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昊目龇具裂,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眸色沉沉,手上的力气尤其的大,他的气管仿佛被挤成了一小团,双目充血,脸色铁青,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而亡。

他说完那段最不堪的回忆,这个女人就冲过来了,快到他什么都看不清,双脚就已经离地。他能感觉到,女人眸子酿着滔天的怒意,怒意后面,是无边无际的杀意。

“王清河,滥杀凡人会遭天谴。”于苍说道。

“今天就是天帝来了,我也要杀了他!”王清河说罢,手上正要用力,手臂上突然一软,原本站在较远位置的柳明明以非常人的速度走过来,轻轻抬着她的手。

“老板,放了他吧,他还有个女儿,我知道没有父亲的感觉。”柳明明的眼泪已经止住了,明明自己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竟然还在为别人考虑。

但这就是柳明明,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柳明明,王清河才气得不行。

她手上一松,柳文昊立即摔在地上,破风箱似的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现在不杀你,因为我还要把诅咒还给你。”

柳文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宁愿把诅咒拿回来,但是不可以,血契一成,生生世世不可更改。”

柳明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平静得有些可怕:“你现在愿意把诅咒拿回来了?当年,你害怕晚年不幸,想都没想,就把诅咒转移到我身上,现在为了你的女儿,你就愿意把诅咒拿回来,难道我不是你的血脉么?”

柳明明的眼神太冰冷了,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柳文昊浑身颤抖,仿佛被强大的猎物盯上。他脊背上一阵阵发寒,冷汗涔涔往外淌。

过了很久,柳明明才收回目光,往外走去。

“小明子,你去哪里?”

“老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陪你去吧,你想去什么地方?”

柳明明转过身,目光冷鸷,找不到半点温吞木讷的影子:“我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没等王清河回答,他就快步离开了。

柳文昊最终还是回家去了,王清河心情乱得很,辞别众人,一个人在河滨大道上漫步。

秦胜广被王清河叫回大院了,于苍自然也跟着走了,他知道王清河脾气差,不敢烦她。焦安国大概是回长城了,路雪还等着他审问。

现在时间不早不晚,河滨大道没人,一侧扶着木栏,一侧是垂柳,纤细的青条柔柔顺顺,延伸到了毛扎扎的绿草地上。王清河漫无目的的走着,无力感席卷全身。

不知走了多久,河滨大道快被她走完了,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侧身站着,望着平静的河面,河风拂来,扫动他额前碎发。那碎发下面,是一双清隽的眉眼,望过来,眼里全是情愫。

金隶对着王清河张开手,王清河几步上前,用力的握住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感觉席卷而来,王清河身体一软,干脆整个都扑进了他怀里。

幽然的清香混杂着男子气息扑鼻而来,王清河没骨头似的,连站着的力气都不想用。金隶搂着她,力道不轻不重,另只手还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慰小孩子。

“金隶,我好累啊。”王清河软声软气的说。

王清河整日嬉皮笑脸,很少在人前示弱。如今在金隶面前,可以脱下坚硬的壳子,露出柔软脆弱的自己,依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金隶自然也知道王清河示弱难得,心都快化了:“累了就休息吧,把一切交给我。”

王清河仰起头看向他,金隶正好把目光落下来,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笑:“我要休息,就休息一会会儿。”

重新把头埋下去,王清河什么也不想,就静静的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仿佛穿山甲蜷缩在坚硬的外衣中,做一个香甜无畏的梦。

两人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这世界有再大的恶意,前方有再厉害的敌人,他们都有对方撑起的一个小而温暖的港湾。

半响,王清河抬起头,方才的疲倦一扫而光,眉宇间渐渐有了神采:“我休息好了,你那边怎么样?”

王清河可以让自己休息,也可以让自己暂时疲倦,但她永远不会躲在金隶背后,即便她知道,金隶真的会为她做完所有的事。可王清河天生不会躲避,她和要和金隶做站在彼此身边的人,他们要并肩作战。

金隶把她蹭乱的碎发理顺,别到耳后:“很顺利,金温文回来了。”

王清河点点头,没有接下去。

“怎么了?”

她们所在的滨河大道上方是一块斜坡,斜坡上铺着草皮,草皮上每隔几步种着绿柳。绿柳后面是一条双车道,经常有人在这里骑行。王清河刚才看见一辆车开过去,好像是焦安国的。

但焦安国现在应该在长城,和焦安国开同样车的多了去了,兴许是王清河看错了,她摇摇头,说:“没怎么,兴许是我看错了。”

-

是夜,星光黯淡。

柳文昊在医院里陪着女儿睡着,看着女儿恬静的睡脸,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瞬他想到一双通红的眼睛,问他难道自己不是他的血脉么。柳文昊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好像从未吻过儿子。

他还小的时候,他整天在外面做生意,做生意失败后,就整天泡在赌场。每天回来,柳明明要么已经睡了,他醒来的时候,柳明明已经去上学了。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见面的次数却很少。有时候柳明明会给自己留信,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晚安。柳文昊觉得自己确实挺不是东西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

