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贺行前脚刚走,顾沉就来了,同样没找到李归齐。
他挑挑眉,知道自己被放了鸽子,脸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又挂上了经年如一的和煦微笑。
被各方惦记的李归齐,正一个人坐在馄炖摊子上吃自己的晚饭。
而这顿晚饭他也吃的心不在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谁在抓修士?是不是那个藏在贺行身边,出卖了贺行的人?那些修士还好吗会不会又让贺行背了黑锅?
这个时候,集市上的人开始纷纷往魔君殿聚集。
李归齐看看自己还没吃完的馄饨,也不吃了,准备跟人群着去凑热闹。那些问题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不如明天晚上去破庙当面问问彭方吧。
等李归齐随着人流挤到的时候,魔君殿前已经人满为患了,似乎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到了这里。李归齐被挤的东倒西歪,自己根本不用走就被人群推着向前。
等终于在人群中被挤住实在动不了了,李归齐就跟其他人一样,仰头去看魔君殿的屋顶。
贺行就站在那里。
他一身金甲,手持一柄银枪,立于屋脊之上。李归齐在下面抬头望着贺行,觉得虽然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却有一种千军万马的宏大气势,让他心潮澎湃。
在贺行身后,一轮圆月高悬洒下万里清辉。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你说这次魔尊会不会失手啊,听说身上还带着伤。”
“鬼月一年就这一次,如果魔尊都射不下来,今年怕是修为又没有长进了。”
“今年的月亮瞧着比去年还远,比我家娃娃脸大不了多少,唉!”
咚!咚!咚!
战鼓声从远方响起,和着所有人心跳的节奏,人群中霎时鸦雀无声。
战鼓声歇,贺行动了。
他左手上灵力汇聚,凭空幻化出了一把巨弓。那弓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通体若琉璃般光华流转莹白夺目。
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但李归齐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他知道贺行如今不能过度动用灵力,这把巨弓,却是灵力消耗巨大。
贺行右手持弓,左手将那柄银枪搭上了巨弓,竟是直接以枪为箭,对准了空中高远如同千里之遥的月亮!
时间如同在此刻静止。
几万人凝神屏息,看着贺行,等待着魔君这蓄势待发的一箭。
贺行双臂将巨弓拉满,肌肉绷紧,几乎微微颤抖起来。他闭上双眼微微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而后双目一睁同时松开弓弦,银枪为箭,裹挟着风声呼啸着射向了月亮。
银枪在半空中燃起流火,划破夜空,三息之后与月亮轰然相撞,在空中炸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广场上的人群骤然欢呼起来,声浪几乎要震破李归齐的耳膜。
天上的火球四散坠落向大地,但是人们却并不惧怕,反而纷纷推搡拥挤着去接那流火。
远处,万千烟火升空,和着还未熄灭的流火,在夜空中璀璨地炸开。
狂欢正式开始。
李归齐还在看贺行,完全移不开眼睛。没想到的是,贺行此时似有所感,突然也向着李归齐的方向看来。二人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到了彼此。
贺行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
李归齐很确定,贺行看到了自己,他冲着自己笑了。
漫天花火,在贺行的身后绽放,光火映在了李归齐的眼睛中。
“阿初,你怎么自己乱跑!”
是小白和林木木挤到了李归齐的附近。
李归齐一分神,再抬头去看,贺行已经不在屋脊上了。
李归齐今天被小白打扰了两次,整个人都暴躁了,揪着小白的耳朵大吼:“你给我变回狐狸!你给我变回去!”
不吼没办法,这里太吵了。
谁知林木木随手拍了李归齐的手腕一下,李归齐就感觉手臂一酸,松开了小白的耳朵。李归齐有点惊讶地看着林木木,没想到她的鬼力居然这么强。
林木木得意一笑,指指天上说:“那个月亮,不是摆着玩儿的。中元节的圆月,蕴含巨大的鬼力,对鬼修大有益处,这才是中元节射月的原因。你没感觉贺行一箭之后,你周围都冷了些吗?”
