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潮确实和万古城的原住鬼打起来了。万古城是古战场,经历了无数场战争。镇守在这里的士兵一茬一茬的死。有的运气好被捡回去,入了祖坟,全家老小都跟着沾光,还有的运气不好,尸体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烂了,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以前的万古城还经常闹鬼,周围的住户到了晚上都不敢出门,到了雷雨天气,还会听见两军交锋的声音。后来景区开发,走的人多了,人气一流动,鬼魂们也就没这么猖獗,随便找个阴暗的地方,没日没夜的睡大觉。
而今外鬼入侵,原住鬼好梦难叙,自然是要打上一场。但毕竟鬼潮人多势众,整个万古城还被阴涡覆盖,原住鬼要略败一筹。
一行人猫在众鬼间,见那吊死鬼伸出滑腻的长舌缠在无头鬼身上;水鬼往被烧死的鬼身上喷水;怨气深重的红衣女鬼和蓝衣女鬼相互掐脖子;鬼犬疯狂的吠着,咬着鬼兵的腿脚,发现一咬就断了,原来那鬼士兵的双腿,都在战场上被人砍断了;还有几只鬼,肩上扛着只阴木藤椅,也和别的鬼斗得火热,藤椅使劲摇,里面坐着的鬼游神只能紧紧抓着扶手。
面前是完完全全诡诞又恐怖的修罗场,就是地狱,也没有这般盛景。几人都拿着王清河给的黑符,身上的人气掩去了一些,鬼魂都顾着打斗,也没太注意。几个人都没用法器,也不知道究竟打到了哪方的鬼,在这方鬼海中艰难移动。
脱离这方战场,顺着石阶往上走,两边都是万古城本来就有的树林子,里面也有鬼在掐斗,三三两两,多的也不过五六鬼。哭嚎声从上山就没止过,伴随着打斗声,初听觉得渗人,听得久了,也就没什么了。
石阶是后来翻修的,两侧还扶了木扶手,这里林高树密,总有游客从这里上山,累了就坐在石阶上乘凉。
在往前走就是军营,两排方砖磊成的房子,以前就是几面破墙,后来翻建的。那军营旁边还有个差不多样式的房子,但是是厕所。
几人正在走着,眼前景致忽的一晃,竟然变成了白天。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漏下来,照在地上,扶手消失了,方方正正的石阶变成了几块不规整的长石,上面磨得很光滑,仿佛经常有人走动。
正在疑惑,耳边传来一阵喊号子的声。抬眼望去,林木间掐架的鬼早就不见了,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黑发高高束在头顶,腰间腿上绑着好几个沙袋,手里还提着两桶满当当的水,从下面跑上来。
王清河的符都已经绕在指上了,打头一个还像看不见她一样,自顾冲上来。然后,一阵气似的从王清河身体穿过,后面的男人也是一样,他们从几人身体里穿过,出现在路的那头,喊着号子跑远了。
眨眼间,白昼逝去,耳边又回响起连绵不绝的哭喊。长石变成了水泥石阶,木扶手又出现了,林子里那对掐着架的鬼,还没分出胜负。
来不及搞清楚什么情况,几人就往前跑去,因为有鬼注意到他们了,也不知道是哪方的,起码二十几只,从下面跑上来。
军营的门向来是关着的,里面堆着些杂物,几人猫在第一排军营后面。另一边,又冲来一队鬼,穿着破烂的甲胄,缺胳膊少腿的,还有的连头都没有。两队鬼像奔涌的洪水似的撞在一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伴着哭嚎,一阵阵的刺激着耳膜。
焦安国松了口气,手不自觉扶在军营墙上,好歹是躲过了这阵。
忽然,天地再次换色,眼前的两排军营变成了数十排,砖石和飞檐都换了模样。夕阳西垂,金子似的阳光遍洒,仿佛那树和房子都是金子做的,就连伏在屋脊上的四绝兽都披上了金灿灿的衣裳。
远处,几个士兵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们的甲胄穿得松松垮垮,有的干脆耷拉在肩膀上,一个个面色痛苦,锤胸揉肩的。
“徐将军真的太狠了,五石弓不是闹着玩的,徐将军硬生生让我拉了一千多遍,我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你这叫惨?徐将军说我体力太差,让我背着大青砖绕山跑,我现在浑身上下都还在抖,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另一个脸较长的男人说:“徐将军也是为了我们好,大辽国力强盛,数次来犯北襄,都被徐将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回去,我听说,大辽国君为了对付徐将军,专门建立骠骑府,选的都是最勇猛的汉子,他们的训练方法,比咱们苦一万倍。”
另个士兵呲牙咧嘴的揉着肩说:“管他什么大辽,什么骠骑府,有徐将军在,通通都给我滚蛋!”
