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李正仁终究没有把村外的小路毁掉,因为他心里知晓,毁了这连着官道的小路又能如何,不说小村的位置已经暴露,就是那汝州府衙也有村里的户籍,想要后悔已是不能。

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除了误入小路的传令兵经过小村在也没大队人马前来,李正仁才安下心来。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再过五天就是那除夕。李正仁打算带些人去那汝州城走一趟,一来把今年的赋税于那官府衙门了结清楚,在者过年怎么也得采买些东西不是,这俩年村里也是好过些,也该好好过个新年了。

以往去那汝州城,李正仁拿着官引也只带着李三爷孙二爷等这些六十多的老人,就算碰到那不讲理的藩王也不会抓老头子,至于流匪碰到只能舍财保命了。前几年不知哪路藩王过境,虽是带走了村里很多青壮,但于那汝州城官府却是加派了大量士兵,近几年汝州附近基本碰不到打劫的流匪却是幸事。

“年关将至,不说各路藩王,就是那流匪也要过年的吧。趁着这个机会今次去那汝州城就带着娃儿们去,也叫他们见见世面。”李正仁在村里的祠堂于孙李两家的老人讨论着。

“也是,咱们终会老去,也该叫娃儿们出去见识见识了。”孙二爷捶着腰“那你看带谁去。”

“大壮二牛他们吧,如今也都入了户籍已是良民,可以跟着进城了。”李正仁答道,神色有些宽慰,村里的娃儿们终于长大了。

“嗯,就这样吧,多带些人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李三爷起身“那俺去通知下他们,也好叫他们早早准备。”

孙二爷也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前些时日下了场大雨,这天寒地冻的不知好走不,你们此番前去要万分当心。娃儿们就交给你了,万万不能有失啊。”

李正仁也是有些担忧,但又能如何,总不能叫娃儿们在村里躲一辈子吧,早晚都要出去面对。

孟家,孟二牛和大丫正在编织竹筐。经过半年多的调养,如今的大丫以不是原来那个瘦小的黑姑娘了,每日能有饱饭,时不时还有一枚鸡蛋,大丫的身材高挑了也丰满了。

“二牛,二牛在家吗?"李三爷在门外喊道。

“三爷爷!在的,在家,快请进来坐。”大丫放下手中的活计把李三爷迎进屋来。

“呵呵,大丫头胖了许多,可见日子还是过的好的。”李三爷接过大丫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去年的青梅加了点蜂蜜“嗯,果然味道不错,这青梅蜂蜜最是调养肺腑。”李三爷看了看里屋“你爷爷如今可好。”

孟江南收拾妥当来于李三爷搭话“多亏三爷爷的方子,今年爷爷冬日也没如往昔般发作。”

“那就好,那就好。”李三爷放下茶碗“对了,今天寻你,是告诉你,村正你李爷爷要去趟汝州城,这次他要带你们这些娃儿去,你看你有什么要卖的要买的都早做准备,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就去。”

“带俺们去?"孟江南听完很是兴奋,还没去过那样远的地方呢。

“对,俺们这些人都老了,也该叫你们去见识见识了。但是记住出去一定要听村正的话,一切小心,千万别乱跑。”李三爷喝尽碗内茶水起身“俺还要去通知其他人,你记着就行,早早准备好。”

“记得了。”孟江南起身将李三爷送出门外,回到屋内大丫也是兴奋“你们要去汝州城吗。”

“对啊,快去告诉奶奶和李婶娘,看看有啥要卖的要买的都早早拾掇出来。”而后又往东厢走去“俺在去多编几个竹筐,到时卖了给你买些新棉布。”

“俺不用新衣服,给爷爷奶奶添身才是。”大丫说完回娘家问娘亲可有什么需要买卖的。

冬天的夜黑的很早,孙喜娘和大丫早早就以把晚饭做好,吃罢晚饭不点灯烛已是看不清,孟江南一家四口聚在爷爷孟子兴床前。

“以往都是村正带着些老人去,这次怎想的带着你们,也不怕遇上那抓丁的藩王。”孙喜娘还是不愿孙子出去冒险的。

“村正爷爷说已是过年,藩王也都各自回了驻地不出,此去是碰不到的。”孟江南兴奋劲头还未过未,虽是以成家但终归还是个十三四的孩子。

“已是过年,藩王节度使也都要休沐团圆,这天寒地冻的流匪也是不想出来的。”孟子兴加了一句。

“那也要小心,哼,这些个藩王流匪哪一个有那人性。”孙喜娘见孙子很是想去也就不在阻拦,回了床头小匣子内取出一两银子给他“秘密的在身上装好,如今这世道东西都是很贵的,去了那城内于你丈母娘家买些东西。”

