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在巴比伦的背后,像是玻璃破碎似的,大片大片空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缝,很快像是碎掉的镜片哗啦啦掉落,露出后面的漆黑虚无。
在漆黑与虚无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一片寂灭,可是在寂灭虚空的深处,却隐隐藏着疯狂与亵渎的意味,危险而不详。
金色的光闪耀在巴比伦的身上,祂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在削弱,最后被整个世界排斥。
背后的吸力和世界的排斥力牵引巴比伦一步步坠入漆黑的深渊。
“……”
广袤的天底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无论是看见还是看不见,整片阿拉伯大沙漠上的人们全都朝这个方向远眺。
怪物不再咆哮、探员不再厮杀,他们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因为他们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是现在。
——天地皆寂。
只有呼啸的风声吹起浩荡的黄沙,还有破碎空间后空洞的回声,更衬托沙漠的空旷与此时此刻的寂静。
在空中面对面静静漂浮,比企谷平静地看着巴比伦,巴比伦也与他对视。
不可置信、疯狂、怨毒、痛恨……无数种负面情绪在巴比伦的眼里情绪流转,比企谷从没想过能有人的眼神能在短短一秒的时间里经历这么多的感情变迁。
最后,这些情绪一步步过度向平静、接受,最后释然。
——神就要有神的样子,祂可以狼狈一点,可如果连失败都不能接受,那她觉得就实在太丢人了。
释然以后才开口,在最后僵持的关头,巴比伦却连语气都变地缓慢,“我失败了。”
“比企谷八幡,你和莱默打败了我,这真的很让我惊讶。”
“我也很惊讶。”
比企谷笑笑,
“但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永远不要小瞧人类,这就是我告诉你的道理。”
“……你错了,比企谷八幡,我从来没有小瞧过人类。”
巴比伦与比企谷的目光对视,安静的水波荡漾,棕色的瞳孔像极了水中的月亮,美轮美奂。
祂平心静气地与比企谷进行最后的谈话,
——虽然祂身上微微颤抖的小腿说明抵挡力量的牵引并不轻松。
“我本来就是人类的造物,又怎么可能轻视人类呢?”巴比伦说的话大大超出比企谷的预料,“我只是恨人类,却从没把人类当做蚁虫。”
人类的造物……比企谷微微一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神明,但也不是神明;我生于人心,死于人性。”
巴比伦坦然地说,“我并非正统意义上的神明,虽然我确确实实是规格很高的神明。”
比企谷眉毛一挑。
眼前的女人苦苦僵持,已经翻不了天,所以他并不惧怕对方拖延时间。
于是,比企谷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小心地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巴比伦知道比企谷不会那么简单明白,还好祂也没打算只说那一句。
没别的什么原因,祂只是觉得,就像他认为比企谷的勇者故事值得青史流传一样,有些故事不应该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被后人知晓。
“我的名字就叫巴比伦,听名字就知道我和巴比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巴比伦先从容易听懂的说起,
“我是巴比伦的信仰、气运、精神、还有很多非常玄奥微妙的东西凝聚起来自然而然诞生的……详细解释起来可能有些微妙,你可以理解为,我相当于一个活着的、能以神的姿态降世的文明,是巴比伦文明的化身。”
“巴比伦文明盛极一时,作为‘那个’四分之一遗产的继承者,无论是权柄与神相媲美的人物还是高等级的诡秘者都不缺少,那种兴盛是你们现在的时代永远无法想象的。”
“而作为这样一个文明的化身,我的诞生惊动世界,让天上诸神颤抖,使深渊的恶魔叹息;从此巴比伦文明的强盛再次提升一个档次,有我在的时候,连神魔都不敢染指巴比伦的半分领土。”
比企谷眉毛一挑:“——可你还是被封印了,而且被巴比伦的遗民看守了几千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嘲讽意味……即使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实话实说。
也许巴比伦说的话里面有些信息值得琢磨,但比企谷不相信巴比伦说的全是真的。
——巴比伦文明的人可不会花费庞大的人力物力建造几十个金字塔、并甘愿变成怪物的模样也要生生世世镇压自家神明在那座永不苏生的大神殿。
……这种态度哪像是镇压自家文明的神明化身?分明是深深畏惧着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恶魔厉鬼!
