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企谷的话让五姐妹敛声屏气,脸色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敛神屏息。

如果比企谷真的是卧底,那这个消息一定不能从她们这边泄露出去。

哪怕即使泄露了,对已经是“老大”的比企谷来说也影响不大,可她们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比企谷增加“出现危险的可能性”。

——她们已经渐渐在和比企谷面对面坐着对视的情况下,慢慢适应了比企谷之前成为极道大佬带来的冲击,兄妹之前的亲情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压过恐惧与紧张。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三玖若有所思,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比企谷挠挠后脑勺,“我应该会一直这样下去,因为我已经不必要回归身份了,现在的这个身份更对警局对我来说更为安全。”

“一直混极道?”

“算是吧……不过算不上混,”

比企谷摊开双手,

“现在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而已,我是他们的老大,我得对他们负责,得让他们有空饭吃。”

“可你不是?”

“一回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无间道做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比企谷说的煞有介事。

“这样啊……”三玖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五姐妹同时陷入沉默。

听着比企谷的说法好像没什么问题,按理说五姐妹这个时候就应该皆大欢喜的喜笑颜开,投入比企谷的怀抱,说“嗨呀表哥你之前吓我一跳”。

可是——

可现实哪有这么多的皆大欢喜和理所当然,很多东西都不会按人们想的那样进行下去。

就像你为了糊弄过某件事情费劲心力编了个理由,并让这个理由听起来逻辑自洽,于是就觉得别人应该顺利成章的相信……可就连真相都常常有人质疑,编制的理由又怎么可能不被怀疑?

“……可是,这还是听起来太梦幻。”

“——你怎么会是警察呢?你怎么会是卧底呢?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想去,迟疑了一会儿,三玖声音低低的,

“虽然你解释过了,我也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我也是我也是!”五月的附和随后就到,她困惑极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其他人似乎都知道点什么,唯独她一无所知。

“……”

一花、二乃、四叶都没有说话,可她们的眼神里也充满不解和困惑。

“……”

至于躺在地上早就醒过来可就是一直装死的一色,她也一声不吭,所以没人知道她怎么想的。

“嗯,这是当然,你们当然会有很多问题。”

——虽然没有那么多的皆大欢喜和理所当然,可比企谷倒没什么气馁或是慌乱的表现。

他甚至意料之中似的点点头,好像早就料到她们会这样想,

……他理解的,他理解无论是极道大佬还是卧底,这样的世界都距离五姐妹太遥远了,遥远到连想像和代入都无法做到。

卧底这种身份其实比极道大佬这个身份听起来更荒诞无迹,让人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和难以相信。

就连比企谷一开始从雪乃那里听到这种提议的时候,也觉得挺没有说服力……那荒诞得更像是英雄主义的喜剧电影而不是现实,

——虽然严格来说他的真实经历远比英雄主义的喜剧电影更来得荒诞和没有逻辑,可他是探员比企谷,普通人不是,普通人是不能接受过于荒诞的现实的。

这就好比你告诉你的同学你家里是黑社会,你同学大概不会相信但至少半信半疑,从此对你的态度谨慎不少;

可你要是告诉你同学你家里是fbi,那你同学只会觉得你怕不是个二傻子。

两者都是表面世界的。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可因为民间和官方的性质不同,人们更愿意相信哪一个是毋庸置疑的事。

比企谷就面临着这种困境,他想给自己一个好人的身份,可一个好人的官方的身份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因为那比他成为极道大佬更天方夜谭和荒诞无迹,完全没有说服力嘛。

可是宛如荒诞的讽刺剧的问题就是,比企谷之前实打实的千叶市警察局副局长的身份其实更荒诞无迹。

很滑稽,谎言不被人相信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谎言太荒诞,可谎言却比真相不荒诞太多了;前者至少有迹可循,后者干脆颠覆三观。

——然而,就是因为比企谷一开始就自己都觉得不相信,这种不自信的表现反而是好事。

因为比企谷从一开始就抱有不被信任的顾虑,所以比企谷才做好万全的准备与顾虑;

因为提前就设想了很多问题,所以比企谷才能和雪乃探讨得出所有应对方案。

也许准备周全的人不会常常等来幸运——可这样的人运气总归不会太差。

“我大概能理解你们的问题是什么,但是没关系,我刚才也说了不是吗?”

