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左边!”
“往右一点往右一点!”
前方一群婢女围在树下,七嘴八舌地指挥着树上的连左。
小小少年郎一身劲装,按着指挥才摘下了风筝。而他动作幅度太大,将稍高处夹在树杈间的黑猫吓得又朝他凶恶地哈了几声。
沈宁意退后几步,默默远离了前面的人群,也站在了视野更好的地方。
她抬眼瞭望,仔细观察了半晌发现连左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她便又往后走了两步。
一旁就是池塘,前面衣裙小娘子着急地挤来挤去,若是凑得太近,极易被挤进池塘里去。
昨夜她将猫放在屋中留下吃食后,自己便去察看贺汀那方的情况,一回来却发现猫不见了,她出来找连左一并跟着,就看到了眼前这番状况。
一群放风筝的婢女的风筝缠上了树,那只黑猫也不知怎么爬了上去,可它身肥体胖,和那风筝一并卡在了树上。
连左小小年纪,却轻功甚好,轻松便摘下了风筝,只是树下一群年轻娘子见他年轻,逗弄取笑不断,倒让他出手犹豫小心来。
沈宁意站在池塘边看戏,正想施法安抚一下那只黑猫,耳边却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温娘子?”
沈宁意撩过眼去看,见卫青之正大步走了过来。
此人今日穿得光鲜至极,与沈宁意之前在牢中看到那个一身颓丧的人仿佛判若两人,尽管一头银发,却依旧身姿笔挺,与七年前那个翩翩公子相比,更添了几分沉稳。
像只求偶的花孔雀似的。
沈宁意忍不住心中暗笑。
卫青之已走到她身侧:“这是温娘子的猫?”
“倒也不算,”沈宁意淡淡应他,“不过这贼猫半夜中闯入我屋中,我本想打它一顿,谁料这猫这样没皮没脸地缠上了我。”
“我看它这样殷切谄媚,便留了它一夜,谁知它不知何时又溜走了。”
“不过倒也无妨,毕竟我与它都没有什么损失,野猫在野外,我在我该在的地方,它就跟没来过时一样。”
她浅笑着望向卫青之:“陆郎君,你说好不好笑?”
卫青之笑得霁月清风一脉疏朗:“温娘子说的是。”
“只是温娘子今日打扮这样精心,是要出门吗?”
沈宁意微昂下巴,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不过是从贺郎送我的衣裳里随意捡起一件来穿,再有我天生丽质加成罢了。”
“那就好,”卫青之笑容清浅无害,“城中将乱。”
“温娘子还是别出门的好。”
沈宁意微微睨他一眼,见此人唇边勾着淡笑,正往连左那处看去。
他倒是从容,可沈宁意昨夜却是守着贺汀熬了个通宵。
算了。
沈宁意懒得再同他计较。
昨夜官府粮仓被烧,也不知是白玉钦还是他的手笔。贺汀现下虽操劳不休,却也是他命中避无可避之事,只有如此他才能早日重回神位。
她想起昨夜不经意暼到贺汀那唇边的一丝血迹,一时心情复杂,也不再言语,只往连左那望去了。
连左听着一群婢女的指挥,终于拎住了那黑猫的后脖。
那树下一群人立即都长舒一口气,又有人开始调笑起他。
“哟,这小郎君好生厉害!”