以及,在巴比伦说的话里有一个值得比企谷在意的点
……继承“那个”四分之一遗产的继承者,什么叫《那个》?巴比伦是谁的继承者?
“那是另一个巴比伦。”
神明的脸上流露无奈的神情,
“我是巴比伦文明的神明……一直都是,无论这个文明的王朝如何变迁、也无论这个文明的执掌者是谁,我都是巴比伦文明供奉的神明。”
“可这种供奉到公元前19世纪就停止了,乌尔王朝灭亡以后的巴比伦文明不受我的庇护……他们是肮脏的罪人,是我的死敌。”
比企谷目光流露思索的神色,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从一个自家的神明变成被永镇几千年的恶魔?”
“……能发生什么呢?无非就是关于叛逆、血与战争,还有成王败寇的故事。”
巴比伦明显不想多说,关于这个的话题点到为止。
比企谷只是个听故事的人,他能听到什么取决于巴比伦想讲什么。
“乌尔王朝时期的我,不仅立足在那片巴比伦的土地上,还与人民紧紧联系在一起,那时的我绝非现在的我可以媲美。”
“……如果你面对的是那个时候的我,即使现在的你也无法抵抗我的随便一杖。”
“为了打败那样的我,那些叛徒们甚至私通了来自西方的大敌,所以我败了,但因为他们杀不掉我,所以将我镇压。”
“——当然,他们也不会好受,那些西方的大敌被我悉数斩杀,无一生还……听说他们在自家的经典上说了我很多坏话。”
“那些该死的叛徒在巴比伦的废墟上筑起新的王国,这之后整整一千年,我都被镇压在他们的皇宫下面,历代王国的最强者都会献上他的力量加强封印,使我不见天日。”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叛徒的品性虽然卑劣,可他们是真的擅长治理国家,也的确在武力上有些本事。
“比如说……我曾经孤注一掷,逸散出一点力量,诱惑并勾引引过亚述帝国派来的质子。”
“最后,我的投资对了,我赌对了,后来那个质子回国,很快就成为亚述帝国的皇帝。”
——可是结果却不太好。
“在我的力量的影响下,那个皇帝发动对巴比伦的全面战争……然而他们不堪一击,最后亚述帝国的皇帝自杀,国家被巴比伦文明彻底吃掉、一点渣滓都没剩。”
“再后来,到了尼布甲尼撒二世时期,叛徒们建立的新巴比伦王国达到最鼎盛时期,尼布甲尼撒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的我的问题,所以他搬迁了皇宫,修建了巴别通天塔,连通天地。”
乌尔王朝、亚述帝国、通天塔……
听见巴比伦的嘴里吐出的国家与事务的名词越来越耳熟,比企谷意识到一本厚重的史书在他的面前打开。
现在,他就像行走在历史之间,见证那段久远之前沧桑而古老的历史。
“尼布甲尼撒二世可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我在皇宫的下面看着他长大,看他一步步展露雄心,一步步成长到连我都看不透的地步。
……可那份野心成就了他,也害死了他。”
“他修筑巴别通天塔的目的不仅仅是我,或者说连我都只是顺带的,他修筑通天巴别塔的真正核心目的是想要借助通天塔的存在完成一个覆盖全巴比伦的仪式。"
“他想要借助连通天地的仪式,以通天塔为媒介,将天空的气运引下来,将地上巴比伦的气运引上去。”
“——简单来讲就是把天与地的气运运用仪式转换过来,”
“本来巴比伦文明最多还有三百年就要覆灭,如果仪式能够成功,就是给整个巴比伦改了命,成就崭新的“天国巴比伦”。”
“——这个计划被尼布甲尼撒二世命名为《举国飞升》。”
“就连天国巴比伦的气运得到以后要怎么办他都准备好了,尼布甲尼撒二世早就命令人修建了天国的雏形,只等气运一到,雏形的面积就可以迅速扩大,整个文明点的一切都转移上去,从此天国立于天上.”