“我看未必……”
另外两个士兵立即面色不善的看向他,徐将军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哪能容他亵渎小瞧。
那个士兵急忙说:“我不是不相信徐将军,你们看那个人,面如菜色,长不过六尺,浑身没二两肉儿,像他妈个娘们儿,竟然也敢来当兵?今早晨练我带着三营绕山跑,跑了一圈儿,他人不见了,你们猜,他去哪里了?”
两个士兵立即凑上来:“哪里?”
“他竟然躲在草丛里吐了!我气得当时就给他屁股腚来上两脚,他当军营是闹着玩儿的?随便是个人就能上?他那样的,就该回去种田,当兵,下辈子罢!”这个士兵的甲胄披在肩上,露出浑身腱子肉,吊儿郎当的。
“他好像叫徐巢,竟然跟咱徐将军一个姓,真是晦气,不过,我好像还看徐将军和他说话来着。”脸长的士兵说。
“徐将军爱兵如子,对咱们就像兄弟一样,上个月,你老娘在家生病没人看管,不是徐将军派人去照料的嘛。徐将军看他可怜,激励激励他,不过,这样的人到了我帐下,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那是,这样的兵上了战场也是无用,不如趁早回家去,种二亩薄田,求四方神护佑,兴许还有收成。兄弟,你想怎么整治他?”
“这个嘛?哈哈,我自有打算……”
几个士兵走在前头,说话没半点遮掩,全部流到后面的小兵耳中。他既是新兵,又长得矮小柔弱,自然要受老兵‘照顾’,这是军营的惯例。
小兵拖着疲惫的双腿,夕阳打在他背后,面前是一道狭长而深邃的阴影。他面无表情,对老兵们的话恍若未闻,野狗一样的走进自己的营房。
声音淅淅索索远去,灿烂的夕阳被黑暗吞没,焦安国把放在军营墙上的手拿下来,说:“我明白了,阴涡破坏了万古城的磁场,咱们看到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要不碰到以前的东西,兴许就看不见了。”
“管他什么磁场,救人要紧,这边走。”王清河侧面有条小路,从那走是西临门,传说曾是万古城的城门和作战要地。
月色被棉絮般的黑云遮得严严实实,半点光也漏不出来,只能通过朦胧的夜色,看见西临门那条从山体上凿出的栈道。
这里是万古城的正面,往前看是墨色的南沙河,像一条温顺的俊黑苍龙卧在大地上。在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苍茫,传闻万古城的敌人就是在对岸,攻城渡河。往上看是刀劈剑砍的石壁,似整片裸露的缺水皮肤,那石壁上面,就是万古城的观景台。
从西临门的栈道往上走,再经过一条跑马道,就是校场,校场后面陈着座官衙。曾经是一座破房子,现在被修葺得很漂亮,朱红色的门楹绘着云纹,檀色的柱上挂着对联,龙飞凤舞的写着生在乱世护金瓯,逝居庙堂享祭祀两联。到处不见北襄的人,他们兴许在那里。
西临门的栈道上,空无一人,没有恶鬼掐架,只有风吹得栈道下面的树叶飒飒响。几人暂时躲在林里,不敢大意。
金隶正留意着栈道上的动静,忽觉手上一软,他心念一动,眸光转过去,王清河的脸在夜色下尤其恬静,她小心翼翼的捏着金隶的一根修长的手指,压低声音说:“金先生,能不能再借我件兵器,这次不要苗刀,要大一点的。”
她的声音很小,掺杂在茫然的风中,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轻飘飘的扫在心头。金隶的手往下一握,就把王清河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里,接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他指尖流出,镯子似的套在王清河腕间。
王清河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多谢。”
金隶没多言语,放开王清河冰冷的小手,指尖离开的刹那,心中怅然若失。他很想将那人的手握住,紧紧的,永远不放开。
从正面去山顶官衙,只有这么一条路,几人在黑暗中伏了一会儿,再三确定没有动静,便悄然上了栈道,抓紧时间往山上走。
几人没有说话,脚步都放得很轻,在这山石栈道上,像几只悄无声息的夜枭。
忽然,妖风大作,栈道的另一头走来一支鬼潮。领头的几只鬼扛着阴木藤椅,鬼雾飘然,里面的鬼游神没骨头似的瘫在藤椅里。鬼游神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数千只鬼,似一条逶迤的巨型长蛇。
几人正要后撤,另外择路而走,谁知背后竟然也走来一支鬼潮,人数和前面相差无几。几人被夹在栈道中间,前狼后虎,进退两难。如今只能硬拼,焦安国搭枪上膛,王清河甩出符纸,金隶指尖黑气缭绕。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踩中了一个石块。周遭场景刹那变幻,昏暗的天光里掺着浓黑的硝烟。原本满是杂木的山坡上,修筑着一条条防御工事,有的是木质栈道,有的是砖石短墙,密密麻麻的布着。山坡下面,砌着一座高耸的城墙,城墙上挂着一座厚重的吊门,被淬着油的上百根绳索绑着,关得严严实实。