温柔地看着面前面容相似气质各异的五个妹妹,偶尔目光的余光还瞥上地上昏迷的某亚麻色仓鼠一眼,

——这一次,比企谷眼神里的温柔被五姐妹清晰的捕捉到,没再误会比企谷的眼神。

“我刚才就说这件事有些复杂,所以我会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比企谷带有磁性的声音比眼睛更温柔。

“总之虽然说来话长,但你们之后就会明白。”比企谷后背微微向后,浑身放松,一手轻轻搭在大腿上,一手放在茶几上,嘴角勾起轻浅的弧度——这让他看起来富有亲和力而毫无攻击性。

面对五姐妹困惑和审视的眼神,比企谷温柔的眼睛带上真诚的色彩。

他先是目光越过桌上的残羹剩饭,转头看着桌边放置的几个空的干净的茶杯,拿起一个,又拿起放在茶杯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雾气腾腾的热茶。

把热茶放到水边,轻轻吹了口气,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茶的水平面嫌弃褶皱,荡起层层波纹。

在这个过程中,比企谷得到了心灵的宁静和举止的从容。

比企谷慢慢耐下性子,心里知道自己大概要说上好久才能把这件事情解释地通。

他马上就要去伊拉克,呆在日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好多东西要收拾,稀少到堪称珍惜的时间可能要耗在这里很多很多。

——但是没关系。

虽然比企谷对不相干的陌生人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可对中野姐妹这样的亲人,比企谷永远都能抱有最大限度的耐心。

比企谷喝了口茶,把喝了一半的茶杯慢慢“啪嗒”一声放回桌上,茶水的表面再次荡起涟漪。

收回目光,低头润润喉咙,比企谷抬起头,双手收回放在全部放在大腿上,坐在五姐妹对面,眼眸微微垂,声音耐心从容又不慌不忙:

“……现在,我说与你们听。”

于是,五姐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嗯……”

恰恰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装死偷听好久的一色彩羽嘤咛一声,眼神迷糊好像刚醒过来似的缓缓睁开眼睛。

……

不知道等了多久以后,反正太阳都快落山了……而比企谷刚来的时候是中午之前,勉强算是早晨的时候。

门外,正对一色家门口的位置。

一众明显是高层核心、气质打扮各异的老老少少百无聊赖地站立。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个头矮小,弯腰驼背、后脑勺出奇的高的老头。

老头双手背在后面,笑眯眯的耐心看着面前的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高深莫测的模样……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走神。

相比之前表面维持正常,暗地里慢慢都是虚弱、外强中干的样子,现在的老头倒是表里如一,精神奕奕。

——是因祸得福、被八岐大蛇一击打的濒死,却以毒攻毒反倒治好困扰他多年暗伤的滑瓢老头。

“唉!”

身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

“大人在里面要待多久?”

合身笔挺的武士服搭配坐得笔直的腰板,气质如贵族武士,风流若翩翩公子的年轻男人挠挠头说道。

“……”奴良滑瓢瞥了酒吞童子一眼,“怎么了,你不耐烦了?”

“怎么会?”酒吞童子不满地看向奴良滑瓢,

“大人是我们整个种族的共主和救命恩人,他用生命为我们争取到最关键的十几分钟……所以不要说在这等一阵子,就算让我呆在这门口守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是啊,”奴良滑瓢眉毛一挑,理所当然地说:“那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啊,就是好奇,随口问问。”酒吞童子撇撇嘴,

“哦,那,。”奴良滑瓢给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我们需要等一阵子了。”

“那是为什么?”

这次还没等酒吞童子发话,旁边的外型冷峻,留长发刘海覆盖右脸、身穿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牛鬼听了半天了,插了个话。

“能是为什么?”奴良滑瓢耸肩,

“因为大人在乎她们,因为大人第一次拜托我们事情,让我们配合他办事……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比企谷大人会敷衍了事,很快就出来吗?”

“……”牛鬼若有所思。

奴良滑瓢摇摇头,“怎么看都不可能。”

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奴良滑瓢又抬手指指收尾的几百辆车:

“毕竟像这样的阵仗,可不好和家里解释的……坦白说我很好奇比企谷大人到底是打算进行怎样的一个解释。”

奴良滑瓢砸吧下嘴唇,“真不知道比企谷大人为什么把我们带过来整这一出,正常家庭和普通亲戚肯定不能接受自己的亲戚成为极道吧?”

