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涌进耳里,辽军高举猎猎军旗,铁蹄踏在厚实的沉木上,水珠溅起又落下,像一阵被横拦已久突然放闸泄开的黑色洪流,咆哮着涌进万古城中。
风一阵一阵的来,染了墨的云散开又聚拢,山坡上的树木宛如恶鬼伸出狰狞枯瘦的爪牙。那面目凶狠的辽军,挥舞着雪白的刀锋,正要砍到王清河的面目,明知是幻影虚相,王清河心里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她往后微撤一步,凛冽的刀锋划破沉闷的空气,触到王清河的鼻尖,化作了一缕凉而薄的空气。手上忽然一暖,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她听见那人说:“当心,我们回来了。”
眸光转过去,是金隶隽雅深沉的眉眼,而他背后,是无数张扭曲狰狞的鬼脸。王清河看见鬼游神的藤椅,上面流动着柔软的黑雾,像纱一样,她突然很好奇,里面的鬼游神长什么样。
“你们先走。”金隶紧紧捏了王清河的手心,然后毫不犹豫的放开。
“金隶?”
绵密的黑气流泻而出,化作了一片纯黑色的布帛,水袖般徜徉着,里面闪着细碎的寒光。从密不透风的鬼潮中钻过去,直达栈道的另一头。由一化二,变宽延长,往两侧推移,群鬼就如沙石一般,被拢到了两边。站在栈道边缘的比较幸运,只是从山坡上掉下去,而栈道里侧的,被生生压成了鬼纸片。
“走!”金隶又说了一遍。
背后的鬼潮很快就要涌上来了,王清河看着金隶,说:“多谢!”
耳边众鬼哭嚎,恍若置身地狱。王清河等人从那众鬼中间跑过去,恶鬼扭曲的爪牙和头颅不断的往前拱,形成了数个凸起。每当要触到他们的时候,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拖回去。
这条栈道很长,几乎被鬼站满了,而金隶硬生生铺出来的路,直接绵延到了尽头。他们刚跑出栈道,有鬼要来追他们,那黑色布帛高高扬起,仿佛一只大手,把跑出去的鬼魂拢回去。
王清河往后看了一眼,众鬼被流水似的布帛禁锢着,不甘的望着他们。布帛上流动着诡诞的符咒,和金隶手上的有些相似。
焦安国有些不忍,那毕竟是两支鬼潮,布满整个西临门栈道,起码有上千只:“我去帮他。”
“不必,他可以,走。”王清河语气沉稳,收回目光,眨眼便上了石阶。
那两支鬼潮显然都被金隶吸引了过去,石阶上很清净,大概走了二十几阶,面前就是宽阔的跑马道。两侧种着细长的琴丝竹,淡黄色的竹竿密密的排列着,瘦长而翠绿的叶子吸满了雨水,毫无生气的耷拉着,有的甚至垂到了地面。
嘈杂的鬼嚎已被抛至身后,这里显得有些静,连风都比较缓,吹得劲瘦的竹竿摇摇晃晃,垂在叶梢的水滴掉下来,似一场酥润的小雨。
跑马道尽头,立着一个年轻的将军,此刻王清河无心看那千年前的场景,她说:“我们只管往前走,自然会从时空缝隙里走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地面开始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朝他们奔来。
焦安国下意识拉着王清河往路侧躲去,举目一望,天光大明,琴丝竹消失了,两侧是高大的槐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从他们身侧跑过去的,是数个骑着马的士兵。
“徐将军,消食呐?”
“徐将军,早上好!”
士兵策马飞奔而过,携起一道灰尘,热情的对徐汇打招呼。还没等他回应,他们的身影已像阵风似的,消失在跑马道上。
年轻的将军苦笑几声,兀自往前走。他今天没穿甲胄,穿着件湛蓝色的长袍,搭配同色系发带,乍眼看上去,像个没忧没虑的世家公子。
他仿佛真是饭后消食,负着手漫步在跑马道上,不断有士兵骑着马飞奔而过,都熟络的喊他徐将军。他要么笑一下,要么就是应几声。
王清河看他散步的手势和神态,倒和现在并无差别。眼看他就要走近了,几人并没有要让路的打算,反正他们压根就不在同一个时空。
然而,徐汇却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抬起头,年轻的面庞嵌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王清河的方向,好像能看见她。
不止王清河,就连焦安国和他身后那几个长城成员都呆了。
“徐二爷?”
