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比企谷与雪乃的预料,哈克耶在门前的时候没有再哭,她抿起嘴唇,绷起精致小巧的脸蛋,作出坚强的模样。
她像大人训斥自家小孩子似的严厉训道:
“你是不是谋算计划了?”
“啊,”和面对比企谷的时候完全不同,莱默不知所措。
他可以和任何恐怖的人花言巧语,也可以和所有大人物嬉皮笑脸,甚至可以硬下心肠谋划牵扯全世界的阴谋,与世界为敌。
可是在她面前,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两只手都局促地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好。
他抬起手,似乎想打招呼,抬到一半又放下;他把手插进裤子的两个裤兜,很快又拔出来;最后,他只能把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放在两条大腿的两侧,却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低下头,像做了坏事的孩子面对家长,只用很低的声调发着颤音:“……是。”
这幅样子让哈克耶眼眶一红,可她强行忍住,仍然板着小脸,用生硬的语气问:“那你是不是导致了无辜的路人死去了?”
“……也是。”
哈克耶单薄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声音更加生硬:“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伤害无辜的人吗?”
“我从来没伤害过无辜的路人……”
……莱默声音嗫嚅着向女孩交代了他的事情。
哈克耶大概缕清了莱默计划的全部——按照时间顺序从头到尾。
莱默,这个恐怖可怕的男人将守护者真教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在他的屁股后面吃灰吃了三年的过程中,已经顺便悄悄盗取了36座金字塔里的宝藏。
他将36座金字塔里的一切宝贝都取出来填充并加强仪式,生怕效果不够……可他就是找不到最后一座神殿,也找不到仪式的关键:传说中的正21面体。
所以他不得不故意坐了飞机,并及时透漏消息,为了不让鞋教徒准备周全,他还专门选了临时开放的飞机。
他知道他必然会吸引那些已经红了眼不顾一切的鞋教徒动手劫机,而一旦劫机,鞋教徒就必然会被愤怒的协会逼到绝境。
这个时候的鞋教徒就必然会像历史上的那样,派遣最后的种子进入最后的神殿,以谋求鞋教的死而复生。
全过程都在莱默的掌控之中,鞋教、协会、媒体等等全都在莱默的算计之中,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飞机上的那些顾客了……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次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主意了,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抵达那座永不苏生的大神殿……”
“永不苏生的大神殿?”
——然而哈克耶似乎抓住了让她害怕并觉得恐怖的细节。
哈克耶瞪大双眼,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反应很大,
“你亲自去那里了?!”
“……?”莱默没说话,有些慌张与不知所措。
“……”比企谷和雪乃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去的时候没有向哈克耶提及那个地方,可是看现在她的反应,难道她知道那个地方的什么东西吗?
……哈克耶过去是守护者真教的圣女,倒还真有这种可能。
哈克耶的身形摇晃地更厉害了,甚至比听见莱默算计协会时的反应还要厉害,脸色苍白,呼吸不畅,连说话的声音都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是说过很多很多次了吗?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说无论怎么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去探究守护者真教最深处的奥秘,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我没事啊,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莱默低着头没看见哈克耶的脸色与反应,只以为哈克耶是担心他的安全,不让他探究守护者真教的秘密以防让自己陷进去,
“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一直都怀疑正21面体在里面……”
“怎么可能有啊!”哈克耶一声尖叫,打断了莱默的话。
莱默愕然抬头,看见哈克耶崩溃似的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地闭眼,脸色一下子就慌了,“你别生气啊,你千万别生气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但是千万别生气啊……”
他语无伦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不能看到哈克耶这么难过,忍不住从床上下来,鞋也不穿,赤着脚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走来,却被玻璃门阻隔,无法触碰哈克耶。
他脸色狰狞,“砰砰砰”用力锤着玻璃,可玻璃们纹丝不动。
哈克耶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地摇头,声音里蕴含非常复杂的种种情绪:“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犯下大错了啊,你犯下大错了啊莱默!”
莱默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啊?”
他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哈克耶反应这么大,好像莱默犯下了毁灭世界的错误一样。
““我想我可能知道协会的麻烦是什么了,莱默,你把恶魔放出来了。”哈克耶断断续续地说,身上颤颤巍巍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莱默急坏了,他连忙追问,可是却得到不女孩的回应。
比企谷和雪乃面面相觑。
比企谷莫名想到当初在“永不速生的大神殿”里的一幕幕……想到他们刚进去下面的时候,看见阿沙路克与亚里巴哈正在祭祀。
……似乎一开始只有一个怪物爬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表现好像并没有异常,直到所有的怪物都纷纷破壳而出的时候,他们才惊慌起来。
【“怎么会……我们应该是完全按照仪式要求的做的,怎么会苏醒这么多守护者?”
“胖子,守护者的眼睛,会是红色的吗?”
