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烨脚下微微一顿,转过身去,长身玉立的蓝衣少年执花静立风中。

他看着簇拥而来明显不怀好意的几人,眸光微微一闪,精确无误地落到中央领头的少年身上。

“叫我?”

他认得领头的这个人,好像叫……严煜?

严煜一身云雾涧的青白银纹绣云道袍,头发高高束在紫金冠中。

他腰间挂着只青色织缎的提花药袋子,下面坠着小臂长短的青色流苏,正随着主人的大步走动而晃晃悠悠,似是故意显摆出来的。

任谁一看也知这是位学习丹道,地地道道的云雾弟子了。

沉烨的目光自少年万般显摆的丹囊上一扫而过,眸底飞快沉下一丝暗色,接着又觉万般辣眼地移开视线。

魔域的魔女穿得都没他这般风骚。

少年虽然身穿一袭青白道袍,却并未按照涧中所要求的“三系两扣”规整穿好。

反而将本该重合交叠至脖颈最上方的领口,故作潇洒地松散翻折开,露出里头大片的蜜色皮肤。

就连本该系在腰间,有着规整禁止之意的系带,都缠得十分随意松散,半点没起到应有之用。

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活像只招蜂引蝶的骚孔雀,正经全失。

沉烨一直觉着秋露涧的竖领道袍不光严谨清冷,还隐隐透着股风雅之色,最是适合江岁寒这样的人来穿。

但如今乍然见了这种穿法,只觉好好一件衣服被人平白给糟蹋了。

严煜是从丹修世家出来的子弟,因着松石涧长老同其长辈交好,便将其送来云雾涧深造。

听说这人曾得江岁寒赠以丹囊,便常常以江岁寒弟子的身份自居,呼朋引伴的,引来众人推崇,就等着在校考中脱颖而出,好正式拜江岁寒为师了。

炼丹的本事不怎么样,这脸和谱子倒是摆得挺大的,沉烨心下嗤笑。

严煜嫉妒的目光死死盯着沉烨,像是要活生生将他扒下一层皮来。

“这都还没拜进师门了,看见师兄们连声招呼都没有,不愧是从乡野里来的小畜生,没规没矩,也不知江仙师看上你什么了?哦~我差些给忘了,某人可是连拜师茶都没喝到嘴呢……”

几声阴阳怪气的笑声接连起哄。

沉烨是魔族的身份,并没有在秋露涧中大肆宣扬开来,所知他真正身份的人也不过只有云雾涧中的寥寥几人。

所有人都以为沉烨是江岁寒从哪个山窝窝里捡回来的。

严煜身后的几人又纷纷开始唏嘘起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沉烨,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嘲笑神情。

没有饮过拜师茶,和外涧那些打杂跑腿的弟子们又有什么不同,说起来沉烨甚至比他们还要更惨一些,毕竟人家还人手一个秋露涧的弟子名牌呢。

正逢沉烨今日又穿了一身蓝锦缎袍,站在这众多的青白道袍之间格外显眼。

这事,沉烨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多一日晚一日,反正都板上钉钉的事,别说眼前不过几条狗来叫嚣,就是再来个十几条冲他叫嚷,他是江岁寒徒弟的这件事也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眼下发生的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只能龇牙咧嘴,眼红得狂乱叫嚷而已。

沉烨眸中浮现淡淡暗讽。

那日赢后,他本该顺理成章地拜江岁寒为师,给他敬茶,但却被柳风痕轻飘飘的三言两语阻回,将此事延了后。

沉烨心里知道原因,这位大名鼎鼎的剑仙虽然给他放了水,但心下到底还是对他不喜,想来只有他提供的那个办法真得有用,柳风痕才会在此事上松口一二。

不过规矩上虽然没怎么样,但江岁寒徒弟的身份几乎已经是众人默认的了,譬如现在,他就是准备去给江岁寒请晚安了。

“师兄?”沉烨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他故作疑惑地抬手摸了摸下巴,壮似思考道:“我怎么不知道师尊座下还有你这么一位弟子?”