王清河的声音像风一样散开,徐汇的剑眉微拧,嘴唇微张,仿佛是要说话,却率先跪了下去。
蓝色的袍子扫在青色的方砖上,年轻的将军垂着头,手放在双膝上,是个臣服的姿势。
“徐将军快莫拜了!出大事了!”
身后传来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仿佛那人在捏着嗓子说话。
几人回头望去,一个穿葛布箭衣,系白玉钩黑带的男子站在那里。他的脸尤其白,嘴上还涂了口脂,但他眼底有些青色,一身华衣也不甚干净,急忙上前将徐汇扶起。
他手里拿着只锦缎卷轴,锻面隐约绣着四方神,露出的两轴乃是黑犀牛角。小太监面色惊慌,欲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将手中圣旨按给徐汇,仿佛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自己看!”
见圣旨如见皇帝,徐汇自小从受家中老父教导,对这些规矩烂记于心。他没起来,就这么蜷着膝、跪着地的打开了圣旨。
威严毕露的四方神完全显露出来,里面绣着块纯白的绸布,绸布上还有云纹,云纹上盖着红章,那是北襄的玺,鲜红的玺印边用千年不化墨写着方方阵阵的字,苍蝇一样趴在绸布上。
在场几人不认得北襄的字。只是感觉到,年轻的将军,在惨烈的战场上游刃有余,带着火的利箭从面前划过,眼睫也不带颤一下的。此刻却浑身抖如筛糠,修长强劲的手指,紧紧捏着黑犀牛角轴,关节泛起了灰白。
“我……我家人呢?”将军的声音微弱细蚊,仿佛从牙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听到这话,小太监的眼睛立即就红了,他说:“上月十五,徐家二十余人,在宣武门外斩首,徐家满门忠烈,徐小将军,我不信你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陛下只是一时糊涂。”
将军忽然冷笑一声:“糊涂,他只是犯下糊涂,就要我满门陪葬么?”
小太监一见将军出言不逊,立即就怕了。他急忙左右看,好在四下无人,没有士兵骑着马跑过。只有他们两人,以及来自千年后的几道虚影,站在斑驳的树影下。
“将军慎言!陛下已经派了人来拿你,万古城的战事也将交给罗将军。小徐将军,我不信你会叛国,可陛下信,百姓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本和罗将军同路,但我昨晚特意甩开他们,星夜赶路,就是要来告诉你。你已失了帝心,不管将军府曾经多么辉煌,那都是泡影。小徐将军,你逃命去吧,离开万古城,离开北襄,罗将军来了,你就跑不了了。”
小太监动情的说着,惨白的脸上淌下两行泪,他忽然觉得腕间一紧,像是烙铁钳住了他的手,抬目望去,徐将军双眼通红:“上月十五问斩,为何现在才来拿我?”