城墙外是南沙河,以前南沙城叫犬丘,那应该是犬丘河,河水比现在湍急。对面就是密密麻麻的敌军,他们的军旗在风中飘摇,上面写着大辽。
大辽军队正在攻城,他们把云梯放倒在河面上,顺着爬过来。蝼蚁一般的人儿,拼尽全力的往前爬,箭矢从山上呼啸而来,被射中的辽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进汹涌的河中,刹那间被吞没,只冒出几朵血一般的浪花。
后面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铆足了劲儿往前冲。辽军中有弓箭队和投石机队,他们看准山上树多,还修了很多木栈道,就把箭头包着沁油的绵点燃,投石机里的飞石换成酒罐子。
刹那间,万千火箭铺天盖地,气势恢宏,犹如天神发威降下的火雨。有的酒罐子在空中被箭矢射破,酒液铺洒,瞬间被点燃,似在空中绽放的一朵惊世骇俗的九瓣火莲,绽放后化为万点火星子,舔着猩红发烫的舌头,掉在地上,立即就燃起了滚烫的火苗。
热气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有的士兵趴在栈道上射箭,背后已经燃了都不知道。手中的箭刚射出去,准备再摸一只,箭矢早已烧成了焦炭。接着,栈道发出一声脆响,士兵滚下山坡,运气好的,兴许滚到其他栈道上,捡回一条命,运气差的,直接撞在短墙上,顿时脑浆横流。
每个短墙栈道的垛口都藏着一个士兵,他们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头发都根根立了起来,发了疯的往敌军阵营中射箭投石。
无数匆忙的士兵,在栈道短墙来回的跑,补送箭矢和飞石,把受伤的士兵拖下去。有人不小心被火箭射中,后面的人上去看一眼,没了气息,就把他扒到一边,自己上。
一片慌乱中,王清河看见了刚才出现在军营边的士兵,他吊儿郎当的劲儿悉数收敛,化作了疯狂和暴怒。他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脸上一道深刻的伤,应该是被火箭射中了,露出下巴处的森白牙龈。
士兵举着五石弓,拉弦如满月,箭矢呼啸而去,射中了一个正在爬云梯的敌军。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正要抽箭,箭筒竟然空了,补给还没到。他骂了一声,看见旁边的垛口里,矮小柔弱的士兵徐巢抱着三石弓瑟瑟发抖,箭筒里的箭一支也没少。
士兵从短墙边爬过去,伸手就扇了徐巢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躲开!”接着手一提,那瘦骨伶仃的小兵就被他甩到墙根后面,他自己拿着三石弓,连置三箭,破风而去,无一虚发。
小兵通过墙体间的缝隙,看见了那三支强韧的箭矢,发出了赞叹:“好厉害!”
吊儿郎当的兵一摸头,毫不在意脸上的伤,他重新搭上一支箭,说:“厉害什么!那又不是我射的!我射的只有一支中了,果然还是不行,能连射三箭,箭无虚发的只有徐将军!”顿了顿,两个兵往后看去。
距离他们不远处那截矮墙上,徐汇身披甲胄,搭弓置箭,咻得三声,仿佛沉闷的空气被层层割开。这次徐汇射得不是爬云梯的小兵,而是骑在战马上,躲在层层圆盾后面的辽国将军。
携着强劲力道的箭矢从圆盾间的缝隙穿过去,发出三声箭锋入腹的声响。蹲在将军身前的士兵便倒了下去,露出他惊鸿失措的脸来。旁边的士兵急忙举着圆盾围过来,另只箭矢紧随而至,擦得空气猎猎作响,穿破那辽国将军的脸,从鼻侧贯至后脑,箭锋上还带着花白的脑浆。
敌军显然也发现了徐汇,包着油绵的火箭连珠似的射过来。
徐汇收弓之后,高大的身形一弓,从这截矮墙跳到了另一截矮墙上,他蹲靠在墙根后面,取下头盔,头上早已汗如雨下,对旁边目瞪口呆的两人说:“暂时不要出去。”
王清河等人就站在一截短墙后,忙碌的士兵纷乱的箭雨从他们身体间穿过。他们看着那蹲在矮墙后面,正在擦汗的将军,剑眉星目,墨色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散出几缕湿哒哒的贴在脸上。
他舒了几口气,很快就从那截矮墙摸到另一截矮墙上,拉弓置箭,三道箭影咻得远去。要不是他的眉眼脸型和现在的徐二爷长得一模一样,谁也不会将这个英勇矫健的将军和温吞和蔼的徐二爷联系在一起。
焦安国不安的动了动嘴唇,仿佛被周围的高热环境影响,他的喉咙有点干,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发出来:“他不会就是徐二爷吧?这……怎么可能?”
