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行被绑架了。
被东川宗主派人绑走的。
这就是彭澎的“狠招”,让人绑走贺行,自己再从天而降救了小孩,等小孩感动得眼泪汪汪,就可以顺水推舟拐回东川了。
然后就顺利推进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剧情,何愁那贺木头再跑?
彭澎自觉计划万无一失,可惜却漏算了一点。贺行不会眼泪汪汪,倒是会像小狼狗一样汪汪咬人。
蒙着脸帮宗主演戏扮做绑匪的两个弟子简直欲哭无泪,这小屁孩也太难搞了!
从被套上麻袋,这小子就没停下折腾,原本他们是打算把贺行绑到北边乾渊地界,结果传送阵都被小子毁了一角,三人被送到了般阳山脚下的大片农田中。
一出来,贺行就跳着要跑,一下跳进了麦田里扑倒在了地上,挣扎半天也没能自己起来。
绑他的东川师兄们也乐了,觉得这小子就这不放弃不服输的劲儿,颇得东川风骨,日后必成大器。
一个师兄去拍拍小贺行,见他终于消停了点,就一把将麻袋扛到了肩上,准备先找个地方落脚再给宗主传信儿。
走了不远,就发现了一间土地庙。
般阳民风淳朴,这土地庙中还留有一些可供充饥的糕饼,供往来百姓自行取用。两个“绑匪”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干脆点起了篝火,准备等着宗主来“救人”。
被摆在篝火边上的贺行,此时状态却不太对,从进了土地庙就一动不动,十分安静,跟之前的闹腾劲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个师兄很快也发现了异常,赶忙戴好遮面的面巾,将贺行从麻袋里放了出来。
只见小孩儿头上青了一块,仔细一探气息微弱,而且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下两位师兄慌了。
“这怎么了啊,磕晕了吗?”
“不知道啊,得赶紧找大夫啊。”
荒郊野地,去哪里找大夫。
二人一合计,准备分别往不同方向去寻。于是他们画了一个防御阵,将贺行安顿在里面,片刻不耽误地就去找大夫了。
俩人刚走,贺行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几炷香时间过后,彭澎到了。她本来做好了从天而降潇洒救人的准备,结果进了土地庙就傻眼了。
孩!子!丢!了!!!
她当时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人都是蒙的。
贺行对贺敬之有多重要,没人比她更清楚。
通知了贺敬之,彭澎焦虑地如热锅上的蚂蚁。
贺敬之背着斩天走进土地庙的时候,彭澎第一次没有主动缠上去。她低着头站在门边,内疚地不敢抬头。
贺敬之在土地庙里转了一圈,看诸多痕迹,推测孩子应该问题不大。刚想去安慰一下似乎吓坏了的彭澎,就见彭澎倒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一点。
这下让贺敬之十分不适应,好像这两步距离,突然变得有些碍眼。
彭澎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放在身边死死握成了拳,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是很轻:“贺大哥,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多年,是我一直在胡闹,你都包容我。这次,我闹出了这么大事情…”
说到这里,彭澎声音有些哽咽,但她死死把眼眶中的湿意憋了回去,决绝地轻声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闹了。我不会再烦你了。”
贺敬之感觉,自己的心脏,受了一记重锤。
他想说,不怪你。
他想说,我没有觉得你烦。
他想说,这么多年,我不是木头,我是怕带着贺家的一堆烂摊子拖累了你。
你那么好,像是天边的朝阳。
贺敬之垂下眼眸,他眼睫很长,之前每次眨眼都像是一只小刷子挠在彭澎心上。然而,内心惊涛骇浪,此刻说出口的,也不过就是一声:“嗯,没事。”
彭澎感觉,自己一身力气,突然散去了。
好像,连想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掩饰一样地强行转换了话题:“咱们先去般阳城看看吧,兴许有线索。”
贺行确实在般阳。
今天的般阳,似乎有什么节日,十分热闹。他认真算了算才记起来,今天是人间的乞巧节。
一条主街贯穿般阳南北,此时人流如织火树银花,街边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路过一个点心摊,贺行咽了咽口水,他有点饿了。
咚!
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撞上了贺行的腿。
贺行低头去看,是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娃娃。这娃娃粉雕玉琢,穿着一身月白小袍子,整个人显得蓬松柔软,如一个小团子一般。
小团子手上还举着两个兔子形状的糕点,似乎闻起来香甜软糯,因为光顾着看自己手上的点心没看路,才一头撞到了贺行的腿上。
可是撞了一下,小团子也不哭,反而自己举起小胳膊揉揉额头,还奶声奶气地问贺行:“有没有撞疼你呀。”
贺行突然有些局促,自己一身尘土,在干干净净的小团子面前自惭形秽起来。
可是小团子丝毫不介意,还举了举手上的点心,大眼睛眨了几下歪头一笑说:“哥哥,对不起呀,我撞到你了,我请你吃点心呀。”
贺行第一次对“可爱”这个词,有了具象的感觉。他在小团子面前半蹲下来,接过小孩儿手上的点心,问道:“你怎么自己在外边跑,多危险啊,你家大人呢?”
