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很快就过来了,一众丫鬟也跟着围过来,盛越到底是表亲,又是成年男子了,一直留在这里到底是不好。他不放心念莜,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了几次,最后才迈步离开。
冯嬷嬷知道念莜把那个珍珠簪子当个宝贝一样放着的,如今险些被宁氏随手拿去送了人,她也心疼念莜。不过到底是太太做的事,她做奴才的不好说什么,只能从旁哄着念莜。
念莜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淡淡地说:“我没事的。”
往世的时候,这个簪子就那么被盛楠拿走了,至少她这次是保下来了。重生后的她,眼里看得不是那么一个簪子,却倒是心底存了多少年的遗憾。如今能保下来,她就不在乎。以前的念莜顾前顾后,多方忍让,自然不敢这么行事,如今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冯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帮她重新梳洗过了头发,又傅了粉描了眉,妆裹好了之后,这才拉着她的手哄说:“今虽不在,但是听丫鬟们说,太太应是气得不轻,到底是亲母女呢,哪能这样惹太太生气,左右这簪子保下来了,姑娘到底是忍一忍,过去和太太说几句好听的。”
念莜抿着唇,从窗棂里望着院落,院落里是几株美人蕉。
老太太爱花,她说女儿家如花,院子里要养着花,所以她们几个姐妹院子里都有花。大姑娘念慧房里的是杜鹃和马蹄莲,是春日里开的,二姑娘念悦房里的是六月雪和桔梗,那是夏日里才开的,她排行第三,院子里是美人蕉和蔷薇草,正是秋日里开的。
此时深秋之季,那蔷薇开得正好,一串串地在枝头蹒跚,红艳艳的娇嫩,犹如出水红莲一般。秋风袭来时,那扑簌招展的犹如蝴蝶展翅翩翩起舞。
她定定地凝视着蔷薇花,这是她在闺阁中时最熟悉的花儿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寒风袭来时,它们就会迅速地褪去这娇美的容颜,凋落和枯萎。
抬起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娟秀娇嫩的脸庞,一如这开得如火如荼的蔷薇花。别人不知,只有她自己明白,其实她的心已经过了花季,如那初冬的美人蕉一般凋谢了。
可是到底是怎么样的因缘,枯木逢春,她又能将这人生重新来过。
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她怎可错过。
母亲,乃是她的血缘至亲,她自然愿意拾回掉落在光阴里的亲情,可是这一次,她却不会因为迁就母亲而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弟弟。毕竟那么美好的年华,也就一次而已。
怔怔望着那蔷薇花良久后,她不再说什么,对着身边的冯嬷嬷点了点头,前去母亲房中了。
来到母亲所住的正院,却见一众丫鬟们正敛声屏气地守在外面,见了她过来,一个个对她使眼色。
她知道那意思,是说母亲还在恼着呢。
不过她并没停下脚步,只是淡声问起:“表小姐走了”
一旁的大丫鬟瑞珠勉强笑着回道:“是,刚走。”
她们自然不好说,表小姐盛楠是堵着气离开的,走得时候连盛越表少爷都不曾等,就那么径自家去了。因为这个,太太可是恼了的。
这瑞珠脸色不好,念莜也看出来了,当下也没说什么,便进屋去。
进到屋里,果然见母亲脸色难看地坐在榻前,身旁的陪嫁王嬷嬷正劝着呢,她一见念莜进来,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用颤抖着手指了念莜说:
“你出去,我没有你个女儿”
她应是确实觉得委屈了,声音都是颤的,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哗啦啦地往下落。
念莜安静地望着母亲,以她之后十几年的阅历望着眼前的母亲。其实她明白,母亲确实委屈。
她是宁家嫁出去的女儿,别人都说她嫁入了好人家,宁家这几年势微,一没有什么依仗,二是入不敷出,便每每盼着母亲接济。
可是母亲到底能做的有限,有时候自然不得不刮蹭自己亲女儿亲儿子的来补贴娘家,给自己挣些面子。
这也无可厚非,但凡念莜和念锦愿意,也只好认了。
可是偏生眼前的念莜不愿意了,都是好好的女儿家,凭什么母亲要补贴那的外家,自己也要跟着受委屈。
一时便想起许多往事,譬如七岁那年的中元节,宫里赏下来的果子,何家分到各房里,当时三房也分了那么一小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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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莜当时才七岁,念锦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着那精致小巧从宫里赏赐下来的果子,其实也想尝尝滋味。
