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大夫诊脉完毕,又端详了贺汀面色,一番考量后才诊断说道:“贺郎君倒像是中了毒。”

“脉率无序,脉形散乱,似是一种慢性毒。”

不待白尔追问,方大夫已继续说道:“夫人却不必忧心,这毒不过是长期令郎君身子虚弱。郎君此次昏迷,是被这毒激起旧疾,又操劳过度导致罢了。”

“待我开出几贴药方,郎君吃过之后便会慢慢好转。”

白尔又将卫青之那开出的药方递给方大夫:“方大夫帮我看看这药方是否有问题。”

方大夫接过去详查一遍,回答道:“都是些温补的药物,正合郎君的症状,只是却不能解毒。”

白尔嗯了一声,神色淡淡也不知想什么,半晌她出声向那方大夫致了谢,又向方大夫请了个平安脉,方大夫便退下了。

白尔的视线终于又落回了沈宁意身上,她面上没什么笑意,只静静看着她。

沈宁意只觉她的视线充满审视,将自己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片刻后白尔终于说话了:“从宁,你一直呆在贺汀身边,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事......或者人?”

沈宁意心中明白白尔是在怀疑自己。

经过刚才这一事,沈宁意未免对白尔生出更多好奇,想知道白尔对贺汀之事究竟知道多少,是否又知道白玉钦才是杀害温从宁一家的真正毒手。

沈宁意正愁无人来告知“温从宁”背后真相,白尔就来帮她补齐“温从宁”的戏份了。

沈宁意佯装思索,少焉才摇头称不知。

白尔的眼神耐人寻味,她抚着孕肚,目光投在贺汀身上,语气似在闲谈,说的话却令人不可忽视:“你也许不知道,贺汀以前就中过毒。”

“自那以后,我便暗中安插人手在贺汀身旁,紧盯他的衣食住行,只是今日一看,原来我还是有疏漏。”

“这个疏漏,便是温娘子。”

她的话正中沈宁意下怀,但沈宁意此时仍在扮演温从宁,便只故意演成强装镇定:“夫人的话我不懂。”

“你真不懂吗?”白尔语气凌厉起来,“之前刺杀贺汀不成,便‘忍辱负重’留在他身侧下毒再害他,这不就是温娘子的所作所为吗?”

“连左说你与贺汀早已情投意合确认心意,我本以为你会就此收敛,却没想到......”

“夫人若早知道我给贺汀下毒,为何丝毫不作提醒?”沈宁意不再故作无辜,抬起眼来直视白尔,“还是说,夫人根本知道指使我的人是您的兄长。您左右为难投鼠忌器,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贺汀?您眼下再来指责于我,又是站在何等立场之上......?”

沈宁意话未言尽,白尔面色已经变幻不定,她似是想要站起来,却碍于孕肚,只能沉重地坐在一旁。

她双眉微蹙,一双眼与沈宁意僵持片刻,终于先败下阵来,别过眼去,深深叹了口气。

沈宁意面上仍分寸不让,见白尔那副逐渐神伤的模样却还是有些许心惊,手上不自觉暗暗施法稳了稳白尔的胎气。

“此事,是我之错。”白尔说话了,她握住床榻一角,目中溢满自责,“我分明知道兄长令棠执给你送药,却不曾出言阻止,只敢偷偷换了棠执的药。”

“贺汀虽与我不甚亲密,我却看得出他是真心珍爱你,我不敢告诉他,是深知他根本不会信我。”

“而我不去阻止兄长,也是不想让兄长知道我并未收心于宅院之中,还在暗中谋划,甚至知道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妇人趁着夜色匆匆赶来,周旋筹谋,又因身怀六甲早已倦怠不堪,此时却靠在塌旁,憔悴浮肿。

“温娘子,这些年来我难得见贺汀与他人交心。他既对你如此只好,你为何不能认真对待他?”

白尔眉头紧锁:“你与我兄长到底达成什么协议,他愿意做的事我未尝不能为温娘子达成,只要温娘子......”

来了。

“温从宁”马上就要知道“真相”,发现自己之前对贺汀全然误会,悲痛后悔了,沈宁意也马上就可以离开戏场了。

“夫人做不到。”沈宁意打断了她的话。

她声音冰凉寒人,冷漠生硬:“我要杀了贺汀,为我家人报仇。”

“夫人能做吗?”话音刚落,沈宁意已在袖中变出变幻成小刀的无意,她猛然举起刀像贺汀冲去。

情形危机,白尔惊呼一声,飞身扑向贺汀。

沈宁意看得心惊肉跳,手中已立即施法护住白尔胎像,又佯装被喝退一瞬,双目溢满仇恨,又要出手。

“等等!”白尔双眼圆睁,惊疑万分,“你家人不是贺汀杀的!”

“温从宁”怔愣片刻,瞳仁定定地落在白尔身上。

白尔眸子游移不定,似是忽地恍然大悟:“温娘子难道一直以为是贺汀是幕后主使吗?”

“温从宁”那充斥着仇恨的脸仿佛凝滞了一瞬:“难道不是吗?”

白尔拦在贺汀身前,心中惊慌难抑,却生生克制住了想要立即呼救的嘴。

她若是一叫,等贺汀醒来知晓一切......

