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是,尊上。”
薛凡麓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飞速收回目光,似是在江岁寒身上看到了萦绕着的,如有实质般的浓稠黑雾。
嗯……江仙尊很生气,他们尊上要完。
江岁寒此时确实很生气,但却又有种无能为力的抓狂感。
自从他和沉烨换了身体以后,沉稳平静的生活就几乎彻底离他远去,反而是那些几百年来积攒下的气性和霉运被一次挥霍了个干净彻底。
真真是倒霉到了连喝口凉水都能塞牙的份上!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真的是太多了!江岁寒简直就是要疯了。
他看着眼前低首躬身的女子,又莫名想起那个顶替她身份来戏弄他的男人,还有强势压在他背上滚烫灼热的胸膛。
在一瞬间收紧的指骨发出咯嗒咯嗒的难耐声响,江岁寒闭眼又睁,神色冰冷。
唯有那双赤金色的眸中烈火滚滚,似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好,好得很。
左右他从来也不欠沉烨半分,反倒是沉烨,这一笔一笔的账都得算在他头上!
凭什么他就要耐着性子在这里装模作样,还尽受这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气,本尊不伺候了!
“你为何去昭狱?”
锐利的眸光如实质锋刃般咄咄逼人,纵使常年见惯了沉烨杀伐果断的薛凡麓也为之微微一颤。
要遭。
明面上,江岁寒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个令他气得牙根痒痒,无时无刻不想杀魔泄愤的不要脸的魔尊,竟连同江岁寒自己的身体一并藏在魔宫当中。
但此事薛凡麓知,一些姑娘们知,甚至于常年隐在暗处的影魔也都知晓。
他们虽然谨遵沉烨之命听从江岁寒的吩咐,但魔宫中的大小事务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由隐在暗中的沉烨一手处理。
乃至于很多的琐碎事端,都是直接绕过江岁寒这里的。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由薛凡麓禀于江岁寒知晓。
而如今,薛凡麓受沉烨之命去提人一事,江岁寒压根就毫不知情,这也就造成了这样的一段空白。
顶着江岁寒十分压迫的目光,薛凡麓脑子转得极快。
就在那目光愈来愈冷时,薛凡麓忙道:“是,是昭狱有人来禀报,说那魔人招了,妾身便去看了看,谁料会发生这种事……”
江岁寒不清楚沉烨平日里和他的这些下属相处是怎么个样子,因此见底下女子说得十分坦荡,也就没做其他怀疑,只是……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凭空出了这么一茬子事后,也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人魔仙三界的关系,从江岁寒有记忆开始便十分的复杂错乱,现如今能维持在这样一个表面和平的关系上,沉烨确实功不可没。
如若不是他近年来的手段狠辣又雷厉风行,使得底下众魔心有戚戚,纵使有所不甘也不敢明面倒腾,只敢在暗中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但这也只是目前的表象而已,若是没有沉烨这柄锋利血刃明晃晃地竖在众魔的头顶,那么看似一望无际风平浪静的湖面下,就不仅仅只有暗礁丛生了。
如今沉烨虽是不在,但这柄血刃,江岁寒却决计不能让它倒了下去。
抬手挥退薛凡麓,江岁寒又陷入沉思。
为今之计,要么找法子让他和沉烨换回来,要么就是找到沉烨所在,但如若这二者皆不能为之,那么最坏的打算,便是由他来做这一位魔尊了。
虽说他于打架这一件事上可能不是很得心应手,但不过就是逮着个人往里死揍么?往昔他还揍得少么?
看着不同于往日的粗实指骨,江岁寒冷哼一声,继而又抿了抿唇,他的丹炉,他的药园,他的药方……
不知道沉烨的魔宫中有无丹室可用,或者……他可以造上一个?
