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唐依然的养父母说过,她的心脏病只要控制得好,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她说的没时间了,绝对不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有,樊玉泉是樊家最器重的继承人,他不可能拿遣灵阵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两个的关系,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王清河总觉得这个案子结束得太快,又没留下半点把柄,像一次完美的破案。她很不踏实,刚才化妆的时候突然看见桌子上唐依然的银行卡,突然就诞生了这些想法,虽然荒诞,一切却更合理了。

王清河的目光移到门口那挂风铃上,眸色微沉:“但是我没有证据,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去问问樊玉泉就知道了,我们马上动身去樊家。”

这件案子结案已经超过十天,如果真如王清河所说,那唐依然不知道已经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马上就走。”

“等等。”

王清河正要往外面走,突然被金隶叫住:“怎么了?”

“外面很冷,去樊家要出省,你先去换身衣服。”

金隶不说,王清河还没想起。她急忙跑上楼换了身舒适的衣服,还带了件外套。

金隶开车,王清河给焦安国打电话,让他查几个信息,唐依然的病历,蒋文现在的行踪,以及最近可疑的失踪人口。

挂了电话,王清河舒一口气,扭头看着窗外的夜景,要不是她突然想通了,这会儿应该和金隶在吃饭。

“这件案子确实有很多疑点,唐依然心思深沉,苦心积虑策划了这么久,不会突然放弃。”

“你这几天一直在查?”

金隶手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看着很有美感:“算是,我在查季氏盘,这个东西牵扯了一桩很久以前的案子,还关联着几个物件,都必须找到。”

王清河看着金隶的侧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神授?”

金隶点头:“对,从我继任起,接到的第一个神授。”

神授就是金照山上那些神明对金隶下达的指令,一般都是极其机密的事情,有的大祭司一辈子也没接到过一回,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代表着国泰民安。

不管是什么,这些指令往小了说,和金照山上那些位息息相关,往大了说,整个神州都要受影响。

金隶不该告诉任何人,现在却像聊天似的,把指令的内容告诉了王清河。

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根本没拿王清河当外人。

王清河识趣,这些东西她少知道的好,她转了个话题:“如果我推测得没错,樊玉泉应该知道那两个研究人员在哪里。”

金隶嗯了一声,见王清河那只伤手一直僵着没动,就问:“手还疼吗?”

“不疼,只要不碰到就不会疼。”

“那就好,这段时间多注意休息,去樊家还要好几个小时,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王清河本来不太困,和金隶扯了些有的没的,看着两旁不断倒退的景色,渐渐就有了困意。

她是被冷醒的,醒时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车停在了山坳里,打着远光,但前方是个弯,看不清有什么。最主要的是,金隶不在车上。

王清河找了一圈,终于发现冷风的来源,所有的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摇到了底。她刚才睡觉的时候,明明是关着的。

就算金隶临时下车,也不可能会把所有的车窗打开。

风在车里来回的灌,王清河紧了紧外套。

她看了眼时间,好死不死,正好是凌晨十二点。王清河先把自己旁边的车窗关上了,正准备给金隶打电话,车子前面忽然多了几道人影。

像是凭空出现的,静静的站在前头,穿着身白裙,黑而长的发从头顶延伸到脚踝。

饶是王清河,都被吓了一跳。在野路是遇着恶鬼很寻常。王清河本着各走各道的初心,准备拿灵符出来,把她们吓走。她虽然没了神力,但用朱砂画的符纸对普通的鬼还是有一定震慑作用。

车身后面,冷不丁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咚——咚——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车尾来回跳跃。

王清河按着车把手,正准备出去一看究竟。金隶突然上车,用最快的速度熄火灭灯,对着王清河嘘了一声。

他的头发有点湿,应该是沾染了外面浓稠的雾气,指了指车尾,用嘴型说:“是鬼潮。”

所谓鬼潮,是孤魂野鬼之间的集会,由一个领鬼主导,在阴气最重的地方出现,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在哪里,领头那个,一般都是非常厉害的鬼,被称为鬼游神,

如果不小心遇到,结果只能是被鬼分食。不过,也有的人能隐藏自己的气息,暂时让鬼不发现自己。

金隶虽然是大祭司,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向也是避开,正面硬刚的话,只能两败俱伤。

现在,任何一点响动都不能发出来,其余几个车窗也不能关了。

金隶食指微蜷,绵密的黑气涌出,而那诡秘符咒又浮现。黑气缠缠绕绕,裹满整个车身,那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响,在车顶响起,仿佛有千军万马从那里走过。

“你这样多久了?”

金隶正在施咒,突然听到了很浅很浅的声音。金隶顿了顿,看过去,王清河却饶有兴趣的盯着窗外形形色色的鬼。

好像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也对,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发出声音,王清河不会犯这种错误。而且她如果真的还记得的话,应该早就问了。

鬼潮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一只鬼才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金隶手背上的符咒消失,他正准备开车,发现王清河正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蛮有兴趣。

“你手上的,是纹身吗?”