孟江南将银子收好“咱们家还需买些什么。”

“往年都是你村正爷爷置办的,这次你们随他去,一切都要听他的,莫要乱走乱摸。”孟子兴咳嗽了一声转头吐了口痰“至于买些什么,还是听你村正爷爷的,家里需要什么他都知晓。”

“银钱要多余,可以给大丫多买些东西,反正对于咱们这小山村来说这银钱也是无甚大用的。”孙喜娘提点一句。

四人闲话一番也就各自回屋歇着,床上,孟江南问大丫“李婶娘家可是缺啥必须的?”

大丫回答道“也不缺啥,这两年有你帮衬好多了,如实在要买,就帮弟弟妹妹买块棉布吧,麻布总不比棉布暖和。”

“那好,俺记住了。”小两口说了一会悄悄话也都睡着了。

第二日因许多东西没准备好暂且不能成行。祠堂内摆着三辆板车,各家需要卖掉的都以放在一起,有山上寻得晾干的草药,有竹子编织的竹筐竹篮,有木头雕凿的木碗木勺等等农家小制品。如今这个年月,小村小庄基本都是自给自足,除了盐巴这些官府管制品需要采买,种些粮食蔬菜,自己纺织些粗麻布也不需什么了,更是没有东西能够卖的。

孟江南和大壮义泰义康他们忙到晌午才把东西全放到车上,而后用草珊草绳严严的盖住捆牢。

“嗯,干得不错,就这些吧,在多已是放不下了。”村正李正仁围着板车转了几转“明日早起些,趁着微光就动身,早去早回。”

龙坡村离那汝州城七十多里路,次日,孟江南一行人趁着微微夜色就以启程。两三个小伙子推着一辆板车,也都是些干惯了农活出得了力的,走的飞快。

此行一路倒是安稳,于那官道上没碰到流匪拦路,更是没有大队人马兵卒行军,倒是遇到好几拨其它村里如同自己这般去那汝州城置办年货的。

从天蒙蒙亮走到晌午,孟江南等人一路未歇方才走到汝州城,待过了汝河靠近汝州城时那官道上已是可以碰到大量商人车队,待来到南城门,村正李正仁拿出路引户碟说明来意,守城之人告知:内城已是不许进入,官员都以沐休,想办那赋税之事待到明年,货物可以拉到外城西市去卖。

李正仁谢过守城兵卒,带着一干娃儿们进了城。

“这城也不怎么样嘛,你看那城墙都没有俺高,那里那里还空着一大段呢。”李大壮进了城四处瞅,说话也没有把门的。

“休要胡说。”李正仁拍了李大壮一巴掌,而后看看左右没人上前厉声道“这话是能胡说的吗,都记住了,什么话都不要多说,一会咱们卖了东西买了必须品就回。”

这偌大的汝州城内城是进不去的,外城倒是很热闹,听村正爷爷说这汝州城分内外城,内城有东南西三道内门,而沿着南内门和南外门这条线,将这外城分成东市和西市,东市多是那些权贵之人外置的房舍,开有那酒楼茶肆等等,靠近内城墙却是原先的点兵校场。这西市就鱼龙混杂了,普通的县城居民连带着各种市场,西北角还有不大一座佛寺。

待孟江南一干人来到西市,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已是吆喝成一片。李正仁熟门熟路的带着娃儿们卖了车上的东西,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商人却是更加低收高卖,三车东西也没换到几两银子,买了盐巴针线等生活必须品也就不剩多少钱了。

“记住了,那边是收东西的,草药竹筐等他们都收,这边是买东西的,盐巴针线等都有。”李正仁教导着村里的下一代“那商人老爷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千万别和他们争吵,实在不划算就走开寻下一家。记住喽,千万不要在这城内和人争吵。”而后低低不可闻的自语道“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没理由还想咬人,有了缘由能叫你好。”

孟江南等人听到忙的谨慎小心起来。

李正仁带着村里的娃儿们将该去的都交代一遍已是将要买的都买齐,“看看还有什么想买未买的没,早早买好咱们该回去了,咱们不能再次逗留太久,晚了就赶不回去了。如若下次你们自己前来也是要如此,且记牢了。”

“俺还要去买肉,俺还要去买肉。”李大壮很是兴奋道“来时奶奶给了俺半吊钱叫俺多买些肉带回去。”