女儿睡着了,柳文昊决定回家去看看,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家,最近忙着柳明明的事情,和妻子见面的次数也少了。

来到小区楼下,柳文昊停下车,正在沉思,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看过去,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微胖,眼睛像铜铃,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双眼睛隐隐发着绿光。

中年男人用关节扣着车窗,满脸不耐烦,柳文昊不知是什么事,开了车窗:“请问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四处环顾发现无人,手突然从车窗的缝隙伸进去,抓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指尖又小又尖,轻而易举就刺破了他脖颈上的肉,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淌出来。

柳文昊急忙按键关窗,但是没有用。突然,他听见数声猫叫,通过后视镜,他发现后排坐着九只猫,毛色纯黑,眼珠幽绿,它们诡异的以相同的姿势坐着,高贵而优雅。

猫儿们慵懒的舔着爪子,猛地扑上来,在他身上抓挠。这些猫儿的爪子尖利无比,一抓就是三条带皮的肉被划下来。

中年男人慢悠悠的收回爪子,路灯下,柳文昊看见他的手并不是人手,而是一只狸花猫爪。他的尖叫声在车里回荡,路的另一边有人走去,却恍若未闻。柳文昊想开门出去,发现男人靠在车门上,他怎么也打不开。

男人十分嫌弃自己的爪子似的,拿出一块手绢细细的擦弯钩似的爪子。柳文昊浑身都在发痛发烫,他靠在车窗缝隙上,五官扭曲的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柳明明你认识吗?”男人发问。

柳文昊停顿片刻,把背上的猫扔下去,撕开一块皮肉,他感觉有液体淌下来:“……你是他什么人?”

男人转过身,铜铃般的眼睛冷漠的望着他:“我是他叔。”

柳文昊在脑海里搜寻,没发现柳明明有这么一号叔,身上的疼痛越来越烈,他喊道:“杀人是犯法的!”

“放心吧,我不杀你,只是让你受点皮肉之苦,以及你今后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将食之无味。”男人说罢,扬长而去。

车里的黑猫瞬间消失,连带着他被撕烂的衣服都恢复了原状,被划烂的皮肤恢复如初。但疼痛还在,他每按一个地方,钻心般的疼痛就会传来。

柳文昊本想开车去医院,但他这个样子,估计医院也不会收。于是他把车停到停车场,就准备上楼。

今天的小区楼下格外安静,平常这个时间应该有人的。风一阵阵的来,明明快到夏天了,柳文昊却觉得很冷。他把双手揣在腋下,加快脚步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他撑着手坐起来,发现地上竟然全是冰霜。再环顾四周,竟然全部变成了冰天雪地,万里冰封,放眼皆是素白。他的手撑在冰上,立即就被粘住,怎么也扯不下来。

他一发狠,用力把手扯下来,发现双手血红一片,手掌上的皮,完整的留在了冰面上。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痛,大概是太冷了,他冷得浑身颤抖,呵出的白雾立即变成了冰渣子。

很快,他全身就被封冻。一桶滚烫的水从头顶浇下,他身上的冰块瞬间融化,又在瞬间融化,如此反复好几次。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裙,腰间系着六只诡异面具。柳文昊正要喊,发现周围场景忽换,他到了一座漆黑的山顶上。

山下闪着一片惨烈白光,他往下望去,那里竟然是一片剑林。雪亮的刀刃草似的长在山坡上,密密麻麻,如同落在山坡上的一堆雪。

手上被扯掉的皮肤发出钻心的疼,浑身的内脏就开始揪起来,仿佛有一双铁手在使劲揉捏。柳文昊弯腰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还没等他吐干净,身上忽凉,不知是谁扒光了他的衣服,推了他一掌。紧接着,他就像皮球一样,滚下了山坡。

痛啊,每一根刀刃都吹毛断发。柳文昊清楚的感觉身体被一块块分割,变成碎片,散落各地。可很快,他又站在了山顶上。这一次,他望了周围,满目都是晦色,耳畔皆是哭嚎。

像是修罗地狱。

柳文昊被推下去好几次,转瞬就回到山顶,像一个永远都不会停止的死循环。

终于,他支离破碎的躺在剑树之中,他的脚在自己头顶,他的背在自己眼前。他瞧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悬在剑树上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是你所犯的罪将要经受的寒冰地狱和剑树地狱,我先让你尝试一番,柳文昊,我在地狱等你!”

柳文昊哆哆嗦嗦道:“你是谁?为什么害我?”

女人讥笑说:“柳明明喊我姐,你说我是谁?”