这才是王清河应该问的问题。

金隶默了一会:“不是,是术法。”

王清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术法。”

金隶嘴角勾出个笑,没说什么,点火开车。

翻山越岭后,就见一座古朴的宅子立在山坳中,周围有很多废弃房子。

今晚没月亮,阴沉沉的絮云堆积在天空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昏暗的暮色侵占着每个角落,那些废弃的房子,门和窗口都是洞开的,说不出的阴森渗人。

樊府和遣灵阵中看到的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挂着两只惨白的灯笼,上面写着两个奠字,显然是刚办过丧事。

夜已子时,里面没有灯火,静悄悄的像是没人居住。

“那天看樊老爷子的样子,还以为他不让樊依然进祖坟了,看来,老爷子只是嘴硬心软,还是回来给办了葬礼。”王清河看着那两只随风摇荡的白灯笼说。

金隶在门口停车:“下去看看。”

两人下车,金隶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睡眼朦胧的开门,看来人是金隶,被吓得一激灵:“大祭司?你怎么会……”

“深夜来访,是有急事要问樊玉泉。”金隶开门见山道。

“玉泉出去好几天了,湘西那边有人出了点事,找玉泉帮忙。外面露重,快进来吧,进来坐。”

女人三四十的年纪,王清河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在遣灵阵中跟着唐依然跑出去的女人。

她把两人请进正堂坐下:“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去让我爹起来。”

堂内也和遣灵阵内相差无几,右侧摆着张大圆桌,正前方是那副高僧赠血画,一点嫣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很快,老爷子就穿戴整齐过来了,听完王清河的叙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得意。

“别人我不敢保证,玉泉是我最看重的继承人,他天资聪颖,性格稳重,不会做这种蠢事,他不可能和樊依然苟同在一起。”

樊宇泽是樊家十六代传人,他天资平平,但樊家素来子嗣单薄,只有他成为了樊家继承人。父亲就发了疯一样的训练他,他每天四点起床,锻炼体魄,勤炼术法,苦读诗书,夏天他的衣服从来没干过,冬天,他就站在雪中训练,从不懈怠。

父亲不仅教他术法,还授他为人之道,外面世道太乱,有太多的诱惑,他们是樊家继承人,他的先祖曾受了高僧的一点佛血,从此,樊家世世代代成为天授之人。

他们注定了要为黎民百姓舍生取义,要成为强者,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樊家的孩子从来不与外人接触,断情绝爱,只为成为最坚硬的铠甲,他们熟读礼仪仁智孝,成为正直磊落的君子,不和外面的蝇营狗苟混在一起。

可惜,樊家人命短,那又怎样?樊玉泉虽然天生残疾,但他天资聪颖,他训练樊玉泉,成为最合格的继承人,比自己还要狠好几倍。父亲也是这样做的,父亲被自己的长辈训练,而他将训练自己的后辈,时代的火炬由他来接下,樊家要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只要生命足够灿烂,短暂就不足为惧,不是么?

樊宇泽有足够的自信,他一手养大并经过他不断淬炼的继承人,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樊族长,你一边说着樊依然的不是,一边又为她办丧礼,其实,失去这个孙女,你还是挺伤心的吧。”

老爷子霜眉一竖,哼了口气:“那个不肖子,早被我逐出樊家了。”

樊依然是个懦夫,她舍弃了自己天授之人的身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樊家也将舍弃他。

一旁的女人解释道:“前不久,我二嫂的女儿,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王清河没想到这样:“节哀。”

女人神色低迷,垂下了头,一股淡淡的忧伤笼罩了她。

“既然樊族长对樊玉泉这么有信心,可否让我问他几个问题?”金隶坐在客位,整个人显得很有气质。

大祭司的要求,樊宇泽怎敢不从:“老五,给玉泉打电话。”

女人应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个老式手机,拨通了樊玉泉的电话,但是没人接。

樊宇泽说:“这么晚,玉泉可能休息了,给湘西的人打。”

女人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次有人接,她和那人说了几句,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焦灼。

“爹,那边的人说,他们从来没让玉泉过去。”

“怎么可能,玉泉可从来没撒过谎。”樊宇泽想得是,肯定是湘西那边的人出了问题,樊玉泉不可能背叛他,背叛他的家族。

这时,王清河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焦安国打的,她走到一边去,划开接通。

过了一会儿,王清河回来,樊宇泽还在让那个被叫做老五的女人,打湘西其他人的电话,看他们有没有见过樊玉泉。

“不用打了,”王清河神色微冷:“樊玉泉的尸体找到了。”

“什么!”樊宇泽腾得一声站起来,他沉寂数年的脸,那张素来云淡风轻但犹如鹤皮的脸,变得爆红,血从四肢涌上来,额头的青筋突突跳着。数年来在他手上熊熊燃烧的火炬,悄无声息的寂灭了。

