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介的话雪奈听到了,不置可否。年轻人总是这样格外自信,自信爱能包容一切,自信所有的伤害都来得及弥补,可谁告诉他们明天一定会到来呢?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我养大的孩子性格如何我最清楚,她只是耳根子软,不忍拒绝对自己好的人,不是蠢。”

“可惜在她心里,我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雪奈懒得理会得意洋洋的武田介,吩咐侍女:“把美莎叫进来。”

漩涡美莎早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见苍耳来开门不等她开口就冲了进来,将武田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方才松了口气。

雪奈:“怎么,担心我吃了他吗?”

女孩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义母~”

“如果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是,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前段日子,大名向我提起想将你许配给仁。那孩子……”

“不是的,义母。”不等雪奈说完,美莎急急打断她的话,“在我心里,介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不会有比他更好的。”

说完,两个小年轻对视一眼,眼中除了彼此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最好的?所以你明知他给你下了毒,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是吗?”

“不,不是的……”漩涡美莎被雪奈这声喝问吓得慌了手脚,“不是这样的,义母,跟介没有关系。而、而且,您在说什么呀,我、我不懂。”

“不,你当然知道。”雪奈俯下身来摸了摸美莎的脸,毫无温度的手掌让她脸上差点冒出鸡皮疙瘩。可她不敢躲,更不敢放松下来,直觉告诉她现在的义母很可怕。

“我病了,你竟不顾身体取了好大一碗药引给我,还不辞辛劳跑去神社为我祈福,真是孝顺的孩子。那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幕后主使人,只因为一个可能,就毫不犹豫地决定顺水推舟帮他达成所愿。”

雪奈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还有昨日,我说等我死后让你们带着我的遗产去过自己的生活,好孝顺的姑娘,竟然一句不提安慰我、救我的话,只利落的道谢。我……”

‘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孩子?’这句话被她含在嘴里不曾出口。

太狼狈了!问出这句话,那我也太可怜了。

雪奈不说,自有人替她说。苍耳和天南星作为贴身侍女陪伴她几十年,美莎也是她们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呢?那个初见时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只有蜷缩在夫人怀里才能安睡的女孩,怎么就一点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武田介就那么重要吗?爱情就那么重要吗?比十几年养育之恩的母亲的生命更重要?

“美莎小姐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火之国的吗?如果夫人不曾收养你,现在的你能好好活着吗?那些流落在外的漩涡有多可怜,你知道吗?夫人待你有多好,你全忘了?初来时你身体不好,有一次起了高热数日不退,是夫人日日夜夜守着你,逼着医生全力治疗。”

“再后来,你穿的每一件衣裳,吃的每一顿饭,晚上歇多久,食量如何,心情可好,夫人哪一件事不过问。宁愿晚上熬夜看公文,也要挤出时间陪你吃饭玩耍,教你读书习字,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恩将仇报?”

苍耳不说还好,这话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往外冒,直接击穿了漩涡美莎脆弱的自尊。

“她那样也算对我好?”女孩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尖刻,像利刃一刀刀刺进雪奈心里,“她不过是把我当一方救命的药在保存罢了。”

“出门回家要管,穿什么衣裳要管,吃什么饭要管,就连什么时辰睡觉什么时辰起都要管。我是个人啊,不是没有思想的物件。被这样从头到脚管束着,和她养来逗趣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分别。”

“关心我?是关心自己的救命稻草才对吧,只有我活着,健康的活着,她才能好好活着不是吗?”

“如果夫人不关心你,为什么取血那么克制?明知道你的血可以让她彻底好起来甚至恢复青春,她疯了不去做?”

“呵,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顺便彰显她的仁爱慈和。十几年养育之恩,多好宣扬的资本啊,总比被人议论勾结继子杀害丈夫强。”

“放肆!”天南星上前狠狠给了漩涡美莎一巴掌,“你……”

“南星,让她说。”听到最后一句话,雪奈彻底心寒,制止侍女没有意义地阻拦。

“我说得有错吗?”美莎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倔强,“为了权力地位,你能毫不犹豫杀死相伴十几年的丈夫,软禁真心待你的凜大人。我不过是个亡国的无名小卒,如果不是恰好能为你续命,你会对我那么好吗?像你这种利欲熏心没有感情的人,哪来的真心?又谈什么真心待我?”