“这……这,我也不知啊,兴许是万古城战事焦灼,兴许叛国之事还有争议,陛下近来只要国师伺候,我等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长姐呢?长姐已嫁给尚书之子,不算是徐家人,她应该逃过了一命。”
徐汇是家中二子,他有个长姐,只长他一岁。
他们的父亲是北襄的将军,早年间随着先帝四处征战,到了而立之年才定了终身大事。后来母亲因病早逝,徐将军没有续弦。
他不会带孩子,不管是徐汇,还是长姐,都被他养成了野孩子。长姐比他还野,是街上的孩子王,巅峰时期曾打哭一整条杏花街。
那时候她老大看不起徐汇,她觉得自己的弟弟只会哭,连出去玩都是悄悄的,从来不带他。
徐汇确实只会哭,如果父亲在家,就会拉着他的手,满城找到处野的姐姐。要是父亲不在家,家里的下人不敢带他出去,他能在家里哭上一整天。
长姐心里还是爱弟弟的,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给他带糖,要么是山楂片子,要么是甜丝丝的麦芽糖,要么是面饼儿,要么就是捏成小动物的糖人儿。她从后门大摇大摆的回来,看见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的弟弟,脸上全是嫌弃,手往包里一伸,往他身上一抛,说:“脏死了,小鼻涕虫儿,拿去吃,不要哭啦。”
其实徐汇一直清楚,长姐比自己有天赋,她武艺高,熟读兵书,如果北襄可以让女人当将军的话,长姐一定会比他出色。但北襄并无此先例,长姐的才华,只能随着岁月冷却寂灭。
长姐有武艺傍身,又性格泼辣,没人敢娶,以至于到了双十年纪都还嫁出去。
当然,她也有温婉的时候。父亲身上全是刀伤,到了下雨天膝盖后肩都阴痛不已。有时候严重了,连路都走不了。那时候,长姐就会拿着特制的小锤子,轻轻的给父亲敲腿敲肩。
她的动作很温柔,语气却很粗鲁:“徐老将军,都一把年纪的人,出门坐轿子不丢人,你不嫌累,你那匹老马还嫌你重呢!”
父亲其实有点怕长姐,她的嘴很碎,性格太烈,像年轻时候的母亲。
彼时他只是笑一笑说:“轿子里太憋屈了,总感觉呼吸不顺畅,还是骑马好啊,呼吸新鲜空气,看见人了还能打招呼。”
长姐又说什么,俏皮话连珠似的冒出来,引得父亲眯着眼笑。
有时候徐汇从城外军营回家,浑身都是疲惫,只想回家睡觉,一刻不停。他刚走进门,就看见长姐给父亲敲腿,眉眼说不出的温柔,父亲坐在摇椅上,已经昏昏欲睡。他忽然发现,父亲已经老了,鬓角染上了霜雪,眼角都是细纹。
徐汇心里涌上一阵酸楚,长姐见他回来,杏眼看过来,他又焉儿坏的笑了:“仔细一看,我长姐还是有些姿色,怎么就是嫁不出去呢?”
长姐杏眼染上薄怒,小锤子丢进父亲怀里,撸起衣袖就要过来拧他耳朵,像小时候那样。小时候徐汇跑不了,现在大了,自然是要跑的。彼时父亲醒过来,说:“攻他下盘,踢他右膝。”
紧接着,徐汇的右膝挨了一脚,长姐拧着他耳朵,差点让他耳朵打了个转儿。徐汇已经输了,嘴巴还是不饶人:“你就是个母老虎,没人敢娶你!你就等着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今年年初,长姐即将满二十一,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打算嫁人。嫁的还是赵太师之子,那个只读书写字的臭书生!
徐汇不同意这门亲事,他的长姐,天仙一般儿的人,会武艺,熟兵书,会捶腿,还会……算了,女红她不会,琴棋画也学得很烂,菜炒得能吃坏人,但那些都是小家子女人学的东西,她的长姐不是一般人,学那些干甚么?
他的长姐是天地间最特别的女人,她要嫁,也应该嫁天下第一的大将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臭书生是烂泥,是臭石,是癞□□,一点儿也配不上他的长姐。
可长姐竟然同意了?徐汇想不通,父亲遗传的倔脾气让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闷闷的呆在军营里不回去。长姐书信给他,让徐汇回去帮着挑吉服凤冠,他看了一眼就扔在枕头下面,不理。
后来,长姐怒气冲冲的到了军营,徐汇以为长姐又要拧他耳朵,但她没有。
她只说了一句话:“臭小子,小时候吃了你姐夫这么多零嘴,你竟然半点不记他的好?”
“啊?”
