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欢乐的新年,接到男人们的消息,村里众人又充满了活力,对那往后的日子又充满了希望。
只是乾符二年这个春天老天爷也是奇怪,立春刚过这气温一下子就升高上来,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已是欲要脱去冬衣,而孟家大丫虽是脱去厚厚的冬衣那肚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看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男娃。”孙喜娘笑着抚摸着大丫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自己不久就要有玄孙了。
“俺也盼着给孟家添丁进口。”大丫也是满脸笑意,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呵呵,好生歇着吧,可别累着。”孙喜娘将大丫扶到床上自己去做饭了,大丫于床上翻出碎布头,开始缝制小孩子的衣服。
“看,河边的迎春花已是开了,俺采了些于你放在屋内也甚是好看。”孟二牛从田间回来,路过那河边各种野花山花已是争奇斗艳。
“今年也是奇怪,这才刚刚初五,却是异常暖和起来。”孟子兴在东间喃喃自语起来。
“可不是,田间积雪啥的早早化干净了,有了这雪水,那小麦苗已是长的绿油油一片,很是喜人。”孟江南搭着爷爷的话。
“怕不是啥好事,这节令不行怕是又要起灾。”孟子兴却是知书的,这反常天气岂有好事。
“也就是你想的多了,这天气暖和有甚不好的。”孙喜娘从西厢端来饭食,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不在讲那不开心的,且高高兴兴的吃饭。
但那老天爷总是喜欢折磨人,该来的总是会来。且说那暖和的天气持续了几日,待到初十北面天边厚厚的阴云已是传来滚滚雷声,而后几日却是气温突降,等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又是下起雪来。
“这见鬼的天气,麦苗正想抽芽这一下雪可不得被冻死了。”孟江南打落头上的落雪,爷爷说的话在正确不错了,这天气异常准没好事。
突然的骤暖还寒也许是那老天爷给人的警示,这人间官道上密集的快马飞报就是那预示。
龙坡村虽然偏僻终是在官府有备案的,这喜庆的春节没过多久,过完正月大家正想走动,周边村庄就紧张起来,传言那官府怕是又要抓丁。抓丁是老百姓自己说的,按官府的说法就是要为皇帝老爷服役,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谁都不能逃脱。只要年满十四身无残疾的都要去服役,谁敢偷跑逃役那就全村治罪。
四月的一天大早晨,孟江南等人刚打完水回到家,村里就来了一队人马,唯首的身穿浅青色官府,后跟一班衙役,来到村口唤来村正问话。
“如今流匪作乱,县城急需劳役筑城赶工,村正可要盘点当龄男丁为皇上效力,务必不能误了军国大事啊。”青色官服的乃是汝州县城的司户大爷柳谦,春节刚过完那关东黄贼就闹将起来,有越演越烈之态,而今已是流窜至河南,攻破阳翟、郏城等五县,正直奔汝州而来,汝州各方加紧修筑城墙防务,人手很是紧缺,连年战火各州府男丁劳力越来越少,司户都必须亲自来征召。
“柳大人,不是小的诉苦,前几年藩王兵马路过已经把村里男丁劳力都征走了,而今才刚刚接到信,都在那江南西道宣州府筑城还未回来,村里除了老弱也就几个残疾男丁啦,真是再无男丁可抽啦。”村正李正仁满脸苦涩,当年藩王抓丁连他儿子外甥都没放过,全村差点灭绝。
“这次征的是劳役,不是兵役,不会有大的危险的”司户柳大人先讲了句安心话,接着说“几年了也该有男丁成年了吧,村里的族谱拿来看看吧。现在危难关头谁也不能徇私啊!”
“是!是!”李正仁拿出族谱说到“如今当真没有几个成年的男丁了,请官大爷过目。”
司户接过族谱翻看着,仔细翻看一番道“这些画圈的都是当年被征了劳役的吗,真的一个未归?”