虽然他们自己就是全日本最大也历史最悠久的极道,可他们依然不希望那个比企谷重来

“比企谷大人自然有比企谷大人的想法。”面相妩媚,眼神勾魂的成熟女人百目说话的声音酥酥的柔柔的,似乎在挠人痒处,

“我们可以永远相信比企谷大人,比企谷大人无所不能。”

说话的声音虽然酥酥麻麻,可竟然又很坚定且毫不迟疑。

明明是奇奇怪怪的大话说出来竟然好像说出了一本正经的真理的气势。

更离谱的是,后面奴良滑瓢竟然很信服的点头:“确实。”

牛鬼也深以为然。

酒吞童子更是由衷感叹:“确实啊确实。”

——自从比企谷拯救了妖怪一族,又被晴明附身过一次之后,整个妖怪一族包括高层在内就全都成了比企谷的粉丝,脑残粉多得一塌糊涂。

在他们眼里,比企谷八幡就好像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似的。

——这人啊,还是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到,说谁谁就来。

众人正说着呢,大门缓缓打开了。

比企谷领着中野和一色六姐妹走出门外,莺燕环绕的模样羡煞旁人。

……这一天,奴良滑瓢还是不知道比企谷到底和妹妹们解释了什么。

也不知道比企谷花费了多少精力和辛苦,

他只知道,在比企谷出来的时候,六姐妹的表情都是轻松而释怀的。

那种轻松和释怀,就像女孩的芭比娃娃失而复得。

就连她们看向比企谷时流转的眼神都满是开怀和温柔,是之前刚见面时的害怕、紧张、恐慌万万不能比的,

于是,刚才还在讨论比企谷要怎么做、以及怎么让女孩们接受极道的自己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看看六个人笑语喧哗的样子吧。

街道上安安静静,成百上千号静默的人海的上头,纷纷而散的叶子和花乘着风,飘舞在他们头顶。

——大概无论是女孩们还是作为旁观者吃瓜群众的妖怪们都知道:

今后哪怕花落的季节无数次轮回,同样的时刻也不会再次到来。

因为女孩们告诉自己,再也不会害怕表哥了,再也不要怀疑表格了,再也不能拖累表哥了。

“今天的风好大啊。”

被一片飞来的落叶险些糊脸,比企谷眯起眼睛,抬头看漫天纷纷扬扬的花叶,

“哎?”

五姐妹和一色闻声顿足,扭头歪着小脑袋看比企谷——

今后,再逢鲜花盛开之际,她们就会回忆起比企谷八幡仰望花木的侧脸。记起这个荒谬又可怕、终生都要耿耿于怀的周末。

可无论这段回忆怎么想,大家的命运之轮都不断大幅回转着,向着前方遥远的未来。

……她们需要学着习惯比企谷表哥早已经不是那个贫穷落魄的少年,而是功成名就的大人物这件事实。

然后,抱着期盼和理想,做想做的事,去想做的地方,朝着未来可期大踏步前行即可。

她们以后大概也可以说上一声:“一切都有比企谷呢”。

或者“我哥是八幡”。

因为按照比企谷自己告诉的海盐所说,因为很多种种因素,他的地位固若大山,稳定得一塌糊涂。

总之虽然岁月依旧漫长,但已值得期待。

外面的大家都不知道中野五姐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只看到五姐妹之前还紧张抗拒得不行,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还当场血压飙升晕了过去。

可是被比企谷大人这么一谈心,就全部解决了问题,亲密的一塌糊涂。

简单来说就是闹别扭的小女孩被比企谷手到擒来——真不愧是比企谷大人啊。

奴良滑瓢呲牙一笑,眯着眼转头低声对身边的牛鬼和酒吞说:“嘿!真厉害!”