“哼,俺那妹子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李正仁暗哼一声“刚才不是已经买过,怎的刚才不说。前面左转就是肉铺,要不要一起过去。”

“不用,不用,俺自己能行。”李大壮闻言拔腿就要往肉铺走,肉铺对面正好是个布匹铺,孟江南于村正道“奶奶也叫俺去买些布匹,俺正好可以和大壮同去。”

“你这俩小东西,刚才怎的不买。去吧,早早买完速速回来,不许瞎逛。”李正仁见孟江南也去便不再拦着。

李大壮三两步来到肉铺,将半吊钱往案板上一放“俺要买肉。”

卖肉的屠夫看傻子般看着他,孟江南急忙上前“大叔,俺们是一起的,俺们要买半吊钱的猪肉,带皮的五花肉就可以。”孟江南刚听村正爷爷讲过这猪肉买卖,大唐不许杀牛,一般肉食以羊肉为主,猪肉还是很贵的,但众多肉里也就猪肉最香,而那带皮五花肉算是猪肉里最便宜的。

屠夫这才手起刀落,斩下半片猪肉,约莫十斤,拿着草绳栓了递给孟江南,孟江南伸出双手去接。

李大壮却是快手接了过去,掂量一下高兴道“这样多啊,谢谢大叔,大叔真是个大好人啊。”

屠夫也被李大壮的傻样乐到了“小娃子人傻到是嘴甜,于你说吧,这也是不多,要是以前半吊钱可以买半头猪,但是这个年月没办法。看在你们嘴甜,这件猪肺就送你们啦。”说罢又将一块猪肺栓了草绳递给孟江南,却是拿眼瞅着李大壮,果然,李大壮又快手的接过去,还连连鞠躬道谢,屠夫不由莞尔一笑,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此一乐已是很好了。

买完了猪肉,李大壮左手一提五花肉右手一提猪肺,跟在孟江南后面去买布,到了布铺也不知突然开了灵窍怎的说怕油了布匹就在门外站着。

孟江南拿着一两银钱已是盘算好了,爷爷讲他当小吏那时,上等棉布一匹五十尺要三两银钱,是咱这等家庭家庭消费不起的,那劣等棉布很是便宜,一匹五十尺的只要半两银子。

“掌柜的好。”孟江南进了店门先于掌柜打了招呼,然后看着四周的棉布“敢问掌柜的这此等棉布所要几钱?”

掌柜的看着孟江南,虽是大小伙也大不哪去“这位小客官,咱家店里这上等棉布一百钱一尺,下等的棉布二十钱一尺,敢问你要哪种。”

孟江南一盘算,比爷爷所说的价格高了一倍,但是想到如今这年月也就认了。“那请掌柜的帮我扯那下等棉布吧,各要五尺。”孟江南选了五种花色,正好半两银子。

掌柜的手持剪刀木尺,一边裁剪布匹一边问话“第一次来汝州城吧,哪里来的?”

“嗯,第一次来汝州城,村正爷爷在外面等着呢。小村离这不远,只是未敢出来走动。”孟江南看着掌柜手中木尺,一次丈量一尺,五次刚好五尺。

“呵呵,小家伙倒是机灵。”掌柜裁剪完毕收钱找钱,又将一些布头拿出了“这些布头三十文卖与你要是不要。”

孟江南看着那布头,虽说不长也不是很散碎,更有许多上等棉布裁剪下来的,便点头应了掏出三十文大钱。

掌柜的一并包了递给孟江南“可能拿动,要不要我帮你送出去。”

“不用,不用,在家做惯庄稼活的,这点东西还是可以的。”孟子兴将布匹抱在怀中,三十尺布也不过二十多斤,还不是很重“那就告辞了,多谢掌柜的。"孟江南躬身行个礼方才离开。

掌柜的目送孟江南离去,不禁想起了汝州城内的娃儿们,整日于那东市花街柳巷倒是快活,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又能快活得了几时,“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这乱世娃儿们还是早早长大的为好。”

