪着一个人在家的周泽楷，倒也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这个盘子还是刚来到这里买的吧。”
“是，从集市上购置。”
“我记得那是小周第一次出门见那么多外星人，居然没吓着，小孩儿胆子挺大，接受能力也强，我并没有——”
“先生，”AI忽然打断他，“有频率呼叫。”
叶修有些意外，想不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自己。他没停下手上动作：“语音还是视讯？谁？”
“视讯。”AI答道，“备注，张佳乐。”
居然是这小子。叶修把碗碟往旁边堆了堆：“接过来吧。”
影像投射到他面前的空白墙壁，画面晃动得厉害，看不出在家还是外面，但画面正中的人倒是憔悴得很清晰。
叶修正耐心地分拣叶和根，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事？”
“没事就不——不对，是有事。”
“我听说孙哲平回来了。”
“……”
“还真是啊？你们俩这也有不少年没见了吧，没一醉方休？”
“不关你事。”
“哦，那你看我正忙着，回聊啊。”
“唉不是！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你知道他带了什么消息——我觉得这个事情你应该，不，是必须要知道。”
“说什么绕口令呢，没睡醒吧？”
“叶修！”张佳乐没控制住音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挫败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好好好，你说。”
“就是——啊，小周在家吗？”
“不在，你想找他？”
“没，我不找他，我找你。”
叶修把面条下进锅，慢悠悠搅拌着成型的酱料：“找我还避着他干嘛，你这是有问题啊，老孙知道吗？”
孙哲平知不知道张佳乐是不知道，但张佳乐知道跟叶修讲话兜圈子只能把自个儿绕进去。所以他改变策略，单刀直入。
“叶修，你听着。”
张佳乐直直看着他。
“周泽楷……我说真正的那个。”
眼神里有一些近乎悲悯的东西。
“他没死——你知道吗，他没有死。”
手中的盘子啪嗒掉在地上，角度正好的光线将光滑的材质切割出成千上万刺目的光点，碎片割破了脚背泅出扎眼的血色，他却对痛感浑然不觉。
声音消失了。熟悉的世界在他眼前融化。
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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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倚在门边，沉默地看着他收拾行李，一语不发。双人床上两个形态各异的抱枕亲昵地靠在一块，床头有他们的合照。光线只有28%，几乎可以算作昏暗，现在也不需要明亮。
这并不是个罕见的场景，叶修出差的次数不少，几个月就会有一次，有的远有的近有时长有时短，往常他还会帮着一起整理东西。
但不是今天。
他感谢叶修的诚实，又觉得这诚实有些残忍。
但他能理解叶修，真的。如果换做自己……
若换成自己踩在命数的刀刃上，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深渊，下一步迈向何方，前路迷雾重重，下不了定论，写不出答案。
叶修一晚上都维持着上了发条般不知疲倦的状态，这会儿被抽掉机械轴似的忽然扔下手里的衣服，颓然地坐在床边，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他很痛苦，周泽楷看得明白，却有些茫然，为什么要痛苦呢，明明爱的人就要回来了吧。
周泽楷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是伤心过，大概现在还是；但他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先前被欺瞒的愠怒也好，真相给予的疼痛也好，在这个人沉郁的样子面前都不再重要。
他想，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他走到叶修面前蹲下来，下巴磕在他膝盖上，温驯无害。叶修僵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顺着他的头发，声音还有些颤抖：“小周……”
“别伤心啦。”他轻声道，“注意安全。”
以前他会说早点回来，会说我等你，但这次不了。
叶修抚着他的脸颊，拇指摩挲着温暖的皮肤：“宝贝，我保证——”
周泽楷摇摇头，阻止接下来并不想听到的话，侧过脸在他掌心烙下一吻。
叶修并没有跟他说对不起，但他回答，没关系。
飞行器在视野里远去。
到达停泊的港湾需要一小时，星舰在两小时后起飞，到达张佳乐所在的星球还要一整夜。周泽楷靠在窗边，默默算着时间。他也曾站在相似的位置等待叶修回家或是送他离开，明明是重复了千百遍的事情，却惴惴不安。
这次这个人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
从楚门的世界被撕开那天起，他就知晓——不如说预见到这样的结果。代替品总是要被丢下的，不是吗？
他试探地摸上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是文学和戏剧里所说的心碎吗。
可是克隆人，也有真心吗？
月色如旧，清辉下的海消失了，剩下没有边际的沙漠，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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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世界遗弃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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