“当真,真的一个未归,就是消息也是今年春节刚打听到的。”李正仁苦涩的回答道。
“算一算也有四五年了吧,当年留下的男童也该有几个成年的吧”司户柳大人瞥了一眼李正仁,哼,家国大事面前这些村正却是只为自己村里着想。
“回大人,当年那新晋藩王征走的多,那时八九岁的男娃都被带走啦,俺还去汝州县城求助过呢!”李正仁带着哭腔,一想到此事就是悲从中来。
“这叫我很为难啊,你可知那关东流匪于那关东之地已是抢占数县,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等现如今就该出力协防,不然那流匪来了你等也难逃一死。哎,流寇流匪们杀了一波又起一波,国家也是很无奈啊!””柳大人扔下族谱不快道。
“是,是,小人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但是村里真的没有可用男丁啦,这几年村里的田地都没人耕种,全靠六七十的老人们支撑着,没饿死已是托皇上和大人们的恩情啦。”李正仁就是一口咬定没有适龄男丁,哼,国家之事干俺什么,村里的娃儿才刚长大可不能在有失。
此时许多村里的老人也都在村口,知道又来征丁,一个个跪下磕头“大人,大人,俺们村真是已无成年男丁啦。”
“怎么也不能叫我白跑一趟吧?”看着跪着满地的老头老头婆柳谦确实无法,但那汝州城更是危急,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柳谦下了死口道“今天怎么也得带走一个。”
“大人,大人,那孟江南已是结婚生子算是成年人了。”李大娘一听必须带走一个,村里就自己的孙子人高马大,这官大人要挑肯定选他,那可叫自己怎么活啊。
“休得胡言乱语,那孟江南虽然结婚,也不过是因为他俩自小长大的,如今女娃儿家生活艰难住到一起罢了,那娃还没满十四。”李正仁气愤的一脚将李大娘踢开。
柳谦倒是笑了笑,瞥了眼李正仁道“未满十四也不是死规定啊,如今事情紧急,把那孟江南叫出来看看吧。”
李正仁一把跪在地上“柳大人,那孟江南真的还未成年,这些年饥不果腹,娃儿们一个个身材瘦弱,当真干不了那劳役活儿。”
“休的多说,叫来看看再说。”柳谦一脚踢开李正仁,叫他去唤那孟江南。
此时村里各家各户也已得到消息,有男娃的早已把男娃藏了起来。
孟家,孙喜娘眼皮直跳,预感到有啥不好的事要发生,与孟子兴道“这刚刚过完春节的官府来人做啥,今年的税还不到要交的时候吧?”。孟子兴思虑一番,想起前段时间村里说的官道上大队人马往来,暗道不好“怕是真有流匪要打来啦,这时候官府来人只怕是抓丁的”
“啊!那可咋办,二牛才十三应该不在列吧。”孙喜娘吓坏了。
“怕就怕官府也不管不顾啦,安儿那回可是连刚满十岁的都未放过。”孟子兴无奈的叹着长气。
“那俺叫二牛出去躲躲!”孙喜娘说完就要去找孟江南。
“没用的,他能躲到哪里去,就算他能躲,村里所以的人又能一起躲吗!哎,早知道就该抛家舍业的和那些流民一样往南逃的,说不定还能碰到咱儿子。”孟子兴心灰意冷道,好好的春节喜庆气息还没散尽,老天就降这样的灾祸,真是不叫人活啊!
“那可咋办啊,俺的儿至今都未归来又要抓俺的孙子,可叫俺老太婆怎么活啊,呜呜呜。。”孙喜娘的哭声引来了西厢孟江南小两口。孟江南扶着大丫刚进里屋,孙喜娘拉着他们就急急的往外走“二牛啊,带着你媳妇快跑,顺着后山往南跑。”
还没到大门口,李正仁刚好到了。
“哎,孙家妹子俺们李家对不住你了。”李正仁缓缓跪在孟家门口“李美玉那疯婆娘在大人面前提起了二牛,大人要见二牛呢。”李正仁内心也是很苦涩,更是恨透了李大娘“现在跑是跑不了的,一人逃跑全村治罪呀。”
听闻是李大娘那疯婆娘惹出来的祸,孙喜娘顿时暴跳如雷,就要进屋拿那菜刀拼命,“就叫俺们这些老的都去死吧,让小的都逃吧,俺不怕死,俺先去砍死那个疯婆娘。”
“咱们死了不要紧,四凤三娃这些刚断奶刚会走路的小娃子们又咋活,怀着身孕的大丫又能跑多远?”李正仁也急了,缓了缓口气接着劝慰道“哎,再说这次征召的是劳役,就在汝州县城,问题应该是不大,凭二牛的机灵劲应该能化险为夷安全度过的。”
“安全,安全当年俺的儿咋一去连个音信都没回来。”孙喜娘呜呜的哭着。