“不……这、和记载的不一样。”】
……似乎,当时的他们确实那么说过了。
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出乎意料的变化?是他们自己,还是……
比企谷又想起惊愕慌张的他们转头瞥见莱默时的反应——惊愕、震惊,到恍惚、茫然,再到恍然大悟、释怀,最后转变成怨恨与绝望,再从强烈的不甘变到最后的漠然麻木。
这些反应绝对不只是看见自家教派的叛徒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是在那个瞬间明白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他们在死不瞑目的最后,留下那些让比企谷和莱默都觉得莫名其妙,只以为是临死威胁和诅咒的话: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啊,莱默!”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会成为世界的罪人……莱默,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因为,你们释放了最古的恶魔啊!”】
……现在想来,那些驱使着他们在恐怖怪物嘶哑的诅咒与咆哮中不顾自己死活,怨毒发出的最后遗言,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无能咆哮和胡言乱语。
……这个女孩,作为守护者真教的圣女,将要侍奉邪神的女人,一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不会有的,那里面什么宝藏都不会有的。”
女孩无力地跪在地上,用了好久才把心里的种种情绪压抑下去,勉强抬起头,无力的目光与身前焦急趴在玻璃前与他对视的莱默对视,
她先抿抿嘴唇,然后才说道:
“三十六座神殿,还有夜空外的哨塔,每一个塔里都有守护者真教隐藏起来的宝物……可是最后那座‘永不苏生的大神殿’里,却一定什么宝物都没有,因为守护者真教不敢放。”
“……不敢?为什么?”莱默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满脸的茫然。
“因为在守护者真教口口相传的核心机密中说,那个地方里面,有很多怪物,还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莱默抓住并重复其中一个词汇:“怪物?
“对。”看着莱默的眼睛,哈克耶慢慢点头,“看来你已经见过它们了……但你一定没有看见那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吧,不然现在你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莱默眨眨眼睛,心头的困惑越来越多了,哈克耶的视线让他忍不住紧张:“什、什么意思?”
“……”站在一边的比企谷和雪乃的胃口也被吊起来,忍不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可哈克耶却答非所问:
“你知道守护者真教这个名字的意义吗?难道你就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守护者真教一个鞋教,竟然会会有‘守护者’这样一个名字吗?”
“我当然疑惑过,我也的确不知道为什么,我还问很多教徒,可是都没人知道。”莱默低声说,“我本以为这和教派供奉的邪神有关,可是那尊邪神也不叫什么守护者啊……”
“这关系到守护者真教的核心机密,也关系到守护者真教的起源。”
哈克耶缓缓站起来,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讲述了一段被尘封在千年历史中的古老往事。
“在最初的时候,守护者真教并不叫守护者教派。”
“关于守护者真教,最早最早的起源,其实可以追溯到比一千年更早的过去,甚至是公元前3500年诞生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古巴比伦文明。”
“古巴比伦文明为什么会消亡,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座永不苏生的大神殿和古巴比伦文明有关,当古巴比伦文明在公元前539年消失的时候,那座金字塔就伫立在那里了。”
“在最初的年代,那里不只有金字塔,还有一做繁华的无名古城。这座城市没有活动的居民,城里所有的生命都沉睡在那座永不速生的大神殿里。”
……那些生命都穿着丝绸做成的衣物与黄金做成的首饰,他们全都长相俊美、气质雍容,拥有强大的个人实力,并掌握古老文明成体系的深奥知识,还有很高的礼仪素质。”
“他们自称是巴比伦的遗民,自称是这座金字塔的守护者,也自称是……世界的守护者。”
“他们自称为守护者并不是没有原因。他们说他们在看守一个封印,封印就在那座金字塔里,里面有不可思议的怪物,
……那是可以毁灭世界、恐怖至极、可以弑杀神明的可怕怪物,凡人连看祂一眼都会精神崩溃、身体变异。"
“他们用自己的气息与血脉的力量巩固封印,而金字塔有不可思议的功效,只要他们在金字塔的营养舱里沉睡,就能极大延长他们的寿命,减少身体的损耗,从而让封印一直存在。”
哈克耶抿抿嘴唇,顿了顿才继续说: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的确是世界的守护者。
他们大多数人还都在壮年甚至青年,有的三十来岁,有的才十几岁二十几岁,可他们没有一个不是陷入永久的沉眠,和死了没有分别——他们的确为封印怪物做了很大的牺牲。”
"那个最核心的金字塔之所以叫做永不苏生的大神殿,也算是他们的美好期望,他们希望塔里被封印的怪物永远都不要苏生才好。”