“——那个天国的雏形就叫空中花园。”
“而我,则被转移到通天塔的下面,作为巴比伦气运的一部分,也可以看作是活祭品。”
“如果计划成功的话,我就彻底死去了……不过还好,举国飞升这种如此之大的野心,是不会成功的。”
“仪式失败的反噬汹涌而来,尼布甲尼撒二世很快就去世了。”
“他去世以后,巴比伦文明天灾不断,内部出现分裂,外面忧患重重。”
“这个时候。空中花园坠落天际、燃起熊熊大火,通天巴别塔被从中伐断,新的叛军与敌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忽然杀来。”
"那以后,波斯人占领了这片土地,本来还有三百年气数的巴比伦文明到此为止,就此终结。”
“可是在巴比伦覆灭前夜,有一只秘密部队奉先王密令,把封印我的装置从通天塔下带走,带到这片沙漠来。”
“他们耗费了很多功夫,献祭了不少圣人和第五阶段,这才祭出来几十座金字塔,祭出来永不苏生的大神殿,把我重新封印,直到今天。”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这个精彩的故事确实不应该掩埋。
巴比伦最后又说:
“总而言之我说了这些,真正的需要让你记住的核心有三个:”
“一,光辉灿烂的巴比伦文明与我的过去,不应该被忘记。”
“二、恶毒的叛逆者,都应该去死!”
“三、重复第二条。”
比企谷思索巴比伦说的话,打量巴比伦的全身,有些默然。
虽然你是被封印了一千多年没错……可是那期间被那么严阵以待还能时不时搞出点事情来,怎么看怎像是电影里的究极大boss。
——这个人,就是盘旋在新巴比伦王国头顶一千多年的恐怖阴影啊。
比企谷砸吧下嘴唇。
“故事讲完了,你怎么还没走?”
“……你现在这样不会是装的吧?”
比企谷小心戒备,谨慎打量巴比伦哆嗦的小腿和弯曲的脊背,思索伪装成这样的可能性。
“吸引力越来越大了,我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点不用你催我也知道。”
“不过,在走之前,我要向你说一生谢谢。”
巴比伦静静地看着比企谷的眼睛,正好看见比企谷眼神里的茫然和错愕,
“什么谢谢?”
他现在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能搞出来幺蛾子。
明明厮杀到这一步,这会儿却好像跟谈心的好朋友似的;
明明一个要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即将死亡,但前者明显会早于后者……结果现在感觉好像巴比伦比比企谷更能撑似的。
“我这次回归世界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就是我要向这个世界复仇,我要让全世界都化作我的地上神国。”
“然而第一件事是为了第二件事服务。”
巴比伦神色悲戚地说,
“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太深,与巴比伦文明的联系也实在太强,所以我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世界之外的空间去。”
“可我又必须去那个地方……虽然当初的新巴比伦王国覆灭了,可那些叛徒还有不少活的好好的,他们变成了邪神,盘踞在世界之外,还污染了我的《汉谟拉比法典》……”
巴比伦一提起那帮人就恨得牙痒痒,
“所以我才想创建陆上神国,一是为了复仇,二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三是为了在陆上神国建成的时候,我能动身前往世界之外。”
“——而现在,似乎你算是帮了我一把。”
“所以我才谢谢你,你帮我省略了第一步的步骤。”
“虽然第一件事因为你的存在而切切实实地失败了,但我得承认,比企谷八幡,你真的很了不起。”
巴比伦与比企谷对视:
“你阻挡了我的复仇,成功拯救了世界。”
“不过现在,我要直接去做第二件事了。”
巴比伦的表情认认真真且热情洋溢:
“——还有人等着我去杀呢!”
该说的都说过了,祂张开双手不再抵抗,
任由吸引力与斥力共同推动她移动向破碎空间后的黑暗空洞。
祂转身消失在空旷的黑暗里,身型渐渐远去。
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留下比企谷在原地,眨眨眼睛。
……这样子的话,就结束了吗?
比企谷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可事情应该确确实实已经差不多没问题了。
——不过思考那些对比企谷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无论结束没结束,比企谷都没办法再关心了……他连自己都未必关心地了了。
比企谷的身影渐渐半透明,点点金色的光屑从他的身上飘扬起来,随风打着旋远去。
…献祭。
比企谷知道,他这次真的要死了。
暂时摆脱了战斗的紧张,突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情说不复杂不难受那是假的。
刚才还面对面看着巴比伦遭罪,现在就轮到自己去死了。
【振作点。】
比企谷告诉自己,
【同样是最后一刻,刚才巴比伦却能平心静气的面对,而祂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我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地直面死亡?】
立在半空,守在还没闭合的空间裂缝前,比企谷眼睛微微半合,嘴巴半张轻轻呼气。
气息渐渐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