“放心吧,樊玉泉肯定没死,他只是和其他人换了命,还有,”王清河看向金隶,似乎觉得头疼:“蒋文昨天出国了。”

-

柳明明从大院辞职后,在学校外的餐馆里找了个兼职,端盘子,每个月工资虽然不多,但能补贴他的生活费。

王清河没回他的信息,这让他很惶恐,一有空就会把手机拿出来看。

这天晚上他没课,又到餐馆帮忙,围着张红黑色的围裙,在餐桌边晃来晃去,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

眼看着人少一点了,柳明明把手机拿出来看,果然,和王清河的对话框还是没动。

老板让他去洗碗,柳明明应了一声,赶忙就去了。

突然,一股恶心窜上他头顶,浑身的筋骨像是被人拿着拧,又疼又酸,皮肤上泛起阴冷滑腻的感觉,似乎有一万条蛇从身上爬过。

柳明明首先想到的是,不能在餐馆里吐,不然会影响老板的生意。

他拼命捂着嘴巴,直冲向后街,那里没怎么有人。

终于找到个垃圾桶,柳明明吐得昏天黑地,整个人几乎痉挛,他躺在地上,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一寸寸的,碾过全身。

后街的阴影里,走出数只怪物,眼睛猩红,獠牙外露,乍看像狼,但身形更像狗,它们身伤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悄无声息的靠近他。

柳明明甚至听到了它们口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眼睛看不清,手也不听使唤。

手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怎么也摸不到。

柳明明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痛死,就是被这些怪物咬死。

但他还这么年轻,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柳明明脸色铁青,弓着背,整个人像只虾米,剧痛让他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

怪物已经走到他身边,伸出腥臭的长舌,舔舐他的时候,柳明明感觉到了冰冷的獠牙,贴着自己的皮肤。他浑身都在抖,很想喊,嗓子里却什么都发不出来。

突然,耳边响起几声怒喝,柳明明很想看那人是谁,但他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半梦半醒间,柳明明感觉有人扼住了自己的下颌,那个人的手很冰,力气大得像铁钳,粗鲁的往他嘴里灌了什么东西。

味道很怪,他翻过身,开始狂咳,消失的知觉慢慢回笼。

柳明明的眼睛恢复焦距,终于看清了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一大张惨白的脸。

“秦哥!”柳明明的声音很哑,一说话就想吐,但他知道不是刚才那种想吐,而是因为他嘴里奇怪的味道。

秦胜广对他露出个笑,起身,把手里的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柳明明从地上坐起来,他浑身关节都很酸痛,像是刚从几十层高楼摔下来似的。

他越过秦胜广,看见他身后的王清河,坐在副驾上,笑得很灿烂。

“呦,小明子,这是你新找的兼职啊?不错不错。”

突然辞职那事,柳明明觉得自己挺不厚道,他的脸红了个遍,捂住围裙上某某火锅店的字眼,吞吞吐吐道:“王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王清河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我来找回我的兼职呀,怎么,嫌我给我开的工资不够?还是嫌大院太远?工资不够给我说嘛,我给你提,嫌地远的话,我就真没法了,只能给你车费报销,大院暂时搬不到城里来,城里地价太贵。”

“不是,”柳明明低下头,那天王清河被恶鬼重伤的那一幕,成了噩梦,折磨了他好几天。

他低声低语的说:“老板,我胆子太小了,以后在遇到那种情况,我怕我会害死你。”

王清河挑了挑眉,和秦胜广远远的对看了眼,嘴角勾出个弧度。

秦胜广把柳明明拉起来,给他抖掉身上的灰:“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赵叔当年还差点……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小伙子,我看你很有前途,加入大院罢。”

柳明明低着头,两根手指互相绞着,似乎很纠结。

“小明子,你看你手腕上。”

柳明明拿起来看,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手腕上,多了个黑色的长条,仔细看,似乎还有鳞片。

“这是蛇缠,一种恐怖的诅咒,你母亲之所以让你加入大院,是想让我给你解开。”王清河说。

柳明明狠狠搓了两把,周围皮肤都搓红了,这个长条一点没消,就像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

“这个诅咒,会让我死吗?”柳明明颤着声音问。

王清河笑起来:“傻小子,怎么可能会死?不过是遭些罪,就像刚才那样,很难受吧?”

柳明明点头,觉得瞬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只要不死,疼点没关系。

“所以,年轻人,有些事情,你认为自己可以左右,其实,早就有人替你做了选择。”王清河靠在车窗上,脸上笑意淡了些,看起来有点深沉。

“上车!”王清河突然变了语调。

“啊?”

“带你去看唐依然樊玉泉的后续。”

“唐依然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我还得上班呢。”

“给你开双倍工资,还管什么上班不上班的。”

柳明明被秦胜广堆攘着上车,他扭着头说:“可是可以,但得等我去把围裙还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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