江岁寒抿了抿指背皮肉,不过此事倒暂时不急,丹房也并非是一时半会就能造出来的,眼下还是应当先寻沉烨所踪,还有那个胆敢戏弄他的男人!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必然是藏身魔宫之中。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捶了身下床榻一拳,只是这次却下意识收了力道没曾损毁半分。
江岁寒往外看了眼天色,自顾掐算了下时辰,发现再有一时便会入了暮中,此时无事,也亦是没有其他事情作扰,他就又想起了沉烨的那本日谱来。
说不准里面会记有一些沉烨会去的地方。
寻着上次所阅处翻开册页,一笔一画仿若游龙般强劲的熟悉字迹跃然于眼,这一章该是讲他拜入那神秘门派后的事了,江岁寒想。
他对沉烨笔下的这位师尊多少是有些好奇的,他记得沉烨还不是魔尊前的那些年,应当是正逢乱世才对。
当时在位的上一任魔尊是沉辞,也就是被沉烨亲手宰掉,杀父证道的那一位,不过传言中好似这一位也并非是沉烨的生身父亲,而又是杀兄杀嫂篡夺上的位。
所以说魔域的这些事,当真是乱作一锅粥了,随意扯出来一桩都是震惊四界,可做饭后闲茶时的谈资。
江岁寒记得这位叫沉辞的魔尊作风向来下流,草菅人命不说还肆意屠戮,更是以一己之力挑起了仙人魔三界的争斗,那时当真是一个乱世。
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中,这个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将这样一位,位于众矢之地的魔人收入门下,凭心而论,江岁寒自己都是不一定能做到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师尊是被魔人所伤,而他那位剑术超强的师公则是极其厌恶魔人的,便是冲着这一重关系在里,他也不会将魔人带回去的。
但看着沉烨这字字句句的记载,江岁寒有时心下甚至会冒出许多古怪的熟悉感来,就好似这一切他也曾经经历过一般。
但怎么可能呢?先不说他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沉烨这个人的存在,甚至连个模糊的影子都……
真的不存在吗?
想起那个若隐若现飘忽在他记忆中的身影,江岁寒忽然间有了些犹豫,他微微抿起嘴,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心脏跳动的渐渐有些快了。
那个影子会和沉烨有关系吗?他忍不住向上想,但却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他飞升时虽遭天雷劈散了记忆,但也仅仅只是劈散了而已,他从未听说过一遭雷还能将记忆中一个大活人给劈没了的这件事,就像他记得师尊,记得师公,记得师兄师姐,也记得在秋露涧的那些岁月……
而这些岁月里,他却唯独不见沉烨的身影,所以,这种熟悉应当是他因沉烨身体残留下的情感所扰,犯了癔症罢了。
他从头到尾,都和沉烨没有半分交集。
“魔历水曜日晴日无风”
我在世上独身苟活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了除血缘外最亲密的关系,这种喜悦是我无法用文字或是言语可以轻易表达出来的。当然硬要说,就像光了的水缸叙满水,漏风的房子开始暖和,世上有了我的归属处,我的身前有人替我遮风雨……这些简单的,我曾经渴求却迟迟不得的东西,竟真有一日出现在我触手可得的地方,让我轻易就可拥有。从叫他师尊的那时候开始,我其实就已经想着,这辈子,可以这么叫他的,只能是我……
对于柳风痕明目张胆放水的这一件事,弟子们虽然大都心有不满,但却也没个谁敢跑去正主面前嚷嚷,毕竟这位道君在涧中一向是出了名的铁血无情。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这外界来的臭小子网开一面……嗯,大多数弟子在暗中猜测许是同淮月涧主有关,毕竟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位冷酷无情的道君会因为别的什么人,又或是什么事而手下留情。
应当只有淮月涧主能由此殊荣了罢。
但不管道君对这臭小子是个什么态度,却也并不妨碍他们依旧看这臭小子不顺眼。
秋露涧中绝大多数的弟子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堂堂正正地招考进涧中的。
虽然也存在那么几个例外,譬如那些被各涧主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们,又譬如当年被淮月捡回来的江岁寒。
不过这些人的实力是众弟子有目共睹的强大,且他们的行事作风也都很令人敬佩和敬仰。
所以除了个别几个心思不正,私下里实在酸得厉害的,大多数弟子们都是极其尊重并喜爱他们的。
至于沉烨么……
提起这个名字,先别说其他涧中人是如何想的,反正云雾涧中的弟子大都对他颇具微词,甚至万般不顺眼。
这一来嘛,自然是他令江岁寒和柳风痕起了争执,自己一点事没有,却累江岁寒受了责罚。
二来嘛,则是向来性冷疏离的江岁寒对他另眼以待,甚至要收他为徒。
要知道,因云雾涧中人丁稀少,江岁寒又是一个香饽饽,未来的云雾涧长非他莫属。
所以不知道有多人拼破了头的,想要拜在这位仙长的手底下,就等着他这次生辰宴时大显身手。
但这机会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混账小子轻而易举占了去,这怎么能不叫那些人气恼。
“喂!说你呢,前头那个沉……沉什么来着,没长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