可是母亲不允他们吃,说是要送给外家的,后来这个果子念莜就再也没见。
中元节过后,恰好盛楠过来,偶尔间说起来,竟是用娇软的语气抱怨说,那个宫里赏赐下来的果子,口味太腻,她不喜欢,只尝了两口就随手赏赐给丫鬟们了。
诸如这样的事,还有许多。
念莜知道,今日自己做出的事必然会传到何家各房里,不过她不在乎。母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难道别人不知道哪个不知,三房的太太拿着自己私房并克扣了自己儿女来补贴娘家
深吸了口气,念莜清灵灵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哭泣的母亲,像看一个哭闹的孩童:
“母亲,今日的事,我们母女俩就敞开来讲,你到底是觉得女儿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若是女儿觉得你说得对,那女儿便跪下来给你磕头,也跪下来给盛楠磕头,女儿便把自己的所有首饰都拿过去给盛楠。”
宁氏听着这话,一时越发泪如雨下:“你这是长能耐了,才在老祖宗跟前呆待了几日,便以为自己翅膀,敢和自己娘老子这么说话你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念莜听到这个,却是轻笑了下,先示意王嬷嬷带了诸位丫鬟出去,一时门都关上了,念莜这才对母亲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的样子,因为没有人教我大家闺秀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这话一出,可算是把宁氏气坏了,她抖着手,哆嗦着起身:“念莜,今日的事,我且问你,盛楠过来,我也没备什么拿得出去的好礼,恰好到了你那里,我看到你那个珠花很是好看,送给你表妹不是正好她也很是喜欢,谁曾想,你竟是个死性子,说出那样的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可如此丢了脸面,也让我在娘家没脸。”
当听到母亲的这些话时,念莜以为自己会难过,可是却并没有。
她只是悲哀罢了。
同样的话,到底是听了两遍。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就在宁氏以为她自知理亏的时候,终于抬起头来,淡声道:“母亲,为什么这个好看的就要送给表妹为什么好东西就要送给别人为什么别人会喜欢我就不会喜欢你怎么没想过你的女儿也会喜欢这样的东西你怎么没想过送你女儿一些什么这些年,钗黛裙钗,哪个不是官里给做,你给我过什么吗如今反而拿了我房中东西送人你问过我吗”
宁氏倒是没想到念莜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是一呆,呆了会儿,喃喃地道:“你只知道想着自己,可曾想过我,我的脸面呢”
念莜听闻这个,嘲讽地一笑:“母亲,你只想着自己的脸面,却未曾想过别人的脸面。要说脸面,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往日陪嫁的那些东西,你的亲生女儿可是未曾见过半分,都去了哪里还有前年那个紫金串子,我说好看,你还不是转身就给了盛楠。若你手里有多少私房,那也就罢了,你爱怎么做脸面都可以,可是你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了外家去做脸面,如今却来挖了你女儿的东西前几身子弱,老祖宗送过来的那些补品,难道我就真不需要你可曾为你女儿想过半分”
说完这个,她看着震惊不已的母亲,昂起头来,挺直了腰肢。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为我做脸面,以后我也不需要为谁做脸面。母亲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但只是儿女的东西,若是公中给的,母亲也别想着惦记就是了。”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也是绝了,若是以前的念莜,一个孝道压下来,她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可是如今重活一辈子,却是没什么顾忌了。
说完这些,她转身走出去了。
这屋子门关上,外面嬷嬷丫鬟也不敢凑近,并不能听到里面说了什么,但只是看念莜冷着脸出来,都知道必然这母女没谈好,一个个惊惶地望着念莜。
主子吵架,上面责罚下来,最后倒霉的还是做奴婢的,是以一个个都吓得面无血色。
念莜明白,自己和母亲这么一吵,虽不是撕破脸,可也是让人看笑话的。不过笑话这种事,别人爱看,也就随她去吧。
至少经此一次后,何家上下所有的人都将明白,何念莜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该软的时候她自然会放段,可是该硬的时候,她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