“看起来年纪还轻,飞檐走壁居然不在话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许人家~”
一群婢女花一般笑做一团,逗得连左双耳赤红一片,羞涩地说不出话来。
他一手风筝一手沉甸甸的肥猫,腾不出手来害羞,只微垂着头憨憨笑了几声,又只见他提气运气双腿一动,就要从那树上一跃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黑猫在空中突然看见了沈宁意,他趁连左不备拼命挣扎,激地连左失手松开。
它又四肢一展就要向池塘边的沈宁意扑来,只是它身材肥硕,在空中仿佛一团黑云压顶,惊得一众婢女慌张四散,还有站不稳步子要往池水中掉的。
电光火石间,沈宁意手上已经向那猫施法,令其顺利向自己扑来,不至于直接四脚扑到地上。
而一旁卫青之也身形一晃,接连拉住好几个婢女,又忽地奔至她身前,接过了那只肥猫。
只听“扑腾”一声,沈宁意被卫青之挤水里了。
就在卫青之也拦到她身前的一刻,沈宁意想了很多,她可以不顾卫青之的撞击,原地巍然不动,但她此刻是温从宁,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娘子,除了被撞入水中,别无他选。
沈宁意心想,她还应该站得更远些的。
她的落水也终于令一窝蜂四散的婢女们止住了步子,她们最先看清的是卫青之,一群人立即慌乱地俯身行礼。听了卫青之的指令,又才从连左手中拿去风筝匆匆散开了。
而连左也惊得立刻奔至岸边,惊慌地正要下水,便见“温从宁”蓦地从水中站起了身来。
“温娘子”春衫尽湿,腰臂间的锦缎正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之上。
她发髻微斜,发丝湿了大半,半张脸上沾了水珠,晶莹得从她的唇边滚到脖颈之间。
她的皮肤被漾着微绿的水色趁得越发剔透如玉,容色艳丽不可方物。
她唇边微弯,眉目间却有冷色,正抬眸紧紧看向那抱着猫的卫青之。
连左不敢多看一眼,只立马脱了外袍,惊慌地垂着眼向她递过去:“温娘子快披上吧。”
沈宁意一双眼还是看向卫青之。
他生得高,如今她站在水中,被迫只能仰视他,而卫青之也不曾弯腰俯身,只是微微低头俯视,眸色深深,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宁意越发疑心他有故意的成分,两人眼神僵持半刻,沈宁意才移开视线,忽地笑道:“连小郎,我还未上岸如何穿衣?”
连左又才狠拍后脑,靠近了几步,暼她几眼又飞快收眼,片刻后才哆哆嗦嗦地向她伸出手来。
“不如我来扶温娘子上来吧?”卫青之忽地将那猫递给连左,俯下身来,将一只手伸了过来,双眼也含笑地望了过来。
“好啊。”沈宁意也抬眼不闪不避地望过去。
她心中一时掠过许多坏心的念头,比如不小心脚滑将他一起拉入水中令他吃几口污泥,亦或是无意用自己的的指甲狠狠挠他几道.......
“阿宁。”
沈宁意的手只离卫青之的掌心几寸,却骤然在空中停住。
几人都偏头去看,贺汀正一脸焦急地大步奔了过来。
沈宁意立即飞快收回了手,卫青之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而连左则如见救星地扑了上去。
“郎君可算来了!”
“温娘子落水了,郎君快去扶一扶娘子起来吧!”
贺汀匆匆上前,极为自然地伸手过来勾住她的手,又另一手伸向她的肩颈下将她直接从水中举了出来。
沈宁意只觉眼前风景一阵旋转,再一抬眼,自己已靠在贺汀胸前,被他的外袍包裹了。
明明身体虚地不行,力气还这样大,沈宁意打湿的手轻抚上他的胸膛,撩起眼来正和他对视了。
贺汀眼下还有一丝的青黑,模样却依旧清朗雅人。
此时他眼中含着担忧,流光闪动,极是动人。
他轻声问道:“阿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宁意轻轻摇头,眼风却若有若无地扫到一旁才站起身来的卫青之身上。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陆郎君撞了一下。”
“不过陆郎君是为了救我的猫,实在还要多谢陆郎君才是。”
“猫?”贺汀的神情一顿,抬眼看去,见那只肥猫又才从连左怀中挣脱出来,正朝沈宁意挪着步子跑来。
卫青之将那刚伸出的手收到身后,只觉刚才被她指尖轻触的地方有些发热,他悄悄地揉搓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一如往常:“此事是我之错,只望娘子海涵。”
“这猫在我府中跑惯了,东偷西藏,与温娘子才见过便又赖上了温娘子,实在是娘子好心。”
沈宁意并未注意贺汀神情变化,她弯腰抱起裙角的肥猫,还和卫青之客套了两句:“陆郎君此言差矣,郎君让我在此住上几日,我还要多谢陆郎君呢。”
“贺郎,我们走吧?”她话音刚落,才注意到贺汀神色与刚才有些不同。
“不好了不好了。”不等她细想,府中一奴仆忽地奔来,打断此方四人各自思绪。
“禀两位郎君,军队中有许多将士在值守时忽然倒下,城中现下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