“你!”

严煜当即大怒,面目扭曲,他本想借着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机会,好生教训一下这混小子,树个威风,却不想在人前被直戳痛脚,落下脸面。

他虽然是通过招考进的秋露涧,但这里的水份确实不少,旁人不知,他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平日里装模作样的气势过头,是因为他觉得这名额必定是他的,谁会料想半路杀出来这么个狗屁不如的东西。

看着沉烨眸中浮现的淡淡讥讽,严煜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来:“师弟看来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不愧是从山沟里来的野种,今天,做师兄的就来好好教教你礼数,以免唐突了江仙师。”

话音落,几个人迅速围了上去。

沉烨眉心微微一蹙,下意识后退一步。

此处地势较偏,一般也没什么人会走,只是因这路旁恰好生了一片灯盏星尘,沉烨觉着这种花和江岁寒极其般配,所以这几天请安时都会顺带捎上一支。

这群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估摸着早已盯他许久,今日找茬来了。

沉烨冷眼沉声道:“严煜,你敢在这里动手?就不怕犯了私规被道君罚吗?”

秋露涧私规明晃晃的第四条,禁止弟子之间私下斗殴。倘若真严重到了需要动手的地步,可自行往演武场光明正大的约战。

听沉烨一点不含糊地叫出自己名字,严煜心里猛然一咯嗒,这臭小子竟然认识他?

他本来就是仗着沉烨这小子不认识他,才敢带人堂而皇之的过来堵他,想私下里好好教训他一顿,但如果这件事真的被这小子捅到柳风痕面前……

想起那位铁面冷血,不讲半分私情的道君,严煜心下一突突,连周身气势都弱了一些,可眼下若要他放弃这教训沉烨的机会,总觉万分不甘,就像他是怕了这小子似的。

陷入两难境地的严煜暗中咬牙,既不愿白白浪费这好机会,又不想受柳风痕的责罚,他眼珠一转,心中当下有了主意。

反正只要沉烨这小杂种不痛快,他就能痛快。

严煜面上装模作样地冷笑了一声,神情间似乎对这话万般不屑,他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沉烨,又十分阴险地眯了眯眼:“师兄好心教师弟学规矩,怎么能叫动手呢?”

眼见这事短时没法善了,沉烨心里燥意渐起,就快要到往日里给江岁寒请安的时辰了,他却被一群狗东西给绊在这里,一时间不免让他有些恨得牙根痒痒。

“严煜,”沉烨道,“好狗不挡道,挡道非好狗,连句人话都听不明白,还想教人学规矩?”

这话一出,当即是拉稳了仇恨,严煜猛然攥紧双拳,周遭几人见状刚准备撸袖子上前,却又被人呵住了动作。

严煜心里简直是要气炸了,但他也知此时确实不宜再动手了,于是他眯了眯眼,字字句句往沉烨心里捅去。

“我要是狗?那你可真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了,也没听说过哪家做弟子的能累师尊受罚,你知道为什么云雾涧的这些弟子们看你不顺眼吗?”

沉烨瞳孔一缩,当即厉声道:“你说什么?”

见他这般神情,严煜却是得意,他一字一句,又忍着那话下将发的怒火道:“啧啧,我说什么?我说,江仙师为了你这么个小杂种,在刑罚台受了整整三十鞭的鞭刑,而你,却一概不知!”

字字句句仿若天降巨石轰然砸向沉烨心间,他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

那端严煜却还在喋喋不休,似是将要那日之景全部讲于沉烨知晓。

江岁寒受刑的那一日,大半云雾涧的弟子都到了场,他们亲眼所见那缠绕紫雷,电光耀目的长鞭,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那道清风霁月的身影上。

明明因身体原因已然是痛到了极致,那人却硬生生咬着唇齿一言不发,绷直的脊背始终彷如冬日里落雪压不弯的青竹。

“你知道江仙师的血有多红吗?流得又有多多吗?你真该去刑罚台亲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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