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悔笑道:“薛兄说笑了,季某能有什么高见,上次季某可不曾来过这镜虚天,自是不能和薛兄你们凌山比见多识广了,不过既然薛兄都如此说道了,咱们且去一观就是。”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讥讽凌山,薛添左下眼睑一抽,正要开口,却被疾步而来的弟子打断。

“掌门,薛长老,”青羽山弟子冲他二人伏了伏身,“光明苑有弟子前来求见二位,言有要事商议。”

二人互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光明苑的人?”

白衣弟子脚步匆匆赶来,朝着二人楫了一楫,将礼数做了周全,才将带来的讯息尽数诉于眼前这二人听。

季无悔讶然,“你是说秋露涧那位江仙师的座下弟子是龙孽?这是谁告诉你的?无凭无据可不得胡言乱语。”

他同江岁寒没什么交集,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自问了解不多,但端看那身如霜似雪的气质,也知品性是极好的。

白衣弟子躬身,“弟子不曾妄论半分,此事是江仙师亲口所说,知晓诸位可能不信,但弟子手中自有证据可证明此事。”

季无悔和薛添对视一眼,心有疑虑,“秋露涧什么时候同你们光明苑走得这般近了?不是前不久还传出柳道君断了你们少君之舌的事情么?”

白衣弟子正了颜色,“此事事关重大,并非是秋露涧同师门走近。断舌一事我光明苑自然无法同其善终,只是此番是受修卫庭所托,人手不够,便派诸多弟子在秘境中四寻众派,好以告知此事。”

这番话确实有理有据,又搬出修卫庭来,容不得季无悔和薛添不信,于是二人道:“若有证据可观,我等自当鼎力配合孽掌庭行事。”

白衣弟子就从袖中取出存影珠来。

拉开的光幕里,黑鳞巨龙无声无息地化作俊俏青年,他回眸一瞥,那竖成一条直线的赤金色瞳孔中,满斥着兽类的血腥冰冷。

杀戮之气几乎要扑面而来。

薛添惊道:“这是谁?”

白衣弟子道:“正是江岁寒膝下徒,沉烨。”

季无悔顿时一惊,下意识拔高了声调:“姓沉?什么沉?沉辞之沉?”

白衣弟子:“正是,这位沉小仙师既是龙,也是魔族之人。”

“江小仙师这是要大义灭亲?”季无悔皱眉,他想起几日前在修卫庭上和他们打太极,想置身事外的江不落,“前不久秋露涧不是还不愿意掺和这档子事吗?怎么如今……”

话说一半,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白衣弟子:“闻江仙师收沉烨为徒时只是怜其身世可怜,虽后来知晓其为妖龙却始终顾忌着师徒之情,但不想,这弟子竟是他仇人之子。”

季无悔微微一点头,倒不怎么意外,以为是淮月的那件事,“秋露涧确实和沉吟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是丹圣的事,是江仙师自己的私仇,”白衣弟子似知他所想,声音不急不缓,朝二人吐露一个的惊天秘密。

“江仙师原是天玄遗孤。”

薛添失声惊道:“天玄遗孤?!”

白衣弟子张了张嘴,但只见口型不闻话音,众人耳边蓦然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隆雷声。

这雷声声势极为浩大,铺天盖地汹涌袭来,一时引诸多人变了面色,纷纷猜测这是哪位前辈在度天劫。

几人闻声抬脸。

只见一道接着一道,足有树干般粗细的耀眼紫雷从厚重云层中径直劈下,霎时大地震颤,飞沙走石,如临末日。

这撼天动地的声势使得天玄秘境中的桃花纷纷曳曳落了满地,昏睡中的沉烨猛地睁开了眼,赤金色的眸底乌沉阴鸷,没有一丝温度,仿如暴风雨前令人喘息压抑的片刻宁静。

覆着薄薄冷汗水光的□□胸膛不住起伏,肌肉紧绷,线条流利,伤口已尽数痊愈不见半点疤痕,他撑坐起身,汗液如雨般从劲瘦腰腹滚落,将身下锦被沾湿一片。

他做了个噩梦。

浑身是血的江岁寒被沉辞掐着脖子扔下山崖,冰冷的鲜血一路流淌……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沉烨眼珠迟缓转动,落在榻边东倒西歪的药瓶上

——那是江岁寒的东西。

“师尊?”

无人应他。

不好的预感萦绕沉烨心头,喉间的腥甜似乎昭示什么,他一跃而起,“师尊?!”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眼前晕眩,沉烨堪堪稳住身型,随手挥来长衣着身,念召影魔来厉声道,“外面究竟出什么事了?”

难道又是沉辞为了找他藏身处所为?

想起那个梦和此时不知在何处的江岁寒,沉烨眸光阴鸷又危险,若那老不死的胆敢伤害江岁寒,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影魔的嗓音平淡的没有半分起伏,但话却听得沉烨睚眦欲裂,当即不管不顾向外奔去。

“各门各派皆已入主镜虚天内,江仙师正独身渡劫。”

道道天雷从天降下,未有半分情面可言。

尽管柳风痕的长剑替江岁寒引去了大半雷霆,但在这强劲雷压之下,他仍有一口鲜血自肺腑涌上,又猛地从口鼻喷出。

落了一地鲜红,宛若初冬将开的苞苞红梅

含霜嗡鸣,摆在阵中的法器在这一道接着一道的天雷之下失去法光,化为了焦土,他咬着牙,废力撑起结界,背脊绷得笔直,仿若一棵长青苍松,任暴风雨雪皆不折半分。

半仙之劫本就万般凶险,连普通常人都不敢轻易尝试,江岁寒却拖着失血的病弱之体硬要连渡三劫。

出窍、化神、大乘…….七

被九重紫雷劈得破碎焦黑的皮肉在一次次进阶中修复,又在下一道雷中重新皮开肉绽,浑身上下的骨头碎了一次又一次,江岁寒已经痛到了麻木。

他面上发白,额上冷汗如瀑,从嘴中呛出的血色和内脏碎块将他浅薄的唇染红,也将青白的前襟彻底染浊,那双撑着结界骨细皮白仿若玉雕似的双手已可见森森白骨。

意识模糊之时,忽有一声凭空叹息落在他耳中。

“原来如此……”

这是江岁寒听到的最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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