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

他四肢皆被束缚,周围是圆顶般的光幕将他包裹其中。他动作稍微过大,手腕脚腕住的铁锁便会骤缩加紧。

勾冶舔了舔唇边结痂的伤口,双目紧盯着前方这光幕结界在空中飞速旋转的阵眼晶石,他身后巨大长尾骤然变出,就要触碰那晶石————

“你还有尾巴呀?”他的尾巴突然被一双手擒住。

这声音十分熟悉,勾冶僵着身子慢慢回头。

姿容清越的凡人少女双手穿过结界,一手抓住他的尾巴,一手正在好奇地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绒毛。

她笑意浅浅,只着一身嫩黄的薄衫,长发随意垂散着,露出的脖颈仿若凝脂白玉,又细小亭亭,他只要伸手便能将其在掌中捏碎。

心随意动,他的手刹那间已经向她而去,那铁锁却忽地收紧,晶石闪烁,发出一声铮铮惊动了那少女。

她惊地松手,重心不稳地往后跌坐在地,双手也离开结界之中和他的尾巴之上。

勾冶尾巴撞到那结界被“呲”的一声烫到,勾冶冷哼一声,将尾巴迅速卷至了身后。

那少女懵懵懂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闻到他尾巴尖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惊声道:“你的尾巴烧焦了!”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要跑到勾冶身后,勾冶在结界中立即又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一人一兽僵持了半晌,那少女终于才好似迷茫地问到:“你不喜欢你的尾巴吗?”

勾冶沉着脸一声不吭。

这凡人女子一魄不稳,如今浑浑噩噩不过十岁孩童,见什么都新奇。

之间有那愚蠢圣女守着,他一直饱受这凡人女子的折腾。

现下那圣女不在,却是个好机会。

勾冶的银灰色巨尾在身后悠然地晃荡起来,他说道:“我不喜欢。”

那凡人女子席地而坐抱住双膝惊讶地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漂亮尾巴,感叹道:“可你的尾巴多漂亮呀。”

她满目童真向往:“看起来就像大扫帚......”

勾冶脸色又是一沉。

那女子双眼亮晶晶的:“还像会发光的雪花,但是摸起来软软的,还热热的。”

她突然爬进了一步,四肢伏地,歪着脸观察他的脸

“你长得也好看,还有尾巴,好厉害呀。”

勾冶被她的视线盯住,忽地浑身不自在地往后挪了半寸。

那女子也突然坐回去,左挪右动地不住回头看自己身后,嘴里念叨道:“我的尾巴什么时候长出来呢?”

勾冶也回了神,妖冶的双眼勾魂地一笑,突然说道:“你过来,我送你一条漂亮的尾巴.....”

“真的吗?”那凡人欢喜诧异,正要穿过结界。

勾冶暗自深呼了一口气:就算暂时逃不出去,这一魄任他吞掉也未尝不可......

“你要干什么?!”一声怒喝突然传来,紧接而来的还有一记神光,匆匆将那凡人女子往后击退。

时好冲上来扶住温从宁,而勾冶一转头,正和刚才施展神法阻拦,似笑非笑的沈宁意对视了。

勾冶心下一跳,面上也换上无畏和莫测的笑来。

“是你?”勾冶的表情无懈可击,无所畏惧,“凡人焉可成神,你不过也是个怪物罢了......”

话还未尽,他已经吃了时好一记法术捶打。

“你这只疯狗,还敢这样辱骂上神!”

勾冶压住喉咙一声闷哼,一抬眼见时好一脸愤懑,而她怀中的那个凡人女子还在好奇地盯着他。

他冷哼一声,又望向沈宁意:“若你真是什么上神,自然懂得我在说什么。”

“你刚才是要吞温从宁那一屡魄吗?”沈宁意冷不丁开口。

勾冶被猜中意图却并不慌乱,面色平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我没猜错,你曾经在留放之岛上待过,”沈宁意陡然笑了,“上次不见你原身,我本以为你是堕神。”

“但你那长尾之上有一罪印,”她遥遥看了一眼勾冶因伤了一角暂时无法收回的银灰色巨尾,“你是曾是一罪神神使吧?”

天境曾经设下八大流放之岛,无方便位列其中,都用以关押罪神或其神使,还有罪孽深重的妖兽。

后天境讲求所谓天道,废除了那八大流放之岛。八大岛的驮岛神兽接连离去,八大岛也接连沉入无妄海深渊之中,其中关押的罪神或早就陨灭,或流入魔渊。

只无方托山之兽已与无方肉骨相接,长做一体,后又山神阙如劈开海魂与岛的魂系,无方才得以留下。

但无方身承上古诅咒封印,灵气不畅,四处漂泊,进出困难,便也渐渐成为传说。

沈宁意接管无方时,其上妖兽横行,承重神兽化作地神虞庆,劈魂系山神阙如一斧之后便耗尽修为陷入沉睡。

如今的无方那一隅之地的安乐,是沈宁意用血肉所铸成。

勾冶并不知道这样,他没想到万年过去,这世上竟然还会有看得出罪印之神。

他古怪地看了几眼沈宁意,忽地嗤笑道:“那又如何?”

