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

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李鹿野满手是血,都不知道应该先来堵哪个伤口,只能惊惶地回头去看弟弟。

这个场景,太像母亲去世的时候了。当时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倒在雪地里,身下一大滩血,怎么堵都堵不住。

李鹿野感觉自己一阵耳鸣,人群中的惊呼声、争执声、议论声一瞬间都远去了,天地之间好像只有她自己,无人能够帮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生命的流逝,就如同她留不住自己的母亲。

一群人冲了上来。

白发翁用三根银针封住了彭澎几处血脉,有东川弟子不信任白发翁还要来拉他,彭方就跟同门厮打起来。

“姐姐!姐姐!”

在李归齐着急的呼唤声中,李鹿野听觉突然回归,她骤然清醒了过来。

她不再是那个十岁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她要救她的师父!

“都住手!”

李鹿野一声暴喝,让东川的弟子们都安静了下来。她一把抓住白发翁的手腕郑重地说:“你是医者,我信你,做你该做的。”

“彭方!来扶住你姑姑!”彭方得了命令也有了主心骨,忙过来替下大师姐。

李鹿野自己则起身持剑直面贺行,将东川惊惶的弟子们保护在了身后。

贺行挑了挑眉,笑了:“李鹿野,咱们之前合作挺愉快的,怎么,反悔了?你师父都败在我手上,你要来送死吗?”

李归齐本来半跪在彭澎身边,刚刚勉强把外伤修复丸给彭澎喂了进去,听到贺行的话,脑子嗡的一下。

当初在成康镇,半夜来见贺行给他风铃的人,就是姐姐!

“我们有同样的杀父仇人,为了抓捕玄姬可以合作。但你今日所为,我东川上下绝不善罢甘休!你今日可以杀了我,但我东川传承不绝,无论过去多久,定要你付出代价!”

贺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一声传到李归齐的耳朵里,犹如一箭穿心。

他缓一口气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慢慢抽出了无为,站到了姐姐的身边。

李归齐现在整个人宛如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说:“贺行不要你了!不要再心存希望了!”;而另一半在说:“贺行是生病了,如果你都放弃他,就没有人愿意救他了。”

两半的思想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要捅我一剑么?小阿初?”见李归齐拔剑,贺行语气中带着玩味儿的一句话,几乎把李归齐的眼泪说了下来。

可是,还没等李归齐回答,贺行居然真的提着斩天当头向着他斩了下来!

李鹿野悍然冲了上去,手中寒烟剑锋芒大盛,杀气腾腾。她的剑法如绵绵春水,剑气一出即化作千万剑光延绵不绝,兜头将贺行罩了进去。

贺行斩向李归齐的去势一变,转眼间攻势已经到了李鹿野的面前。面对李鹿野的寒烟剑,他竟是不躲不避,斩天又出一剑,在万千剑影中生生劈开了一条路。

二人交手间招招致命,然而李鹿野终究还是落了下风,身上已经被斩天的剑气割出了细碎伤口。

贺行这次斩天横推,而李鹿野一剑刚出尚未回防,空门大开!

贺行勾唇一笑,轻声说:“小姑娘,游戏结束了。”

噗呲!

李鹿野低头去看,不是斩天捅入了她的身体,再抬头,只见李归齐站在贺行身后,将一柄金色小匕首捅入了贺行的后腰。

贺行周身灵气一泻。

可是他没有回头,而是低下头自嘲一笑:“我说错了,李归齐,是我太好骗了。”

这句话太轻了,只有李归齐一个人听到了。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李鹿野又攻了上来,竟是要趁着贺行受伤将之立毙当场。

“等等!”

李归齐话刚出口,就见贺行在他面前,原地消失了。

所有人戒备地等了很久,贺行没有再出现,他真的走了。

这一天,在修仙界的历史上,注定将被铭记。

这是三宗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一日之内,佛宗被屠,东川宗主重伤,归云寺阴阳珏不知所踪。

而罪魁祸首,几乎全身而退。

九转黄金塔的顶层已经被烧毁了,归云寺弟子们的尸身被收敛回来,摆在黄金塔前。李鹿野一具具辨认过去,没有讷言,虚静主持和虚云大师的遗体也没有找到。

她皱眉回身望向黄金塔。

归云寺中其他地方已经被搜索完毕,唯有黄金塔大门紧闭,尚无人进去。

“大师姐,姑姑醒了!”

彭方颠颠儿跑来给李鹿野报信儿。还没等李鹿野松口气,彭方又喊了一句:“不过阿翁说姑姑伤了经脉,修为大损。”

在场有数百乾渊弟子,还有几十个东川弟子,闻言都愣住了。

李鹿野一时真想把彭方那装满水的脑子拧下来,这种事情,是能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的吗?!