柳文昊觉得自己要晕了,他闭上眼睛,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再次睁眼,他回到了小区楼下。他躺在地上,屁股传来钻心的疼痛,看来刚才摔得不轻。柳文昊急忙检查自己的身体,好在所有肢体都在他该在地方。

这时,一辆粉色小电驴从他面前缓缓驶过,开车的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对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所有的疼痛再次回到身上,极寒,痉挛,肢解,分裂。柳文昊几乎要觉得已经回到地狱了,那个小电驴滴滴两声,开远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小花开着小电驴哼着歌,正准备回家睡觉,拐过一道弯,就看见烧烤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赵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面前点了一大堆烧烤,边吃边哭:“太惨了,我们家小明子太惨了。”

他的烤翅尖还在嘴边,就看见坐在小电驴上对他打招呼的小花,他擦掉眼泪,干笑两声:“巧啊花儿,你也来吃烧烤?”

柳文昊觉得今天疯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电梯打开,里面没有其他人,柳文昊安下心来,按下楼层。

电梯门正要阖上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柳文昊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叫出来,才发现是个初中生,还背着个很大的书包。书包很重,垂在屁股后面,勒得校服全是褶皱。

柳文昊暗说自己今天太敏感了,连个初中生都把自己吓着了。初中学没按电梯,大概是跟他一个楼层,柳文昊也没多想。

两人等着电梯门关闭,上升。一路上都没有人进来,今天的人少得有些诡异。柳文昊迫使自己不要乱想,还有一层就要到家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到家,他就安全了。

柳文昊放松些,他看了初中生一眼,发现初中生的书包忘记拉了。锯齿大大的张着,像个嗷嗷待哺的嘴巴。这样看着很别扭,柳文昊就提醒了一下:“小孩,你的书包忘记拉上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可抑制的往他书包里看了一眼,这一点,差点把他魂儿都吓掉。

那书包里面,没有书,装的是鲜血淋漓的半张脸,脸上的眼睛还在骨碌碌的看着他。

“不拉上,因为他想看你。”初中生转过来,他的另外半张脸没有了,像是被什么利器削掉了一样。

“啊——”尖叫声从柳文昊喉咙里爬出来,他想破门出去,和电梯竟然停在楼层之间不动了,灯光明灭交错,那孩子的半张脸若隐若现,正在不断靠近他。柳文昊这才想起,前几天他们这栋楼有个初中生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听说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电线,直接刮去了半张脸。

那另外半张脸,还是一周后才找到的。

初中生脱下书包,似乎要把书包交给他。柳文昊已经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一股尿意上涌,浑身抖如筛糠。

突然,灯光恢复,电梯恢复正常,继续上升,初中生消失不见了。

电梯到了,嘀一声打开,柳文昊强忍着尿意,探出个脑袋出去看。他伸到一半,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行让他停留在电梯门之间。

眼看电梯门就要合拢,他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脑浆横飞的样子,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好在电梯门在他耳朵处停了,只轻轻把他耳朵压扁。

“好好看看,这就是柳明明从小就能看见的世界。”冷漠的声音传来,柳文昊睁开眼睛看去,他的楼道里,游荡者各种各样的鬼,溺死的,吊死的,老死的,五花八门。

正当他眼睛看过去的时候,那些无主游荡的鬼魂们,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跟着看过来,面面相窥。

尖锐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秦胜广觉得吵闹,在他嘴里塞了一个纸团,紧接着,把他从电梯里扔出来。

柳文昊双膝跪地,不断求饶。他的脖子突然觉得一阵冰冷,他看过去,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刀柄系着一缕红绸。老人力量奇大,按着他的肩膀不能动弹,他慢吞吞的说:“在我们那里,你这种罪,是要斩立决的。”

语罢,手起刀落,柳文昊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耳边和鼻子被地板擦得生疼。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跪在地上,萎缩得像只老鼠,脖颈处鲜血如泉涌。

他望着自己身体边的两个人,一个穿着潮牌的强壮男人和一个人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张张嘴巴,竟然还能说话:“你们到底是谁?”

男人说道:“我是柳明明的哥,这位是柳明明的二爷,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我们小明子?”

柳文昊还想说什么,发现一个鬼走过来,竟然一脚把他的头踢走了。他的脸皮擦着地面,火辣辣的疼,在空中旋转,掉落,发出嘭嘭响声。

秦胜广和徐二爷离开小区,正准备回大院,刚拐过一道弯,就看见小花和老赵在吃烧烤。谁大半夜跑这里来吃烧烤?几人心照不宣的打招呼,坐下来一起吃。

不得不说,这家烧烤确实还可以,几个人渐渐吃嗨了。小花最爱吃的是韭菜,她刚咬了一口,就不动了,直接愣在原地。

老赵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王清河和金隶,两人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他们了。

“哈哈哈,看来这家烧烤确实好吃,大家都知道啊。”老赵打着哈哈道。

王清河也没说破,和金隶坐下来一起吃。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说,从最近的天气聊到国际形势,再从国际形势聊到柳明明。

秦胜广还是一如既往的闻着味道,一脸满足:“王清河,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教训他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