“神界早无流放之境,这位神君难不成还想将我抓回去不成?”

时好在一旁听得惊奇万分,勾冶来她族不过千年,族中知道他来历的魔少之又少,族长却对他异常信任,现下她才知,原来这疯狗竟然曾经是位神使。

时好将勾冶打量几眼,心道难怪他身上魔气总是不重,原来还有这等渊源。

只是若他曾为罪神神使,如今却堕入魔渊,想必他的神君早就身死道消,这只疯狗来她族群之中,到底有何目的?

时好心直口快,已经质问出声:“你的身份族长可知?你潜入我族到底是何居心?!”

勾冶并不理会时好,他突然对眼前这凡人神砥有了些好奇:“你身后连神光都无,想来神号都未修成,怎会认得出这几万年前烙下的罪印?”

沈宁意拉着在时好怀中躁动不安意图靠近勾冶那条大尾巴的温从宁坐下,一边用神力探察她周身,一边静静对勾冶说话。

“想必你很痛苦吧?”沈宁意身前的温从宁又开始好奇地端详起她来。

“罪神的归宿是堕神,最后被天道磨灭。”

沈宁意伸手触摸温从宁的灵台处,几缕金丝从她指尖缠绕而出缓缓进入了温从宁的额间:“而你呢?”

温从宁目光顿时黯淡无光,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沈宁意眼神示意时好接住温从宁,时好立即上前将她扶住,又见沈宁意起身走到了勾冶那结界之前。

“本为妖兽,靠神砥而为神使,神灵身死,离开了流放之境,你若想活......”

她微微俯身与勾冶对视,沉静双目俯视着他:“只能不断吸食血肉。”

“但一旦你开始吸食血肉,便会与你身体中曾经烙下的神印而悖。”

“你不食则死,若食便会使你神印在你体内加速扩散,发作得越发频繁越发厉害,只待一日,爆体而亡。”

时好在一旁听得愣神,勾冶微微抬头,双目微盍,唇边勾着冷笑,却紧盯住了沈宁意。

沈宁意忽地直起上身,从高处垂眼看他:“我可以救你。”

勾冶身后的那条长尾遽然停止了摆动,他昂起头来看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带着蛊意:“你怎么帮我?”

他停顿了一刻,又讪笑道:“或者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等沈宁意回答,他笑意猝然消逝,微红的眼角带着阴鸷和不屑:“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上古诅咒封印,就凭你这神号都未修成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实、验、品?”

沈宁意心中一跳,面上却还是从容:“但我知道无方在何处。”

“我虽解不了诅咒,但可以送你进无方。”沈宁意笑容淡淡,看上去很好说话,“至少你不用再食血肉。”

“我凭什么相信你?”勾冶垂下头颅,“世间神砥狡猾,怕只有海内凡人才会痴痴祈求。”

时好听到那“无方”二字,已是出声道:“‘无方’!上神,那贺汀那张纸上写的不就是......”

“我可对天道发誓。”沈宁意打断了时好,回答勾冶。

勾冶慢慢抬头,不以为意:“起誓的神灵我也看得多了......”

他话未言尽对面的沈宁意突然隔着空气伸出手来,她的那只手虚虚成握,正在慢慢收紧。

勾冶的脖颈感觉忽然一股外力袭来紧攥,他被迫高昂脖颈,却一脸了然:“不愧是天神,咳......”

“就算曾为凡人又如何,不过一丘之貉......”

沈宁意面色淡淡,手上正在渐渐用力,却突感掌中被轻轻的神光击了一下,只在下一瞬间,光华暴涨,沈宁意被弹地被迫松手,立即施法护住一旁时好和温从宁。

光华突然渐渐消退后,那勾冶身前半空中突然有一灵体漂浮空中。

是一白须长袍的老人,身负淡淡神光,面容和煦:“神友手下留情。”

在场一人两魔皆震惊地望过去。

又见那老者笑道:“我是这小子的曾经神官。”

“我曾上到司命神殿一观星盘,知我终有一日消亡,而他也终有一劫。”

勾冶已经伏在原地,双手颤抖。

“然这一劫,却也可能是他一线生机。他日若神友得见此幕,乃是我在天地之间留下最后一声。”

“我三百岁成神,四百岁修成神身,五百岁修得神号。生而为神,是为天道,我深知重任,却最后辜负天意与苍生,若有一日此信得以见天日,这位神君,我有一语,转告神君。”

“神位虽重,却也不可负苍生,安于一隅。”

“是天道选择你我,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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