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阴差阳错间的误打误撞,但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转机,江岁寒饮去杯中甜茶如是想。
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儿。
虽然大都是江不落一个人在说,江岁寒在听,沉烨坐在另一边,不时往江岁寒空去的杯子里续茶,直到一只手半覆杯碗浅浅推拒,方才放下。
江不落的目光扫来扫去,连互吹乱侃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虽然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具体是奇怪在哪里,但他就是愈发的不自在了起来,好似浑身爬满虱子似的,最后无奈只能随便找个理由结束谈话,拍拍屁股走人了。
屋中一下又安静了下来,唯余风雨拍打窗面的簌簌滴答声,像是某种好听曲乐的前奏。
江岁寒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雨的声音能让他心神宁静,他支着头,眼神有些放空。
未添新茶的杯中青烟袅袅散去,屋中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以致他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有些昏昏欲睡。
后知后觉的,他想起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那双将垂不垂的眼睫轻轻一扑颤,就撞进了两汪浓墨似的水里。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沉烨。
沉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情间万般温柔,江岁寒叫他看得有些发怔,恍惚间却忽然极其怪异的觉得,他同眼前青年看起来不大像是一对师徒。
可是不像师徒又像什么呢?
难得有些糊涂的仙师绞尽脑汁,问题的答案似乎离他很是遥远,在他从未曾踏足过的地域。
许是山是水?是风是雪?还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沉烨见江岁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神情也愈发困惑和苦恼,他有些不明所以,就轻声唤了一声。
“师尊,”他又道,“你在想什么?”
江岁寒道:“想你”。
他这下意识的回答显然令沉烨很是愉悦,但也很快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前倾着身子凑过去,“师尊,你在想我什么?”
江岁寒:“……不听话的混账东西。”
青年一噎,有些无奈,但他确实看出了异样。
江岁寒的的反应有些迟钝,但似乎并不只是困倦引起的,这令沉烨感到诧异,他下意识低头巡视起来。
不大的桌面上除却杯盏外一无所有,他有些迟疑地提起小盏,凑近嗅了嗅,扑鼻而来的茶果香,让他确认这只是很普通的果茶。
江岁寒确实喝了不少。
本是满壶的茶水已经空去了大半,提在手里也再没有沉甸甸的感觉了。
沉烨的目光落在江岁寒身前那仅余残茶的小瓷碗上,隐晦的念头促使他端起茶碗,将碗中余茶一饮而尽。
沾染茶香的甜味在舌尖蔓延,沉烨怔了怔,忽然掩面失笑。
他没有想到江岁寒竟然连喝茶都能将自己给喝醉了。
丹荔虽是醉人,却也当真从未醉过人。
江飞寒其实没有醉,只是他的思维较之往日不止迟钝了一丁半点,再加上窗外的雨声和静谧的环境,令他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沉烨心里清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但他却只温柔地看了江岁寒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做。
有些事情,有些答案,他心里早已万般清楚,没有必要在江岁寒懵懂之际强迫他吐露一些东西。
似乎是睡意涌上了头,那双含着朦胧水雾的眸子缓缓闭上了。
沉烨轻笑一声,将人好生抱起放到榻上替他脱去鞋袜,又掖好锦被,才起身出去又小心翼翼的带上门。
有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
是柳风痕。
这是沉烨第一次和柳风痕独处,他知道这位道君向来看他不顺眼,若非不是他予淮月的那么几分恩情,柳风痕怕是不会用半点好脸色来对他。
沉烨:“道君?”
话音未落,便见柳风痕随手抛来一件什么东西,冷冰冰的面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麻烦。”
东西入手沉淀温暖,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以后,沉烨瞳孔骤缩。
他手心里的赫然是娑罗沙华拿来的那枚龙珠。
再抬眼时,青年神色已经有些许不对了,“为什么给我?你就不怕……”
言下之意万般明显。
却不想柳风痕闻言只是略显讥讽地看他了一眼,“怕?”
男人长身玉立,背负长剑,站在光中,身姿如挺拔劲松,仿佛他只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望而生畏了。.七
那些沉烨费尽心思想要遮掩下的不堪身份,在江岁寒眼中,在江不落眼里,在淮月眼中,乃至是在柳风痕眼中,似乎和常人一样,没有半点奇怪的地方。
他们没有因为沉烨是龙就产生半点畏惧,反而因为诸多原因选择站在了沉烨的身前。
沉烨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魔域和修真界的对立面。
他默默攥紧掌心间有些发烫的龙珠,心知柳风痕此举,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但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在他心中缓缓蔓延,抚慰和淹没那些过去残留下的丑陋伤疤。
柳风痕不想和这魔小子再多说什么,他将龙珠送到以后就转身走了,身后却突然传来青年一句含糊不清的唤声。
“师叔祖。”
这是青年第一次这么唤他。
站在廊下的沉烨看着柳风痕没有丝毫停顿远去的背影,片刻后,一抹如鬼魅般的影子,在他身旁恭敬跪下。
“计划可以开始了。”沉烨墨色的眸底似有血色纵横,他攥着龙珠的手指愈发的紧。“他欠我的也该到还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一只扇动翅膀的乌鸦落在了谁人的窗边,嘎嘎的吵闹叫声吸引了站在画像前男人的注意力。
男人挑开幔帐,黑色的身影仿佛从地狱深处而来。
乌鸦在他手中化作一抹黑烟,黑烟在半空幻化的文字落在男人眼里,似乎想起了某个极其麻烦的存在,沉辞眉心微微一蹙。
“秋露涧……”
他转脸去,透过薄薄垂幕看向画像上容颜模糊,却依稀同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你的儿子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挥,烟雾又重新汇隆变成乌鸦扑颤着翅膀向外飞去了,只有一声轻笑缓缓消散。
“呵,秋露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