“小时候,我爱在街上玩,见那赵太师的小儿子长得白白净净,兜里还总是揣着零嘴,就去抢他的。他也是傻,明明知道我会在那条街上守着他,每天都从那里路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吃零嘴的男孩子,其实还挺看不起他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人越长越俊,哈哈,不要这样看你老姐,你老姐会害羞的。”
徐汇看着自己的长姐,虽然长得水灵灵的,却是他见过脸皮最厚的女人,她竟然会觉得害羞。徐汇不死心,他不认为那臭书生和姐姐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怎么现在才提结亲的事儿?”
“我十七岁那年,你姐夫要外派到巡阳府。你也知道那个地儿,今年水患,明年干旱,每年换着花样儿来,山匪猖獗,百姓穷得卖儿当女,地方官却富得流油儿,那地是三国接壤之地,各方势力盘踞错杂,你姐夫亲自和他老爹请命,要去肃清那个地方。他说,他不愿待在父亲的乌纱帽下,他要证明自己。”长姐看着徐汇,杏眼中颇有深意:“小汇,你想一辈子待在父亲的光环下嘛?”
徐汇听得有些怔愣,他得知赵太师之子要娶长姐的那一刻起,就去查了他的底细。那书生确实颇有手段,到巡阳府五年,肃清山匪,拔清毒瘤,想尽办法把两国渗进来的势力翻出来。他指导当地百姓疏通河道,水患之年太平,又费尽心思建了运河,干旱之年便能从大河中送水灌溉。
当然,他连边边角角的消息都打听了。太师之子洁身自好,当地官员多次以美色金钱相诱,他都不为所动。据人传,太师之子有一竹马青梅,约好了要回去娶她,两人三天两头书信来往,甜蜜得紧。
合着,那青梅就是他长姐!
徐汇这一惊非小,又想起长姐最后一句话。他们的父亲是北襄的战神,他曾跟着先祖皇帝北征答蜡,也曾在万古城用数千人和大辽苦战数月,最终等来援兵,大辽士兵被打得丢盔弃甲,十年不敢进犯。就连那臭书生都这么狠得下心,他难道就愿意让人叫自己一辈子的徐小公子么?
不,徐汇在心中暗下决心,他要让北襄百姓叫自己徐将军,让他们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自己。
少年的理想立得惊天立地,面上还有波澜不惊,边说边往城里走,语气好像满不在乎:“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爱吃零嘴的书呆子嘛?他要是不爱吃零嘴,兴许你们连遇都遇不上。”
长姐看他走的方向和城外大营相反:“你去哪里?”
“你不是要挑吉服么?我去帮你把把眼,你眼光这么差,要是成婚当天丢了我们徐家的脸可怎么办?”
徐府大喜,臭书生带着锦绣十里来娶他的长姐。
他骑着枣红色的马,马首上还绑着个俗气的大绣球,大抵是红气养人,徐汇看那书生,倒是生得高大伟岸,俊秀不凡,不像个只会读书的人。他在心中想,长姐挑衣服首饰的眼光不怎么样,挑男人的眼光倒是不差。
他们的母亲早逝,高堂只坐着他们的父亲,这位北襄的战神,战功满身,在先祖皇帝面前都敢骂人。但今日,他不是战神,不是将军,只是个女儿出嫁的父亲。
父亲显得有些局促,他罕见的穿着繁复华服,握惯了武器的手已长满皱纹,不安的扣着扶手,徐汇看见檀木扶手都被他扣出个印子。
长姐和姐夫跪在他面前,对着他拜了天地,姐夫说:“爹,我把芷挽接走了。”
徐老将军的身体好像颤抖了一下,还是徐汇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想到该回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好,好罢……”好像蛮不大愿意的。
徐汇那一刻想笑,又有点想哭。姐夫好像看出父亲的不舍,又加了一句:“我发誓,定不会让芷挽受半点委屈。”
父亲好像已经接受了,他摆了摆手,昂贵的华服空荡荡的:“嗯,走罢。”
姐夫把长姐带走了,人们簇拥着他们离去。走到天井,徐汇往后看了一眼,父亲还坐在原位,仰着脖子看人群中的长姐,那样子,像一个落寞的老人。
徐汇从来没觉得父亲老了,他刚才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发觉拍到的不是厚实的肌肉,而是嶙峋的骨头。
他好像刹那间看到了父亲的苍老,他想起父亲不再骑马,开始畏冷,不再大口吃肉,开始喝着肉都炖烂的骨头汤。他曾看见英姿飒爽的战神,骑着北襄最烈的马,握着北襄最锋利的刀,他曾迈着两条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追着战神,以及坐在战神脖子上的长姐。
二十几年过去,他长大成人,拥有了最年轻强健的体魄,长姐出嫁了,她是最美的新娘。而战神无法遏制的苍老,他厚实的肌肉开始萎缩,他锐利的双目开始浑浊,他握兵器的手开始颤抖,他桀骜恣意的心里全是沟壑。
人群喧闹着,锣鼓齐鸣,徐汇的心中有些酸涩和悲哀。但今天是长姐大喜的日子,他必须笑。
忽然,走到门口的姐夫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另只手牵着长姐,侧过身子,用只有徐汇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你说我是只会吃零嘴的书呆子?”
