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左在院中扫地。

夕阳从背后投过来,将他身前的影子拉得纤长。

他心不在焉地拖拉着手中的长帚,青涩的脸上笼罩着少见的忧愁。

温娘子和郎君像是吵架了。

连左觉得十分不妙,烦躁地揉了揉发。

昨夜郎君与温娘子独处时,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今日温娘子呆在屋内整整一日未曾出门,而郎君只在喝药时清醒了片刻,在这片刻时间里也没有过问过一句温娘子。

郎君性子冷淡,只在温娘子面前那般细致耐心,而温娘子温柔小意和郎君正好相配。更别说他二人皆生得惊为天人,除却彼此还有谁与他们更为相配?

连左又想起他二人相处种种,郎君给娘子暖手,娘子给郎君送汤......他二人实在天生一对啊。

不行。

连左猛然扔了手中的长帚,转身往厨房中去了。

他盛好了才熬好的药,又舀好了粥,放进盒中就往沈宁意暂住之地去了。

他敲开沈宁意的门,扭捏了半刻,才红着脸说道道:“温娘子,郎君今日都没喝药,想必是娘子不在的原由,能劳烦娘子去给郎君送个药吗?”

沈宁意接过食盒,还未说话,连左已慌慌张张地扔了句多谢便一跃而走了。

沈宁意诧异地看了眼连左的背影,思量片刻,心念一动,周身已换上新的衣裙。

她提着食盒就贺汀那去了。

并非是她不去看贺汀,只是贺汀就住在隔壁,沈宁意察觉到他睡着,便也不慌着往上凑。

另就是,她今日一大早就收到个坏消息:阙如、苟冶和温从宁一起在盛海荒漠失踪了。

东阳帝君派了童凤前去察看,却也没有寻到她们的一丝踪迹。

阙如与苟冶身上俱有无方的印记,沈宁意此时能感受到他二人性命无忧,却怎么也确定不了他们的位置。

眼下便只能等她此方事了亲自跑一趟盛海荒漠。

而今夜也是“温从宁”与贺汀最后亲密的一日,只要此事一结,她便可以离开了。

沈宁意观察贺汀那虚弱的身子,总要担心此事不成,故她在他药中略施了神法,令他身体暂时恢复健康。

这些都并不是最难办的事,如何要让贺汀心甘情愿,才是真正的难事。

沈宁意一边思索着,一边轻轻叩响了贺汀的门:“贺郎,你醒了吗?”

没有应答。

沈宁意轻轻推开了门,踮起脚尖踏了进去。

贺汀还睡着。

沈宁意将食盒放在桌旁,移步向贺汀走去。

他睡颜沉静,如鸦长睫静静垂在眼下,眼下的青黑终于散了些,玉肤玉骨,就算闭着眼也看得出是个好看的郎君。

沈宁意在他身侧坐下,心念一动,一旁银盆中便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水,巾帕飞跃其中,自动拧干了水分,又往她手中飞来。

沈宁意轻拈巾帕一角,垂手为贺汀擦拭面颊。

她动作小心,呼吸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孽缘。

她忽地想到那少司命说她命犯桃花,沈宁意眼下却只觉得荒唐。

她确实心动了,她要承认。可是这点心动就似一点萤火,只在一夜之间闪动,天亮便会消失。

贺汀衷情的人也从来只棠骑或温从宁,就算这两者都这是她扮演,但对这个凡人贺汀来说,都不是她沈宁意。

手中巾帕飞回了那盆中,沈宁意抬起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贺汀颊边若隐若现的小窝。

贺汀睁开眼的时候最好看,她心想。

这个凡人贺汀眼睛总是那样明亮,其中仿佛总有一团火焰烧着。看向她的时候,眸子里便只容得下她一人,就像把她放进了那团火焰中。

炙热灼人,缠绵浓稠的爱意常常从他的掌心或粘人的呼吸中传过来,欲图将她一并吞没。

昨夜两人不欢而散,但沈宁意知道贺汀根本不会怪罪“温从宁”多久。

他第一次就猜中了“温从宁”的意图,但他不说,他看着她挣扎,看着她颤抖地举起刀,还在她耳边温柔地叫她阿宁。

而第二次她给他下药,每一次送上门去的毒药,他都没有拒绝,就算昨夜他知道一切后,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根本不怕被伤害,或者说,他是在坏心地算计“温从宁”,以退为进,让“温从宁”一步步深陷泥沼不得脱身。