她心中发紧,面上却依旧强行冷静劝道:“不是贺汀。贺汀如何对温娘子,想必温娘子心中有数,他既然爱慕娘子,为何还要伤害娘子的家人?他并非是那种人......”

“不是他,那是谁?”沈宁意冷笑着,又开始一步步向白尔靠近。

白尔环住孕肚,面上却依然从容不乱,一双眼紧盯沈宁意:“温娘子,你刚才被我吓退证明你心中还是良善的,你与贺汀相处这样久,他是什么人你心中难道还没有一点了解吗?”

“我敢发誓,此事绝不是贺汀所为。”白尔四指并拢高悬,目光灼灼不让,“我知道是谁。”

“温从宁”步子停住了,她站在原地,目中露出些迷茫和不可置信:“是谁?”

白尔踌躇再三,双唇紧抿,最终还是吐出了几个字:“是白玉钦。”

“温从宁”木在原地,面无表情,她木楞地往前走了两步,那柄刀啪地从手中脱落坠地,她长睫迟缓地闪动,片刻后眼中流露出些惊恐来。

白尔见她状况不妙,正要出言相劝,“温从宁”的脸上却倏地露出个笑来:“那不一样吗。”

她的笑容又飞快沉寂下去,像是已经想通一切:“一开始我就不该上山,如果不遇到贺汀,又怎么会卷入他和白玉钦之间的争锋。”

“我的家人也不会死......”沈宁意颓然地瘫坐在地,眼中流淌出泪来,“都是我的错。”

白尔扶着腰心中不忍,正要言语劝慰,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她侧脸去看,见贺汀的双眼慢慢睁开,似是听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白尔惊得扶着床榻一角站起身来,而“温从宁”也似乎察觉到贺汀醒来,一双泛着水光的杏眼正无措地往这方投来。

白尔心中一叹:“我先出去。”语罢她扶起腰,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这方贺汀一双眼看着头顶房梁默不作声。

只待白尔终于走出门去,为她二人合上房门,贺汀才闭了闭眼,又叹了一声。

“阿宁,地上凉不凉?”他声音有些发哑,却还是好听。

沈宁意正在心中暗思自己方才是否演得太过用力,有些虚假,蓦地听到贺汀一句关心,怔忪片刻才回道:“啊?”

贺汀:“......”

“阿宁,你能扶我起来吗?”

沈宁意只觉刚才和白尔“对戏”时营造的悲惨氛围已被完全打散,她噢一声,顶着哭得通红的双眼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贺汀坐了起来。

贺汀神色复杂地落在沈宁意身上,还未说话便先咳了几声。

沈宁意又回了神,重回了角色当中。

她泫然欲泣,站在塌旁好似不敢直视贺汀:“你都听到了吧。”

贺汀嗯了一声,还在劝慰她:“阿宁不必自责,我早就知道是白玉钦在背后主谋,只是眼下并没有他的把柄,才没有告诉阿宁。是我的错。”

他若这样好说话,之后“温从宁”要如何与他决裂?

沈宁意惊异地瞟他一眼,又蹙起眉来,轻咬唇瓣讷讷开口:“那你也知道我在给你下毒?”

“嗯。”贺汀答道,“我尚年轻,不过养一养就好,阿宁也不必忧心。”

从未见过贺汀这样好说话过,上次自己扎他一刀他提了好几回,怎么这次是这样轻轻放下的姿态?

沈宁意心中惊疑不定,正想着要怎么继续硬着头皮编下去,那厢贺汀忽地说话了:“阿宁,地上那刀就是你当初刺我那把吗?”

怎么又扯到那事?沈宁意顺着贺汀视线看过去,那刀横在地上,很是扎眼。

虽然她将无意剑变做刀,但那剑柄与刀柄仍然一致,背面还刻着贺汀刻下的“无意”二字。沈宁意心中一慌,飞快将那柄刀拾入袖中。

沈宁意似是听到贺汀轻笑了一声。

“怎么?”贺汀的语气忽地变了,“温娘还要留着之后再来刺我?”

沈宁意诧异回头:贺汀怎么态度又变了?

但这却是她此刻对贺汀正需要的情绪,她顺势冷着脸后退一步:“你我之间,本来就只有这种可能。”

贺汀声音冷清清的,没什么情绪:“温娘子若是真这样想,还是尽快离开吧。”

沈宁意还记着自己还有一场和贺汀的亲密戏份,她听得关外蛮夷还有一日脚程,那“温从宁”与贺汀同床共枕便是明晚之事。?

“我不走,”沈宁意语气坚定,“我伤了你,等你伤愈之后我才会离开。”

贺汀静了片刻,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沈宁意不管不顾,心道反正是最后几日和他相处,心一横,咬了咬牙坐在了贺汀面前。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贺汀青丝微散,衣衫微开露出内里紧实白玉一般的胸腹,双唇紧抿,苍白却更显肌肤如冷玉般明透。

他此刻双眸正定定凝视着她,其中光华潋滟,似有情绪正在翻涌不定。

沈宁意看不大这情绪,她心思飘忽,只盯着贺汀颊边泛起的玲珑酒窝,心中发痒要想戳上一戳。

她也终于彻底感受到贺汀已是个成年男子,他的宽肩窄腰,抑或是充斥着燥热的体温都近在咫尺。

可他还在病中。

沈宁意忽地想到,明晚他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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