徐汇心中一顿,果然,人刚到手,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他们这些文人都是坏胚,连这么一句玩笑话都要记仇。那一刻,徐汇已经想好了让她长姐如何休了这个小气的书呆子。
谁知姐夫忽然笑了:“其实我从来不爱吃零嘴,你家后面那条街,我每天都要绕好远的地方走过来,买各种零嘴藏在书袋里,就是想让你长姐来抢我,能和我多说几句话。至于书呆子,家中老父迂腐,自小不让我舞枪弄棒,我现在学还来得及么?内弟?”
徐汇没想到是这个反转,脑袋一热,就说:“来得及,我教你。”
姐夫笑了笑:“多谢。”
后来,徐汇自然是没教成自己的姐夫。大辽来犯,已经连破北襄三城。他连夜赶赴边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大辽来势汹汹,徐汇与辽军开始了拉锯战,谁知北襄境内开始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大辽似乎也遭遇了干旱,两军休战数月。徐汇就留在了边疆,万古城坐拥天险,是极好的防御之地,同时,这里也是直拿北襄的要害,守住万古城,就守住了北襄。
此前的数战打响了小徐将军的名号,就连向来对他严厉的父亲,言语中都有了赞赏,长姐还来信说,她有了身孕,他就要当小舅子了。
徐汇自然是高兴的,他每日都琢磨着该给小外甥或者是小外甥女什么生辰礼,又怕长姐临盆的时候战事还没结束。边境虽苦,在他这些鸡零狗碎的担忧中,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大辽又来了,不知得了哪国驰援,兵力粮草激增。万古城中粮草缺乏,兵力不足,他们打得格外艰难,但是,徐汇知道,他不会输。
跑马道上,竹影斑驳。
他已将近一年没有归家,算算日子,长姐也快临盆了,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保住了徐家的血脉。
徐汇吐了口气,紧绷的心有了一丝松泛,小太监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徐老将军被关天牢之时,芷挽小姐大着肚子进宫求情,她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不知怎么的,肚子撞到了侍卫的刀上,当时就没有了气息。赵太师父子,坚决认为小徐将军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屡次上谏,让陛下彻查,可陛下连他们的面都不见。
他们就跪在宫门外,整整三天,不吃不喝,陛下依然不见,赵太师父子,双双撞到了宫墙上!他们死谏啊!小徐将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状况,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赵太师,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脑袋都撞扁了,那一年前从巡阳府回来的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半边身子都是血,小徐将军,你快走吧!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你赶快走罢!”
分明是阳光明媚的天,灼热的阳光印在竹背地面,却好像结起了霜,一股从心窝里冒出来的寒意,刹那间席卷全身,四肢乃至头发丝儿,都沁着一股凉,恍堕冰窖。
年轻的将军脸上划下一滴泪,像是一把发钝的刀子割开他的面庞,他双眼通红,眸子里的光华刹那消失。
“下一个该死的,果真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