李归齐真的没感觉冷,他刚才心跳的太快,整个人都热气腾腾的。
虽然小白热情邀请,但是李归齐还是没有跟他们一起去狂欢。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他就一直等在原地。李归齐想,如果贺行没事了想找他的话,就能在这里找到他。
人群又散入了集市,从长街尽头远远走来一支队伍,是由几十个鬼修组成。他们扮作了话本中地府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鬼众,热热闹闹一路巡游过来,真的来了个百鬼夜行。
人们聚在道路两侧,有的父亲还把自己的鬼娃娃顶在头上,等巡游队伍过去,就干脆跟在后面加入他们,队伍越来越庞大,汇聚成一道奇形怪状的洪流,流过魔域圣城。
李归齐等了半天,贺行也没来,正好巡游队伍经过,他也就辍在后面跟着看热闹。
贺行在屋脊上看到了李归齐,立马从屋顶跳下来就要去寻他。
刚一落地,迎面就撞到了白发翁的手里。
白发翁明显是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手里的安魂汤都不冒热气了。
贺行不想跟他废话,端起那汤几口喝了。
那汤味道是真的奇怪,如同辣椒水掺了芥末粉,难以名状。
贺行喝完把碗往白发翁怀里一塞,就要往外去。不过白发翁施施然说了一句话,就将贺行定在了原地。
白发翁得意地说:“阿初的毒,能解。”
李归齐跟着游行的队伍走了一段,就觉得累了。他的旁边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鬼,都是呼朋引伴,唯有李归齐是一个人,有点无趣。他左右看看,就从巡游的队伍中退了出来,自己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条河边。
河上飘着几盏河灯,岸边只站着两个人,一个卖河灯的老太太,和一个李归齐认识的人。
是顾沉。
李归齐觉得在这里碰到顾沉十分尴尬,就转头想溜。没想到顾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接叫住了他。
顾沉还是那样儒雅温柔,丝毫没有因为李归齐没来赴约而生气,他招招手唤道:“阿初,来这边,那边实在太吵了。”
李归齐只好过去。
中原放河灯是为了怀念故人,魔域里今天都是“故人”,在这里放河灯,就有点奇怪了。所以这满河之上就只孤零零漂着顾沉刚刚放的几盏。
见李归齐使劲儿地想要看清河灯上的字,顾沉笑着给他解释:“我是孤儿,没有什么人可以祭奠,这是替阿行给他的母亲和舅舅放的,希望他们魂魄安息。”
贺行的母亲?
李归齐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上一世,李归齐是窝在藏书阁看过很多关于贺行的记载的。贺行少年魔尊,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关于他真真假假的记录多如牛毛。而贺行的父亲江扩,一生虽然短暂,却是跌宕起伏,更是大家热衷于谈论的对象。
但是,贺行的母亲,东川藏书阁中却没有关于她任何的只言片语。
为什么东川要抹去她的痕迹,二十年前,她在哪里?
“听说二十多年前,那时候阿行的父亲还是东川少宗主,那可是个风姿不俗的人物,招惹了数不清的桃花债,但最终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小仙门的女修拿下,自然就是阿行的娘亲,贺家的姑娘。”
顾沉稍微一侧身,帮李归齐挡住河上吹来的凉风。李归齐抬头看他,顾沉眉眼中就染上了笑意。
他看李归齐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继续说:“阿行父母,据说当初是羡煞仙门的一对神仙眷侣。阿行出生的时候,也是仙门的一大盛事,三宗齐贺,东川光筵席就摆了半月。”
“那后来贺姑娘怎么样了?”李归齐迫不及待地问。
顾沉摇摇头,遗憾地说:“不知道。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一种说法是在生阿行的时候伤了根本,病死的,但也不知真假。”
李归齐感觉有点难过。
如果二十年前的变故没有发生,他和贺行,就可能一起在东川长大,那贺行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师兄。
“是不是感觉,世事无常?”顾沉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盒子,拿在手里。
李归齐点点头,转头去看那几盏河灯。
顾沉笑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盒子说:“阿初,世事无常,所以我还是想,再给自己争取一下。这个是送给你。”说罢,顾沉将盒子递给了李归齐。
李归齐突然意识到什么,有点不想接这个盒子。
“先打开看看吧。”顾沉笑着劝道。
李归齐这才拿过来打开,盒子中是一本书,封面是羊皮制成,上面用大篆写着两个字:阴阳。
阴阳阵图!
李归齐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阴阳阵图,是东川的阵法圭臬,当年被江扩带到了魔域。
“你喜欢研究阵法,我一直就想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李归齐看着手中的盒子有点犹豫。
“阿初,拿着吧,好不好?”顾沉俯身在李归齐耳边低声劝道,声音之中充满了蛊惑:“我想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因为顾大哥喜欢你,是想跟你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
李归齐:“!”
他激灵灵一下清醒过来,慌忙把盒子塞回给顾沉,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顾大哥,我,我没想这个。哎呀,这个我不能要,对不起对不起。”
顾沉抱着盒子,虽然看起来有点难过,但脸上的笑容还是一贯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嗯,我大概能想到这个结果。但我真的很喜欢你。阿初,如果阿行不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
李归齐脑子都要冒烟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只觉得要赶紧拒绝才行:“这跟贺行有什么关系啊,我也没有要跟他在一起啊,顾大哥咱们真的不行。啊对对,我喜欢女孩子的,我觉得林木木就不错。我今天什么都没听到,我先走了啊。”
他忙不迭掉头就跑,留下顾沉一个人站在河边。
但是还没跑出几步,李归齐的报应就来了,他迎面撞上了贺行。
贺行就站着距离他们不远的一颗柳树旁,这个距离,一定是把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