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莜是萧家六房的媳妇,夫君萧从云在萧家排行第十二的,人称萧十二少爷。

这位萧十二少爷上个月暴毙而亡。

如今念莜肚子里还有着两个月的身孕。

念莜的夫君萧十二少临死前指着身旁侍奉着的念莜说,我近来不曾和她行房,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萧从云的小厮哭红了眼指控说,十二少爷确实未曾和十奶同房过,十奶肚子里是个孽种,是十奶偷人了。

萧家请来的大夫说,这不是病,这是中了毒,外面药铺子买的砒霜,被人下到了人参黄芪乌鸡汤。

人参黄芪乌鸡汤是念莜炖的,炖了两天一呢,然后她自己亲手奉给萧从云,一口一口伺候着喝下去的。

于是人人都知道,念莜和野男人通奸了,通奸怀下了孽种,又狠心拿砒霜害死了自己的夫君。

萧家老祖宗气得手都在颤,说是要清理门户,萧家宗祠的人将念莜关押在祠堂里,开始逼问奸夫是谁,怎么害得自家夫君,那孽种的爹爹又是谁。

可是念莜不答,念莜也没法答。

念莜紧闭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她的夫君临终前随手给了她一顶通奸的帽子。

她的夫君已经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那晚中秋家宴后和自己同房的人到底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没有人能说清楚,她也说不清楚了。

萧家把念莜关了三天,三天后不吃不喝的念莜虚弱地躺在那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冰冷的宗祠,无情的牌位,一个个地立在黑暗之中,烛台上永不熄灭的烛火摇曳,那些黑色冰冷的牌位像是一双双无声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念莜这个千古不赦的罪人,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

此时此刻,念莜甚至连眨一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声地凝视着上方那黑色的屋顶。

也许人要死了,总是会想得太多。

念莜在这个时候竟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很多人,有那个并不算太疼爱自己的母亲,有那个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父亲,也有那个偏心大房对念莜脸色永远好不起来的老太太,甚至还有老太太房门前的那只花狸猫,见到念莜的时候,竖起毛来好像要咬念莜。

念莜是个并不太讨喜的倔强孩子,爹不疼娘不爱,自小就是。

好不容易高攀上了萧家这种门第,嫁给了四爷,本以为这第二次投胎算是找对了人家,好好过日子,总不会太差的。

可是谁知道,竟落得如此下场。

念莜已经被关押了三天了,想来娘家也得到了消息,可是至今没见来人。

念莜是明白的,娘家嫌念莜丢人,怕是不会露面的。

念莜的爹娘已经不在了,何家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也没几个会关心念莜了。

念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瘸了的弟弟念锦,念锦小时候摔坏了腿,如今走路都是瘸的。就是这个瘸了的弟弟,上个月听说西北有一种药能治萧从云的病,跟着表舅的商队巴巴地去了,希望找到那种药。

亲弟弟怕自己夫君病重,怕自己日子过不好,要救自己夫君。

可是夫君却死了,死前还指控自己通奸。

念莜明白,自己是没命活到念锦回来了。

想起念锦,念莜已经被万年寒冰封起来的心,便有了些触动,干涩的眼睛里缓缓地落下一点湿润,那应该就是泪。

死到临头,其实念莜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念莜做错了什么吗好像也没有。

当念莜这么想着的时候,念莜听到了轻缓而稳定的脚步声,那是朱靴踩踏在祠堂地砖上所发出的声响。

有人来了。

念莜这次是真要死了。

朱靴一下下地响起,最后在距念莜一尺的地方停下来了。

一个沙哑平静的声音响起来:“你真得什么都不说”

念莜的睫毛轻轻动了下,动得虚弱而无力,颤巍巍的,就如同濒死的蝴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

她干裂出血的唇艰难地蠕动了下,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来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唇上,却看到从唇缝里溢出的一丝暗红色血丝。