其实沈宁意不明白贺汀为何会爱上“温从宁”,若此刻真正的温从宁在这里,只怕也会跟她有一样的疑问。

沈宁意正愁要怎么循循善诱让贺汀和“温从宁”亲近,现下终于有了些头绪。

此刻若是温从宁本人在此,想问的一定便是那几个问题。

“温娘子。”她的思绪陡然被人打断,甫一垂目,见贺汀正握着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温娘子来做什么?”他又问道。

沈宁意低垂着眸子:“我给郎君送药,顺便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郎君。”

“噢?”贺汀坐起身来,“温娘还想继续给我下药吗?”

沈宁意将药端至他身前,却听到贺汀后面半句,登时故作发恼,端起碗来自己先饮了一口。

她佯装被药哭得皱起鼻子,又才把药递给贺汀。

贺汀接过药去一饮而尽,沈宁意又从袖中变出枚蜜饯递了过去。

贺汀将碗还给她,拒绝了:“温娘这样怕苦,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沈宁意将蜜饯放进嘴里,那酸甜便顷刻间荡开。

她假装迟疑地坐到贺汀身旁,终于开口问道:“贺郎,我对你只有两个问题。”

“贺汀,”她闭了闭眸子,似是鼓起极大勇气,“你是不是从来只是把我当作棠骑的替身?”

贺汀坐在床头,闻言轻笑了一声,眸子内闪动的光却依旧凉凉的:“温娘和棠骑一点都不像。”

“好。”沈宁意双手在膝上紧攥,“我还有一问,你明知接近你抱有目的,为何却不戳穿我?”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我在......给你下毒?”沈宁意将眼眶变红了。

“是。”贺汀答得很快。

“既如此,”沈宁意眼眶中盈满泪水,“是我一直误解郎君,伤害郎君,我向郎君道歉。”

“郎君为我家人报仇,还收留我如此之久,”她站起身来,就要盈盈跪下,“我身无长物无以报答,只此一身,愿意献给郎君。”

贺汀却忽地拉住了她的手。

沈宁意膝盖微曲,诧异地抬起头,微红的杏眼仿佛沾了春水,一俯仰之间便有泪水溅出,正滴在贺汀的手背之上。

贺汀的眸子静静的,与她对视片刻,他终于又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道:“阿宁,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才醒来不久,声音里带着丝清哑,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沈宁意耳边:“或者说,棠骑?”

沈宁意心中一跳,惊异地抬眸,一行泪水便漫出眼眶,从脸颊滑了下来。

这可跟她想的不一样。

此时应是贺汀拒绝,她再非要脱衣服,贺汀被药力和眼前活色生香的场景激得把持不住......

贺汀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腕住,指节落在她的脉搏处,沈宁意只觉那股热意沿着脉络一点点爬上她的每一根神经。

贺汀轻轻一拉,沈宁意便又坐在了榻上,贺汀面色郁郁,似乎是将这些话憋了很久。

“无意是不是很好用,棠骑?”

沈宁意一时震惊,一手落在被子上下意识用力攥紧————

贺汀被突然被掐,闷哼了一声,沈宁意蓦地收了手。

她脑中飞速运转:贺汀怕是怀疑她很久,此时认下未必是什么坏事,反正棠骑也跟她沈宁意没甚关系。

她的嘴动了一下,用闭上,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怎么认出来的?”

贺汀似是微舒了一口气:“......从一开始。”

尴尬。

沈宁意脑中瞬间涌现着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从一开始她的刻意逗弄,到之后的故作娇羞娴静......