“呵,呵呵……你竟是这么想我的?”雪奈怒极而笑,她捂着胸口,感受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一点点退去最后的温热。

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了,这个养女,她从五岁养到十七岁,看着她从小小一个雪团子长成明艳大方的少女,却原来从来不曾了解她。自以为尽心尽力,在她眼里却不过是为了保命的拉拢手段。

她收回前言,漩涡美莎不是耳根子软,是真的蠢钝至极。

然而终究意难平,雪奈没忍住追问一句:“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漩涡美莎犟着脖子,毫不退缩。

然而她对着侍女能够滔滔不绝肆意发泄情绪,面对雪奈却说不出同样的话。除了雪奈积威甚重,更重要的是心虚。义母对她真的一点真心都不曾有过吗?所有的关心爱护教导真的只是作秀?作为当事人,没人比她更清楚。

漩涡美莎强忍着不去细想,低头避开雪奈的视线:“我……”

“算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雪奈转身,华丽的衣袍下摆转出优美的弧度,慢慢远离视线范围。美莎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恐慌,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要发生了。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来谈谈利益与现实吧。”重新出现在雪奈脸上的笑容柔和却官方,不带一点多余的情绪。

“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如今说走就走,当我这里是开善堂的吗?”茶盏“咚”地一声被扣到茶几上碎裂成几瓣,屋内众人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是凜大人带我回来的,就算要还也不是还给你。”

“哦~不如我帮你问问他,这事谁说了算?”

谁不知道雪奈殿下是火之国有实无名的王,现在去问武田凜有意义吗?他除了认同还能如何?连……都不敢声张,生怕走漏风声,难道还能妄想他给自己出头?

美莎一脸屈辱:“那我就还给你。”

雪奈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还?头上的钗环、身上的衣裳,还是,你的命?”

这是羞辱,□□地羞辱,却也是大实话。

除了生命,漩涡美莎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身为义母的雪奈。甚至这条命,都是对方保下来的。

“那我就把命赔给你好了!”

武田介大惊失色:“美莎!”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女孩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雪奈看着这对“苦命鸳鸯”,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他们无地自容。事情又回到了起点,既然十二年养育之恩只能用生命回报,雪奈锦衣玉食地养着美莎,半年才少少地取一次血,就算她丁点发自真心的关爱也无,也不该受到这般怨怼。心存怨恨的漩涡美莎,可不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小年轻脸色青红交加好看的紧,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

“咳,咳咳……”雪奈又开始咳嗽了,虽然不像昨日那般大口大口呕血,嘴角依然沁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血色。尽管很快就被她拿帕子挡住,依然落进美莎眼中。

“……我累了,带他们下去吧。记住,报酬收足了。我这个人,不讲感情的时候,比谁都无情。”

美莎怎么想都觉得后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心中愈发愤恨不满。无情就无情,谁怕谁!

“是,谨遵夫人令。”随着苍耳一声令下,漩涡美莎和武田介被涌进来的护卫塞着嘴巴拖了下去。一个被当庭打了50仗然后关押□□,一个被拖到后堂割腕放血以还恩情。

“你们凭什么关押介?凭什么?”手上鲜血哗啦啦的流也阻止不了漩涡美莎死命闹腾,亲眼看着心上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已经足以令她心痛欲死,谁知这还不算完,竟然还要被□□。

“药引不过是拿来偿还殿下的养育之恩,但是美莎小姐,你不会以为你和武田介谋害殿下的事,就这么算了吧?让我想想,谋杀王在火之国是什么罪名来着?好像要被判处死刑?”

苍耳这话说得极刺耳。美莎当然没忘,她只是刻意忽略了。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多放些血就能顺利和心上人一起离开大名府,从此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也不能操纵她的人生。

又或许她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一向温柔慈爱的义母会真的要了她和心上人的命。这时候她倒是乖觉,将自己骂雪奈杀夫囚子利欲熏心的事抛诸脑后,雪奈在她心里又是和蔼慈爱的母亲了。

恃宠而骄的人,没了那宠,会有什么下场呢?

约莫半个时辰后,苍耳匆匆来报:“夫人,大名遣人带走了美莎小姐。”

“知道了。”雪奈落下一颗白子,棋盘上原本相互纠缠的黑白棋子高下立现。看似双方不分胜负,实则黑子已成穷途末路,落败就在眼前。

“你也坐不住了吗,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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