她看起来像是在笑,冷笑,嘲讽的笑,笑得颓败而无奈。

对方停顿了下,原本平静的声音仿佛绷紧了。

“只要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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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可以保你不死。”

保她不死

念莜心里明白,命是宝贵的,谁也不想轻易死。

她也想活下去的,哪怕猪狗不如地活着,也是活着。

可是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是根本没办法活下去了的。

所以她听到这话,只当听了一个笑话。

她黯淡绝望的眸子轻轻地望向了窗棂的方向。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外面的一缕夕阳从万字流云纹的窗棂里透进来,给这灰暗阴冷的祠堂带来一丝温暖和光亮。

她想,这是她在人世看到的最后一缕阳光了吧。

看了这最后一眼,她就闭上了眼睛。

后面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已经开始变得意识模糊起来。

她仿佛听到了很多脚步声,都是男人的,那应该是萧家宗族里的老人陆续过来了。

他们今天要施行家法,处死她这个谋杀亲夫不守妇道通奸怀下孽种的。

闭着眼睛的她,感觉到有人将冰冷的瓷瓶塞到她嘴里。

她明白这是毒,见血封喉的毒。

她艰难地张开唇,配合那个人粗鲁的动作将瓷瓶中的汁液倒入自己喉中。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可是喝着竟莫名有一丝甜。

原来毒药也可以是甜的她这辈子还从未尝过呢

真甜,竟犹如小时候疼爱自己的冯嬷嬷偷偷塞给她的糖豆,悄无声息地含在嘴里,甜得人心尖儿都满溢着幸福。

意识模糊的她唇边竟然绽开一点笑来。

这样,也好。

萧子珩冷漠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盯着地上那个连挣扎一下都没有的妇人,淡声问:“都喝了”

手拿瓷瓶的老妇人上前,低着头恭敬地回:“七爷,是的,都喝了,一点不剩。”

“哦。”他没再说话,只有不轻不淡的这么一声。

那妇人有心讨好,忙又回道:“已经七窍流血,肯定活不成了的。”

萧子珩点了下头,漠然的双眸不再看地上。

他站起来,身穿紫色长袍的他犹如玉树一般,风光霁月,龙章凤姿,照亮了这黯淡的祠堂。

轻轻撩起袍角,他走出了祠堂。

族中几个老人见此,面面相觑,最后叹了口气。

想着从云还是子珩的亲侄子,如今从云就这么被个害死了,他此时怕是难免触景伤情。

萧子珩缓慢地迈出了祠堂,祠堂外,天色已暗。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周围一片沉寂,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蛐蛐的低鸣,以及屋内似有若无的喘息声。

他走了几步后,忽而脚底下一个趔趄,他狼狈地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他,颤着手,艰难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玉锁片来。

那是一个样式极为普通的玉锁片,简陋得很,上面的络子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颜色暗淡。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摩挲着那沁凉的锁片,忽而就想起,好些年前,那个戴着玉锁片的白净小娃娃,用那双稚气清澈的眼睛歪头打量着自己。

多少年过去了,她嫁为人妇,成为了他的侄媳妇,喊他一声七叔。

现在,她死了。

萧子珩心口一阵剧痛,口里猛地喷出一口鲜红来。

艳红艳红的血,染红了那陈旧的玉锁片,也滴在了黑暗中的青石板上,发出嘀嗒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祠堂内外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奔入了这祠堂院中,用着撕心裂肺的声音绝望地哀求道:“饶她一命,饶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原本一脸肃穆安然坐在座椅上的宗族老人全都震惊地抬起了头。

站在阴影中捏着那带血玉锁片的萧子珩,微微拧眉,诧异地看过去。

躺倒在地上的念莜,在那血腥的窒息中微弱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声线。

谁,是谁,孩子是谁的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眼里耳朵里都是血了,她的意识开始沉重模糊。

是谁,谁来了,孩子是谁的

这是她被黑暗吞噬前,残留在大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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