说的时候他还用右手在腰间竖起个大拇指。

“……”

六个女孩跟着比企谷走到车边,比企谷示意女孩们上他所在的车后面的那辆加长豪车。

比企谷打了个响指,动作潇洒而轻松,吩咐随意却不容拒绝。

“来个人,送送这六个可爱的女孩。”

——女孩们立刻就看见比企谷对这些人的号召力。

虽然没想到女孩们也要上车,可司机到底还是训练有素,加长豪车上的司机立刻开门跳下车,一路小跑到后面位置给六姐妹恭敬开车门。

除了一色彩羽外,中野五姐妹到底是阔过的人,以前倒也不是没享受过司机接送的待遇,按理说不会不适应。

——可现在给她们恭敬开车门的司机是穿西装戴墨镜,身材壮硕得好像要撑爆西装,裸露的胸口上满是刺青的“司机”。

所以六姐妹还是被吓到了几秒。

回过神来,六姐妹上了车,车门被司机小心而轻柔地轻轻关上。

做到驾驶座上的时候,司机声音低沉且恭敬地问话,全程不敢回头看,

“大小姐,您们要去哪?”

大小姐——这个称呼她们有多久没听到过了来着?中野五姐妹的意识有点恍惚。

一色的感觉则是很新鲜,显得兴致勃勃的模样。

五姐妹的恍惚很快就过去,一花发现其他四个人都在看她。

轻咳一声,一花作为意见代表来回答司机说:

“火车站,我们去火车站。”

“叮咚——”手机铃声和一花的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

“好的大小姐。”司机先干脆利落地回答一花,且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清晰、恭敬,这是既怕吵到贵人又怕贵人听不清,害怕对贵人失礼,

说完司机又看手机短信,短信来自比企谷车上的司机,那边传递了来自比企谷大人的最高指示。

放下手机,司机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准备出发,

“啊,大小姐们,请您们坐好坐安稳,整个车队将以我们这辆车为核心,行驶到您们的目的地……也就是说,比企谷大人会亲自接送您们。”

现在周日快晚上了了,时间差不多了,她们要回千叶上学了。

一色的外公外婆都不在家,要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来,所以她们六个只能先走了……这是下午的时候外公外婆打电话过来说的通知。

那就正好顺便搭比企谷的便车去火车站,也感受一下比企谷平时的经历……这是二乃的主意。

这里面,要说没有二乃虚荣心作祟的成分那肯定是在说谎,不过比企谷本人倒是对这种事情非常乐意。

老实说,他就喜欢自己的亲朋好友能因为自己而享受到极多福利的感觉,那可以满足比企谷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再说,钱挣得再多,不就是给家人花的吗?地位走的再高,不就是给家人用的吗?

比企谷不是喜欢分享,他只是不吝啬。

“啊,这样啊……好,我知道了。”

一花继续和司机说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从容,让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不能露怯,不能给比企谷丢脸,更不能被察觉到什么东西,给比企谷带来哪怕一定一点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

——这是一花早就在心里想好的原则底线,之后还打算叮嘱给二乃一色她们。

——按照比企谷的说法,保密当然是最好的,所以哪怕是她们的父亲,也就是比企谷的亲舅舅都不要告知。

“轰隆隆——嗡——”

好听而有力的发动机轰鸣,轿车开始平稳驾驶。

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去车队,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姿态堪称猖獗。

行驶在路上的时候,谁也没说话。

司机是因为出于对比企谷的狂热崇拜而不敢和比企谷的妹妹搭话。

一花一色六姐妹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里的气氛莫名变得压抑起来。

可这种压抑已经不会再对一花一色六姐妹的心态造成困扰……毕竟她们已经知道一切了。

一花默默转头,透过车窗看窗外。

窗外景物变换飞快,一花看到,车窗外的马路上,所有车见到自己这边都躲得远远的。

她还看见路边的行人们又全都驻足拍照,目光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料想一定有艳羡和敬畏。

……这种感觉是一花从未体会到过的。

她的大脑恍惚了一阵子,

在恍惚的空当里,一花从黑色车窗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粉色的头发,清冷沉默的面容,冷厉的目光,紧抿的嘴吹,还有倚靠进背后真皮座椅的坐姿。

车窗里的那个人坐在内饰极其豪华的车里沉默无言,而车外的行车又全都是路人避让闪躲、艳羡敬畏。

“……”

……大概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不知道为什么,一花忽然感觉,自己这幅样子莫名地好像极道。

——不像正经意义上的极道,

像极道的高层,极道的公主殿下。

她现在无疑表现出的气质竟然和她现在突然得到的身份莫名契合。

……好像,有点那味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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