大丫自被孙喜娘拉出来就很蒙,听到孟江南要被抓丁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还好孟江南在身后扶住了。
“大丫,大丫没事吧。”李正仁和孙喜娘见大丫晕倒,忙的和孟江南一起把她扶进屋。
长长舒了口气,大丫才戚戚的哭了起来,好日子刚刚开始,转眼却又以是万劫不复。李正仁见此心如刀绞,又是骂了那李大娘一遍“二牛啊,事情已是如此了,咱躲也躲不过去了,这次那官府必定要带着一个人,你去俺还能放心些。”
“必须要去吗?”孟江南还有些不敢相信,爹爹被抓丁尚未几年,而今却是轮到自己了。
“是啊,听说那流寇已是开始攻打河南府,这汝州城上次你也看见了,城墙低矮残缺,此去怕是要出苦力呀。”李正仁苦着脸,虽说不是服那兵役,但这劳役死的人也多了去。
“既是如此,那俺就去吧,只是家里要劳烦村正爷爷了。”孟江南见事情已无转机只得面对,虽然不舍又能如何,村外已是有那官兵前来,反抗也是反抗不了的,何况这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岂是敢反抗的。
“这个你放心,家里你不用担心。”李正仁走向门口“走吧,先去村口叫柳大人看看,万一柳大人发了善心。。”李正仁知道希望很渺茫。
李正仁带着孟江南来到村口,孙喜娘孟子兴扶着大丫哭哭啼啼的跟着,村口的人远远的看着都流露着悲伤之情,李大娘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做错事了,蜷缩在角落了不敢抬头。
柳谦见李正仁回来,带着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一看就是青气未脱,身高四尺七出头,体格到是不偏瘦,还有些肌肉,应该可以干得动重活了,“这个就是那孟江南?”
“回大人,这小娃儿就是孟江南,这孟家就他一根独苗,所以才缩衣节食的供着他,可他真的才只有十三岁。大人您看是不是可以开开恩,如若不行俺们村多出钱补那丁缺。"李正仁哀求道。
柳谦拍着李正仁的肩膀“哎,李老弟,不是我不给你们退路,你可知那流匪马上就要打到汝州城了,现在要不抓紧修城到时要那银钱也没用,你也知如今战火不断男丁稀少,所以就死了那心吧。”
大丫孙喜娘听闻又是大哭起来。
“走吧,就他了,这体格身材已是可用了,陈班头,记录上,于李村正交结一下。”柳谦吩咐手下。
孙大爷见孟江南要被带走,更是恨急了李大娘,慌不择言的说了一句“那李大壮体格比二牛壮硕多了,怎的不带他走。”
柳谦本来已是想离开,听到这话,冷笑着看向李正仁“李老弟你不老实啊,既然欺骗于本官,哼,把村里的男丁都叫出来。不要逼迫本官亲自去搜,到时对谁都不好。”说完捡起地上的族谱又翻看起来。
孙大爷已知自己犯了大错,啪啪的抽着自己的脸。李大娘缩在那里,听闻提到自己孙子也不在躲藏,拔腿就往家跑,心里只念着找到大壮叫他赶紧逃。
“罢了,不是小人要欺骗大人,这李大壮虽生的高大,但是傻子一个。如此残疾之人怕坏了大人的事。俺这就去把村里的娃儿们都招出来。”李正仁失魂落魄的走回村里。
待进到村,李正仁回了回心神,咬了咬牙,暗思道:二牛以是必去的,一人前去未免叫人担心,大壮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但是其他娃儿们别想在带走一个。
李正仁先赶到李大娘家,此时李大娘正拽着李大壮往外跑,“跑,能往哪里跑,事到如今就要大壮和二牛一起去吧,一同也有个照应。”
李大娘闻言大哭,破口大骂那孙大爷不是人。
“哼,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得祸,你要不提那二牛会有这事。”李正仁恨恨的看着李大娘“好了,别嚎了。大壮,和那二牛一同前去那汝州城你们可不能像你奶奶这样。一定要同心协力互相帮助啊。”
“必去那汝州城吗,俺也被抓丁啦?”李大壮虽有点傻也不是傻到家的,心情低落道“二牛也去,那俺也去吧。”
交代了大壮几句,叫他去村口等着,李正仁开始全村找人。
李义安,李义泰,李义康,孙光具,孙光震。