“然而他们其实一直有一个忧虑,那就是即使他们再怎么沉眠,也最多只能存活在金字塔里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后,巴比伦遗民全部衰老而死的时候,被封印的怪物就会破封而出。”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某一天,有强大而不可名状的邪神眼红这座金字塔与城市的威能,驱使他的使徒与信徒进攻这片沉寂的土地,打破这个地方的安静。”
哈克耶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巴比伦遗民的力量很强大,那是继承自极端强大的古文明伟岸力量,但是邪神的信徒们力量同样不弱,尤其是那几个邪神的使徒,更是恐怖的一塌糊涂
……所以即使无数巴比伦遗民复苏,双方也只是势均力敌僵持不下。最后,邪神亲自降临。”
“然而就连那个邪神也忌惮巴比伦遗民手里掌握的底牌,并且祂更忌惮被巴比伦遗民封印的那个怪物,祂不愿施展过多的力量惊醒怪物的沉眠;
所以邪神与巴比伦的遗民们达成了协议,他们做了一笔生意。”
“他们会改信邪神,为邪神提供信仰,并献上他们掌握知识与技术的一部分给邪神;
而作为交换,邪神要赐予力量,改造他们的身体,为他们提供更长久的、能够让他们长生不死的力量。”
“这股力量将这些守护者们从长相俊美的人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恐怖干尸,他们却因此可以更为长久的守护这个世界……他们为了看守那个恐怖的怪物,本就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可他们又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再后来,过了两三千年,邪神附身到人类的身上找到他们,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说自己曾经盛极一时的强大教派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完全消亡,最近才刚发展出来的信徒又眼看着发展不起来……他失去了耐心。”
“所以他想请求巴比伦信徒们出任信仰祂的教派的教宗,并且运用他们的力量保证祂的教派可以长存于世
……这样一来,这个教派也就成了双方共有的教派。”
“于是,一个巴比伦遗民就从金字塔里走出,组织起那些教徒们,组成了一个让人信仰邪神,但是焕然一新的、双方共有的叫教派。”
“因为那个邪神的名字叫真知之王,而守护者又以守护者的身份为骄傲,所以这个全新的教派就叫做——守护者真教。”
“那之后,每次守护者真教面临必死的绝境时,都会派两个人做客商打扮赶往永不苏生的大神殿,用特殊的办法献祭自己,让一位巴比伦遗民苏醒,走出金字塔重建鞋教,从而保证守护者真教的长盛不衰。”
“……不过因为巴比伦遗民们都有自己的骄傲,他们不愿意在普通的世界与鞋教徒们为伍太久,更不愿意孤身一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在他们差不多发展好了教派,就会卸任教宗的位置周游世界,待看遍了这个世界,就会毫无牵挂的自裁而死。”
“……你是不是从画像上见过历代的中兴教宗都和其他教宗不同?他们是不是都是瘦黑的黑斗篷的形象,这就是原因所在了。”
“可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在名为真知之王的邪神找到巴比伦的时候,祂的教派本就有自己的教宗。”
“他是邪神亲自点化的使徒,因而有第五阶段顶级的恐怖实力。他虔诚地信仰着神明。
可巴比伦遗民一出现就夺走了他教宗的位置,并且那以后邪神就对他爱答不理,这让他认为是巴比伦遗民夺走了神对他的宠爱。”
“嫉妒夺走了他的理智,他发疯般的妒忌教宗,并凭借对邪神气息的感应找寻永不苏生的大神殿,用尽一切办法发起对教宗的叛变。”
“在掀起很大的动乱以后,他还是被处死了,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孩子在哪里。”
哈克耶的语气再次停顿,她贴近玻璃,抬起手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与莱默贴在那里的手相接。
她严肃地盯着她,眼神既认真又哀伤,声音缓缓地说:
“而那个真知之王的使徒、教派的前任教宗、强大的诡秘者的名字,”
“叫扎阿克·阿尔哈萨德。”
看着莱默茫然的眼神,她抿抿嘴唇,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继续讲下去,讲到故事的尾声:
“他的后代继承了他深入血脉的怨憎与疯狂,如果不能找到永不苏生的金字塔,这份执念会化作诅咒,折磨这个家族的子子孙孙。”
“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很多年后,他的后代里出了一位非常杰出、甚至堪称天纵奇才的天之骄子。”
“他的一生奇遇不断,在诡秘的道路上走的很远……很多资料显示他与不止一位神有关系,得到不止一位神的宠爱、眷顾与恩赐。”
“为了让后辈拜托这份诅咒的折磨,他真的花半辈子的时间,找到了黑色没有星空的沙漠,也找到了已经成为废墟的无名古城,还有里面永不苏生的大神殿。”
“听从血脉的指引,他大闹了一场,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玄奇故事,不幸惊醒了被封印的怪物,虽然怪物仍旧没有办法突破封印,可他却成为了怪物的坐标。”
“而这位神赐的炼金术士、弑神怪物在现世的坐标、超凡的诡秘者的名字……”
在莱默已经有所预感的视线中,哈克耶闭上眼睛,缓缓念出那个名字:
“——叫做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