“姐,没关系,人没事就好,其他的让白发翁再想办法。东川百年积累,二十年前那般磋磨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没事的。”李归齐倒是十分镇定。

自从贺行走了,李归齐就似乎失去了喜怒哀乐,整个人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他平静地收敛寺中尸身,平静地清点人数,平静地打扫战场。而这种状态其实更加让李鹿野担心。

“姐,这个黄金塔,得进去看看。”李归齐似乎看出了姐姐的欲言又止,干脆岔开了话题,没有给李鹿野开口安慰的机会。

他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堵堤坝,来阻挡汹涌的情绪,然后自以为是的希望能把对贺行的感情淹死在堤坝里。

这时赵锐带领一队乾渊弟子过来了,面色也很凝重:“宗主派我们来协助东川的道友们,这塔可能有古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吧。”

李鹿野点点头,心知除了协助,怕也是来守着这黄金塔中佛宗积累的经卷宝物吧。

黄金塔的大门一打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年纪小的弟子当场就吐了出来。

塔内的情景,太过恐怖恶心。

几具白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四周地面墙壁上不只是血,还有各种飞溅的肉块和几乎辨别不出是什么的人体组织。白骨之上还丝丝连连的带着没有切干净的红色肉丝,就如同这些人是被活活片成了白骨。

而更骇人的是,这几句白骨的脑袋,是完好无损的,他们临死前惊惧痛苦的表情,被定格在了脸上,使得整个场面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李鹿野下意识回头要将李归齐推出去,却见李归齐快速画了一个追踪阵,然后惊讶道:“塔内还有人活着!”

李鹿野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赵锐皱眉道:“黄金塔顶层都烧了,如果有活人,是不是被困在塔里了?”

“赵师兄说的对,我师父受伤了,这里太过诡异,还请师兄去请陈宗主前来看看。”李鹿野点头道。

赵锐也很认同,叮嘱几句就转身去寻陈除了。

赵锐刚走,李鹿野就无视剩下的乾渊宗弟子,回头对李归齐说:“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

二人对视间,李归齐明白了,李鹿野也并不相信陈除,她要在陈除来之前将塔内可能有的活人带出来。

此行凶险,但塔内之人可能是唯一知道归云寺真相的人了。

李归齐点点头,在李鹿野进塔的同时转身拦住了想阻拦的乾渊宗弟子们。

双方一时在塔外对峙起来。

乾渊宗弟子这个时候不敢进去,只能又派出一个人前去报信。李鹿野这一步可谓是险之又险,塔内情况不明贸然进入,可能把自己一起陷进去。可是不知为何,似乎心底有一种力量,让她非进去不可。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金塔外愈发剑拔弩张。

李归齐从没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其实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他已经开始焦急。

日头高悬,李归齐抬头看了看,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出来了!”

“让开!”

彭方惊喜的声音和李鹿野的暴喝几乎同时响起。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通路,李鹿野整个人灰头土脸地几步从楼里奔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是讷言!讷言还活着。

李归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讷言是归云寺惨案的见证人,终于有人能告诉他,归云寺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行,又做了什么?

李鹿野没有假手他人,一路将讷言背到了白发翁那里。白发翁刚刚救回了彭澎,还没喘口气,就迎来了更艰难的挑战。

讷言面色泛青,看起来很不好,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群人围在床边,等待白发翁的诊断。

白发翁看了众人一圈,问李鹿野:“这娃娃看见了归云寺的事?”

李鹿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

白发翁又看了李归齐一眼,这一眼饱含着的情绪太复杂,有不忍有犹豫还有悲伤,让李归齐心里突然空了一瞬。

白发翁将讷言的手腕放回被子中,叹了口气说:“尸气入体,不好治啊,你们先出去吧我想想办法,阿初留下给我帮忙。”

众人只能退出去,李鹿野最后回头看了看弟弟和床上的讷言,总觉得白发翁的态度有些奇怪。

屋内,李归齐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讷言床边,沉默地等待白发翁的安排。

白发翁像是十分犹豫,想了好久才又问了一句:“这个娃娃活过来,就能证明阿行的清白吧?”

李归齐心中突然有所感应,讷言应该是能救的,只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点点头说:“是。就算不是,讷言是我的朋友,我也会全力去救他。”

白发翁长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救他,催动尸毒,尸气感应到尸毒就如同川流入海,自然会离开他的身体。而你体内的尸毒克制尸气。只是…”

李归齐眨眨眼睛问:“只是什么?”

“催动尸毒,毒入丹田,再无药可解,阿初,你就,只有半年时间了。”

一命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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