“嗯,就这几个十三岁上了族谱的。”李正仁把几人全部叫来,李义安孙光具身材虽不如大壮二牛,也是干惯了田间劳动了,体格还算可以,怕是那柳谦心狠手黑全带了去,其他几人倒是没事,虽也是可以干得了农活,但一个个瘦瘦小小和十岁孩童一般。
“义安光具你俩去俺家后院那枯井里躲藏起来,没有俺喊绝对不要出来。”李正仁将二人带到自己家后院藏起二人。李正仁的妻子走出来焦急道“咱家大孙儿咋办,虽然才十一,也是身材出挑的。”
“叫他也去井里藏起来,在去帮俺找几个小丫头,挑选几个头发短像男娃儿的叫出来。”李正仁处理完开始挨家挨户叫人,身高四尺的男娃都叫回家藏好。
那柳谦在村口等了一盏茶时间还不见那李正仁出了,冷哼一声就要带着衙役进去搜,一群老头老太婆哭喊着跪倒一片阻拦。
正在此时李大壮来到村口,看着村口众多人拍手嘻嘻哈哈道“去汝州城喽,去汝州城吃肉喽。”于刚才舅老爷已是教他在傻点,李大壮也就装傻几分。
柳谦初见那人高马大的李大壮一喜,这身材体格干活绝对是把好手,但看着他接下来拍手大叫还留着哈喇子不免皱眉,如此倒也忘了进村搜人。
不多时,李正仁领着一群男娃走了出来,不多,十五个。“大人,俺们村的男娃都在这了。”
“奥,是吗?陈班头,这龙坡村府衙记录的男丁有多少。”柳谦回头问跟随而来的小吏。
陈班头翻翻手中的册子“龙坡村报生有男丁十九,够龄入籍的七人,两人早亡。”
“奥?十五加二正好十七,可见李村正没有诓骗于我。”柳谦瞥着李正仁说道,那表情却是不信任。
“小的哪里敢欺瞒大人,以大人慧眼小的也欺瞒不住啊。”李正仁跪地不起。
“李义安,谁是李义安。"柳谦拿着族谱点名。
“俺,俺是李义安。”一个矮小的娃儿走出来,披散着短发,怯怯的回答道。
柳谦上前查看,十三岁身高三尺出头,脸颊都没二两肉,风吹就倒的体格。
“李义康,孙光震。”柳谦又点了两人,这次出来的两人略高点,也不过刚刚三尺五六,个个黑黑瘦瘦,如那脱了毛的野猴子一般。
“李村正,你们村怎的十三岁如此矮小。”柳谦放下族谱问道,这城里十三岁以是快该娶妻生子了,身材怎么说也该如那孟江南般四尺六七。
“回大人,哎,自从那藩王征走了男丁,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娃儿们哪有饱饭可吃,如今这还都是因为男娃才多给口吃的,女娃已是饿死好不知多少个了。”说罢李正仁呜呜的哭了起来,李正仁一哭,其他的村民也跟着哭。
“好了,好了,世道如此,都怪那该死的流匪逆贼。你们也要知道,如今要不守住那汝州城,叫流匪占了去,你等更没有好日子过。”柳谦被村民哭的脑袋嗡嗡的。
“实在不行,大人你看俺们这些老人去如何?”李正仁拍拍胸脯。
“哼,你们,你们还能搬动那石块还是能挑动那水桶?”柳谦也是头疼,这汝州城附近男丁真是太少,前些年那些藩王做的太绝,净剩下这些个老弱病残。
“罢了,就如此吧,我还要去其他村子看看。哎,汝州城必修抓紧修理啊。”柳谦看着陈班头道“文书可写好交给他们。”而后又看着孟江南李大壮“三日后拿着文书自行到那汝州城报道,胆敢延误逃跑你们应该明白会受到什么惩罚。"
"大人放心,小的亲自会把人送去。”李正仁恭送柳谦一干人等离开。
待官差一走,孙喜娘就扑向李大娘,李大娘却是不管不顾去撕打孙大爷,一群老头老太婆拉架的劝架的打人的骂人的乱做一团。
李正仁将柳谦一行人送出老远才回来,看到此景大喝道“都住手,还嫌不够乱吗。”
孙喜娘李大娘才停下手来,孙大爷至始至终都在那抽着自己的嘴巴了,嘴角已是流血,别人拦也拦不住。
“好了,他孙大哥,这事也不全怪你。”李正仁拉住孙大爷“要怪就怪俺那妹子,哼,以后再敢乱说话看俺不撕了你的嘴。”李正仁气呼呼的看着李大娘,李大娘也不敢反驳。
“都散了吧,且庆幸二牛大壮去那汝州城也是不远,最起码咱们已是知道地方,放心不下也可以去看看。”李正仁劝散众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得家去。
正是一首蝶恋花:
正月未了雷颤颤,已过惊蛰,霜雪却欲还。骤暖欺得花开早,乍寒打落百花残。
红烛滴泪空喜欢,恨这天地,靖平起波澜。美梦终是将去远,人间何处有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