她深呼一口气,半天才想到要说些什么:“......对不起。”

“但我做这些都是有原因的,贺汀,你知道我不会......”她抬头解释,却忽觉贺汀的五指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指缝之间,他的微凉指尖还轻轻滑过她软嫩的掌心,勾起一阵痒意。

“没关系,我不在意。”贺汀浅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想知道。”他身出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另一只手背上,引着她的手落在他的颊边。

他乖巧地轻轻侧脸靠在她的掌心,散落的冰凉黑发滑过她的手臂,他眼中的光却灼热地要将她吞噬:“阿宁,你刚才这样问我,是因为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

沈宁意眨眨眼,有些愣住了。

贺汀变得有点不一样,应该是药起作用了。

他现在就像自己从前养的那只猫一样,先用爪子挠你一下,又伸出舌头来为你舔舐伤口,但它的柔软湿热的舌头上勾着小小倒刺,每一次舔动都引得她头皮发麻。

沈宁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伏在他身前只余几寸的,好像是贺汀用手指头点点勾.引。

他容貌昳丽眼中含笑,呼出的热气燥热,粘稠地像触手一样缠了上来。

不妙。

他的唇色殷红润泽,看起来柔软地像软云。

沈宁意蓦地伸手按在他的唇瓣上,指尖便轻陷进去,碰到他微开的牙齿和软肉的尖端,他的舌头轻轻撩动了一下,沈宁意似触到了火焰,猛地收回了手。

贺汀眸色沉沉,冷静地像结了冰的冰面,沈宁意却看到他双眼里仿佛有撩动的火焰在冰面下一点点升起来,正在一点点意图她吞没。

他的唇是冰冷的,内里却是炙热的。

起初他轻轻的啄着她的唇瓣,一下一下,轻柔似水。

慢慢地,他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湿热的空气在两人的呼吸之间缠绕交织着,他的唇一寸一寸地吸吮着他的,那些吻越发像骤雨落下,在她的口中泛起涟漪。

沈宁意脑中的空白嘣地炸开,一点点往灵台上窜去。

贺汀却突然停住了,他的额头抵住她的,口微微张着喘气,笑意中好像有些甜腻的香气在两人鼻尖缭绕。

他说:“阿宁,是甜的。”

他又说:“阿宁,这种时候,嘴要张得大点。”

她木讷的张口,他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沈宁意睁着眼,只觉贺汀的嘴中的药味已经全被她扫荡一空,只有酸酸甜甜,在两人唇瓣之间来回温存。

她也终于看到贺汀半开的衣衫已经从肩头滑落,露出结实的手臂,和宽阔紧实的胸膛。

他的大掌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与自己十指紧扣,正紧挨着贺汀的胸口,挤压着他胸口的肌肉。

“专心。”贺汀呢喃了一句。

沈宁意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经瘫倒在床尾,双手被贺汀一手握住扣在头顶,贺汀便正在上方,毫不隐藏地,用双眼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哑地惊人:“阿宁,你现在是不得不做,还是心里想做?”

他的热气喷涌在她面颊之上,贺汀的另一手握在她的腰间,燥热的之间深深压在她的尾椎骨处,她只觉那烫意沿着尾椎一点点攀爬,激地她面颊通红一片。

他未等到回答,眯了眯眼,沈宁意顿时读到危险气息,不等他俯下身来便已经用神法将他敲晕了。

算了算了。

她本来就没准备为这等小事献身,本就准备用符咒变个假温从宁,自己在旁操纵假人便可。

却没想到刚才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现下还是算了。

沈宁意推开贺汀,往那窗口一看见外面暮色沉沉天已经全然黑下来。

但此事得在今日了了,她眼波流转,思索了片刻:她之前看到贺汀的命盘,贺汀便是今夜与温从宁更进一步,但她若让贺汀认为他已经和温从宁更近一步了,也未尝不可。

只用给贺汀一个加以乱真的梦。

沈宁意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又看了看塌上的贺汀,一时竟无语凝噎。

还好他只以为他是棠骑。

两人之间那点帐,她也暂时有些不愿再讨要了。

她呼了几口气,冷静了许多才抬手施法,给贺汀造了一个梦。

她喝了杯水,又别过眼去施法将贺汀身上衣物都除了个精光,再将他塞进了被子里。

床榻已经够凌乱了,倒不用她多做什么。

贺汀陷入了梦中,沈宁意要确保这梦真实无误,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看。

那梦中场景化作一团云雾水镜从贺汀眉间窜中,其内两人已经衣衫尽褪,缠在软被云塌之上。

她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忽地想到昨天自己的忧虑真是无稽......之谈。

而那张脸却是温从宁的,沈宁意越看越觉得古怪,别过眼去只听声响。

“阿宁,你再不会离开我了吗?”贺汀的声音从内传来。

随之还有一声只有水晶镜外的沈宁意和其内贺汀才能听见的呢喃声:“我活不长了,能不能不要再走了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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