小孩儿一叉腰,挺起小胸脯准备跟好看哥哥吹嘘一下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结果旁边卖点心的小贩先揭了他的老底:“嗐,这是咱们守城的李守君的儿子,大家都认识呢,帮助看着丢不了。”
小团子没嘚瑟成,也不生气,问贺行说:“哥哥来般阳做什么呀,这城里我可熟悉了,我帮你呀。”
贺行想了想,准备让小团子带他去找李乘,就听到身后舅舅和准舅妈的呼唤声。与此同时,一个粉衣少女也从远处快速冲了过来,一把抱起小团子就走,边走边嘟囔:“又出来招蜂引蝶!看我不打你屁股!”。
贺行想去拦,就听小团子叫了声:“姐姐我没有!”
啊,是小团子的家人啊。
贺行有点落寞地放下了手,肩膀就被人揽住了。舅舅大手干燥有力,打趣道:“臭小子看什么呢,叫你也不答应,认识新朋友就不搭理舅舅了啊。”
彭澎也两步跑了上来,将贺行上下检查了一通,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
她见贺行手上还端着两个点心,拍拍孩子的背说:“别吃点心了,小师叔带你好好吃一顿。”而后又偷看了一眼贺敬之,小声说了句:“咱们一起,最后好好吃一顿。”
贺行没注意到两个大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三两口把点心塞进了嘴里,现在着实有点噎得慌。
此事过后,彭澎果然不再来贺家了,东川也不再有不大不小的事情来麻烦贺敬之了。
直到几个月后,修真界传言,东川宗主要跟北方一个小宗门,联姻了。
是什么小宗门呢?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真的要嫁人了。
贺敬之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就坐不住了,在屋里转来转去。贺行抄心法抄到一半,实在受不了了,扔了笔说:“舅舅,你好吵啊。”
贺敬之一瞪眼:“我吵什么吵,我都没说话!”
“你心里的纠结吵到我了。”
贺敬之作势要打,贺行抱头窜出去:“哎呀,彭小师叔对咱们那么好,要不咱们去北方看看那人靠不靠谱?”
这下,倒是点醒了贺敬之,对啊,他不是有什么想法,他就是去看看,去看看。
刚到北方,还没进城,他就在城外一棵香樟树下,就见到了一个人。
这棵香樟树上,挂满了红色丝带,丝带下都拴着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刻着两个名字。
彭澎站着树下,很仔细地看木牌上百家姓名。手指拂过那小牌牌,心中猜测,这一对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可曾白头偕老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彭澎低头笑了,却没有回身。
她依然望着香樟树说:“贺大哥,我食言了。我还是想,再试一试,试试看你心里有没有我。”
说到这里,她噗嗤笑出了声:“既然你来了,就再也跑不了了哦。”
一阵清风吹过,木牌相互碰撞,发出阵阵脆响。
彭澎青丝飞扬,扬起的脸上那明媚的笑意,阳光都为之逊色。
贺敬之几步向前,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嘴笨,这就是他最郑重的承诺。
彭澎懂他。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整个人放松下来,将自己全部的重量交给了身后的男人。
香樟树的芬芳,萦绕在鼻尖,随着清风送入梦中。
彭澎一下惊醒过来。
她又梦到了那一天。
如今已经是她卸任东川掌门的第九年,她理直气壮地在东川好吃懒做,这不,一个午觉就睡到了日暮时分。
刚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从她种在院子里巨大的香樟树上,直直掉了下来!
吱——
狐狸自己也害怕了,白毛炸成了一个毛球。
彭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人儿冲到树下张开双臂,那小狐狸就啪叽掉到了孩子怀里,把小孩儿也砸了个屁股蹲。
彭澎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这两个小家伙,但凡一个出了事,东川都要翻了天。
那小狐狸,是妖王的侄子,出生不久被妖王带着来东川玩,一见贺行的儿子就找不着北了,非要留在东川不走了。
那接住它的小孩就是贺行的小子,一个李归齐从成康镇捡回来的小乞丐。当时李归齐一见这小孩就乐了,嘿,这跟贺行小时候那嘚瑟的小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这俩小的现在真是东川的小霸王活祖宗,但活祖宗怕老祖宗,他们在彭澎面前,相当的不敢造次。
小孩儿知道,香樟树是太师父的心头肉,小狐狸擅自爬了树,怕是要挨揍了。
为了捞自己的小伙伴,小孩儿立刻摆出乖巧的样子,抱着狐狸蹲到太师父的摇椅旁边,用自以为最可爱的表情歪着头问:“太师父,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香樟树呀?”
彭澎看穿了小孩儿的心思,也没揭穿,从他怀里拎起狐狸抱着摸了摸,望着大树的目光沉静而温暖。等了很久,久到小孩儿都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了,彭澎才笑着说:“傻小子,喜欢就喜欢了,要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