余下的四百七十钱,孟江南又在路边摊贩处花了七十钱给大丫买了一根雕着花的錾金榴花铜簪子,实在已是不知在买什么便拽着盯着糖葫芦不走的李大壮回到车队。

“那糖葫芦到底是个什么味道?”李大壮还在惦记那糖葫芦。

“能是啥味道,红果加蜂蜜呗,你又不是没吃过。”孟江南可是不愿花那冤枉钱给李大壮买糖葫芦,虽说小村里没那用钱的地方,可这银钱也不是能乱花的不是。

“可俺没这样吃过啊,哎,可惜钱都叫俺买了这猪肉,要不然必定买它几串吃个过瘾。”李大壮一路叨叨不停。

俩人脚步不算慢,很快就看到正在等他们的村正一行。

“快些走吧,天色已是不早,在不快些怕是赶不到家了。”李正仁叫大壮二牛将东西放好,孟江南到好说,将自己买的布匹仔细的装在车上,那李大壮倒是不肯,非要自己提着,李正仁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夺过猪肉扔到车上就走,这日头过了正中已是开始西落,冬日天黑的又早。

一行人出了汝州城便是急忙往回赶,还好回去时东西已是不多,半路上啃着窝头就着水也没停歇下来,走到天色以黑才下得官道,到了通往村子的小路时村正李正仁才真正缓下心来。

李大壮一路上紧盯着自己的猪肉不放,一眼都不曾离开。

“看你那馋嘴样,随即了你奶奶。”李正仁虽和李大娘是族亲,也是不喜李大娘那为人的,只是乡里乡亲的又是实在亲戚不好当面多说什么。

“肉哎,俺可没吃过几次呢。”李大壮还是盯着自己的猪肉。

下了官道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了,步伐放慢下了。“哎,如今能吃上猪肉已是很好的了。前些年你们的父亲被抓了丁,你们又小,村里顿时没了顶梁柱,在加上流匪强盗,差点饿死好些人。这两年才安生些,你们也长大了,日子才好过些。”李正仁有些走不动了,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只盼着以后世道在太平些,那时咱们也养些猪羊鸡鸭,到时年年都有肉吃。”

孟江南见村正爷爷已是步履蹒跚,便将板车腾了个空处“村正爷爷你坐车上吧。”

李正仁笑呵呵的看着孟江南,还是这娃儿机灵,却是推辞了“不用,也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来吗!爷爷你上车俺们才能走的快些,村里怕是等急了。”孟江南又请了几次,李正仁也不在推辞,满脸欣慰,村里的娃儿们终是长大了啊。

七八里的乡间小路虽比不得那官道平坦,但终归才叫人安心,天上已是满天星斗,孟江南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里赶。且庆幸这天气寒冷将那小路冻上,虽是有些滑却不甚泥泞。走到月亮高升一行才回到小村。远远就以看到,村口已是燃烧着一堆篝火。孙二爷李三爷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等着,看着一行远远的就迎了上来。

“可是回来了,还以为你们今夜赶不回来呢,这冰天雪地的在外过夜岂能受得了,更何况这帮半大不知的小子。"孙二爷见前去的娃儿们一个都没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众人灭了篝火帮着将板车推进祠堂。“今天就到这吧,天以是不早了,东西明日在分,都快快回家歇着吧。”李正仁确实已经很累了,也不欲多说什么。

“俺的肉,俺的肉。”李大壮上前提着自己买的猪肉,李大娘也是上前帮忙。

“哼,就你事多,既是你买的你就拿回去吧。”李正仁懒得理他二人,看着孟江南道“二牛,你也把自己买的棉布拿回家吧,结婚头一年也该给大丫她们做身新衣服了。哎,往年且还能摆上几桌酒席热闹热闹,可如今还是刚刚糊口,难为你们这些娃儿们啦。”

周围的人听着也只能叹息,于这世道普通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那天降雨水,多少只能受着。

李大娘提着猪肉经过李正仁身边时道“正仁哥要不俺给你割一块送家去?”李正仁很是不想理她“俺们也采买了些。你自己留着吧。”

“还有这猪肺,是那卖肉的大叔送给俺和二牛的。”李大壮又从车上提起猪肺,李大娘听罢也是一把抢过,李大壮道“还有二牛一半呢。”

“什么还有他一半,可不是咱们出钱买的。”李大娘恨恨的指着李大壮的脑门。

“可是,可是。。”李大壮虽平日爱取笑孟江南,但终不是个小心眼的。

“好了,猪肺放下明日大伙一起分。”李正仁看着要上前的孙喜娘挥手抢过猪肺又扔到车上,好不容易有个祥和的春节,可别再叫那堂妹于那孙喜娘吵闹起来。

正是一首蝶恋花:

腊月风凛吹辰星,山高路远,步步渐启明。天公垂怜愿作美,人生岂是终泥泞。

寒梅凋落黄梅迎,欢喜春早,将那桃花请。且有闲银扯红绳,归家于亲照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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