那个说话有点慢,耳朵有点背,平时喜欢下棋,总是笑眯眯的徐二爷,竟然曾经是将军?
没有人回答,这次的磁场紊乱格外久,他们看着战事结束,辽兵退去。士兵们整理战场,扑灭山坡上的火,把能用的弓箭收集起来,把受损的栈道修补好,把尸体用草席盖住抬下去。
徐汇穿着战袍,脸上有些脏,望着这面目疮痍,年轻的面庞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苍凉。
吊儿郎当的兵脸上裹着纱布,走到徐汇身边,对着他行了个礼,说:“将军,辽军元气大伤,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接把他们赶回大辽!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进犯!”
徐汇目光转过来,年轻的兵眼珠子里全是兴奋的光。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形容瑟索的小兵,目光卑怯,连看徐汇都没有勇气。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我们的兵力不及辽军十分之一,粮草短缺,后方补给还未送到。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坐拥天险,我们的箭只要用一半的力气,就能顺着风落在敌人脸上,我们的飞石,只要轻轻一抛,就能砸碎敌人的营帐,一旦没有天险,我们也将失去优势。”
年轻的将军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负着手,站在矮墙上,对战局有着充分清醒的认知。万古城里士兵不过万数,辽军拥兵十万,他们粮食短缺,每日喝的粥清澈得可以照见人的脸,但辽军日日炊烟,醇厚的肉香顺着犬丘河的风飘到山上……
“但是,”年轻的将军缓慢而笃定的说:“我们不会输。”
吊儿郎当的兵握了握拳,狠狠的说:“对,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消逝在风中,昏暗的天光被泼墨的黑代替,凉丝丝的空气顺着袖口爬进来,冷得人浑身一激灵。焦安国耸了耸鼻,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气。
“诸位,留神,我们回来了。”王清河望着栈道另侧,那鬼潮还在刚才的位置,缓慢的朝他们涌来。
“原来时间不是平行的,不是我们看见,而是我们在那刹那间,走进了不同时空的缝隙,阴涡可真是个怪地方。”焦安国握着冰冷的枪托说:“小心,不要在碰到以前的东西了,咱们就在这,和他们大干一场。”
忽然,周遭景致又换,聚在上空的黑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露出了琉璃似的透彻苍穹,几颗扑闪扑闪的星子,拱着一弧清冷的弦月。
望着山坡上重新出现的栈道短墙,只是想动动发麻的腿的王清河说:“抱歉,这次好像是我。”
犬丘河对岸,辽军的帐篷像一个个发光的小蘑菇,绵延在苍茫的黑暗大地上。万古城的栈道短墙中,每隔几步,立着站岗的士兵,另外还有好几支巡查的队伍,在各个栈道来回巡逻。
两军交战,自然也有休息的时候,但是他们都知道,即便是晚上也不能放松警惕,敌人很有可能选择晚上偷袭。
月光白晃晃的撒在山坡上,照见了无数个洞疮似的疤,那是白天树木被烧去的地方,裸露了焦黑干涸的皮肤。
今夜静极了,没有虫鸣鸟叫,风也很缓,在犬丘河上吹起了细细的鳞片,耳边只有甲胄相接的声音,铿铿锵锵,是不言自说的肃穆。
一支巡逻队伍,走到山脚城墙边上,照例要上去看一眼。但是没有人发现,那支十二人的巡逻队伍上去转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只有十一人。
明明是很平静的夜晚,王清河心中却有些焦躁,理不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像是平白升起,又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
忽然,城墙一侧的瞭望台灯灭了,陷入了一片漆黑。有人望见了,只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看向别处,粮食短缺,连灯油都不够用了,隔三差五就会自动熄灭,只能去其他灯座里匀一点,一会儿就会重新亮起来。
但是,那瞭望台还没亮起来,空气中先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树木被人生生撕开,又像是绷紧的弦一根一根的裂,接着断。那座与城墙齐高的吊门垂到了一半,在漆黑的夜色中晃了几晃,发出令人心颤的锦帛撕裂声。
有人开始大喊:“吊门绳断了!速去救门!”
又有人喊:“只是一半!赶快!赶快去把门拉回来!”
吊门用一百多根大腿粗细的沉木绑成,水侵不腐,火烧不烂,木质细密,重达千斤,仅剩一半的绳索根本不足以拉住它。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哀鸣,吊门重重的落在犬丘河上,整个万古城都跟着抖了几抖。吊门一头连着万古城,一头接着对岸,河水被砸得溅起数丈高,似万万千千的琉璃珠子,被人狠狠抛洒到空中。
沉寂的万古城,刹那间沸腾了。
淋了墨的夜色,失了灯的瞭望台,一个人从那上面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王清河惊道:“有人私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