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无益,江岁寒眉心一拧,不再理会那坐于阵中情绪万般激动的修仙者了。
他自顾在劫云下找了个位置撩袍坐下,任由那端修者骂骂咧咧,也分毫不为所动。
直到那修者看似嚷得有些累了,连声音都开始有气无力了起来,江岁寒才稍稍抬眼去看他一眼。
但不想这一眼好似什么灵丹妙药,竟将那修者的任督八脉彻底打通,使得他又重振旗鼓了起来,只是字音拖得老长,咿咿呀呀的着实有些污人耳朵。
江岁寒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聒噪。”冷冷一声,掀起的长睫下黑眸森寒凛冽,其间隐约几分烦躁恼意起起伏伏。“再吵,本尊便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修仙者:……
识时务者为俊杰。
许是真的嚷累了,那修者在权衡了番利弊后,终于还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他心道是反正打是打不过了,既然都要一死,再留不下个全尸未免也就有些太过寒碜了。
正苦中作乐间,却冷不丁的被自上而下的劫云威压给掀了个跟头,他当即敛了神情严阵以待,只是余光还不时从江岁寒身上扫晃过,时时刻刻的提防着他下黑手。
劫云的灵波渐渐扩散,肉眼可见的,约莫有成年男子两个手臂粗细的紫雷轰然当空砸下,霎时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声势极为浩大。
碎丹结婴,渡元婴期的劫雷约莫是有九道,且一道威力强于一道,若是连着九重天雷都无法将江岁寒劈回他自己的身体中,那仅剩下的唯一法子,也是最最困难的那个法子,就只有去寻天灵草了。
耀眼的雷光落在漆黑瞳中翻滚不息,裹挟天地大道之威的紫雷接连劈下,火花四溅,电流顺着筋脉贯穿全身引得四肢麻痹,在此紧要关头,江岁寒却忽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来。
他只光顾着寻劫云来劈,但他自己的身体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只他一人在此遭雷,不知能否将身体同沉晔换回来了……
这雷声响了大概有半日的光景,接着磅礴大雨便自天迎头浇灌而下,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掀起一片朦胧模糊的雨雾。
这雨雾之中,隐约可见一抹黑影正躺于茂盛树冠之下。
冰凉的雨水从枝叶间隙滴落,激的那如扇长睫颤了又颤,终是缓缓掀开,露出底下一汪浅茶色,仿若琥珀般纯净透明的琥珀。
江岁寒拧了拧眉,在熟悉的头疼之中撑坐起身,他虚虚喘了两口气,只觉一股子酸意在舌根弥漫,喉头忍不住攒动地吞咽了几下,他抬眼环顾四周。
在看清周遭没什么变化的山林野景后,尽管心下早有准备,却仍旧还是免不了心头的那点失落,他撑地的五指猛然收紧,但下一刻却因涌上的熟悉痛意而微微发怔。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疼?难道沉烨的身体叫方才那劫雷给劈坏了?他低下头,但入眼的却不是看惯了的蜜色粗实指骨,而是一只被乌金手套牢牢包裹,连指尖都不曾露出一点的手。
江岁寒眼瞳骤然一缩,他认得这只手,这只手的主人赫然就是方才,在市集中替他解围的那位使魔。
怎么回事?莫不是这一劈,竟是叫他同这位使魔又换了个身子?!他一时看着那只手呆愣在原地。
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开始张牙舞爪的肆虐起来。
大抵是有些一回生二回熟了罢,江岁寒咬着牙,他此时除了气恼和无力外,竟再生不出其他的什么情绪来了。
也或许是因为一早就在心下做足了准备,虽说这个结果确确实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好在这一副身子总要比沉烨的好使多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江岁寒想要试一试这具身子的灵力时,耳边却突然接到了一道传讯。
薛凡麓熟悉又几分俏皮的嗓音响在他耳中。
“尊上?尊上?你同江仙尊去哪处了?妾身在这里瞧见卖糖山楂的了,要不要给您和江仙尊捎几串回去?”
随着这话音落下,传入江岁寒耳中除了人群间的熙熙攘攘,就是他不久前方才听到过的熟悉叫卖声。
“卖——糖葫芦哩,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哩。”
江岁寒:……?
他直直愣在原地,心中惊骇顿生。
尊上?江仙尊?薛凡麓怎么会……
往昔种种疑惑登时于此时浮现在江岁寒的脑中,自他同沉烨互换了身体后,似乎在魔宫中发生的一切都顺利的有些古怪了起来,就好像有谁在暗中将这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姑且便暂时先认为薛凡麓的这一声尊上,是在唤他现下这具身子的原主人,那江仙尊唤得岂不就是……
这端江岁寒思绪乱得仿如线团一般杂乱无章,他正极力想要顺线捋好,欲探寻更多,但还没能理出个什么头绪来,就听薛凡麓在那端疑惑出声道:“尊上?”
许是因为半天没能等到回复,故而出声询问。
江岁寒沉下的眸光当即就凛冽了起来,仿若隆冬霜寒,冻血冰骨。他压着心下将燃的熊熊怒火之意,尽量平和着嗓音道:“什么事?”
那端薛凡麓没有通天本领,自是猜不到江岁寒的本尊回来了,她以为沉烨因故没曾听见方才问话,便又兴高采烈的重复了一遍,末了又不忘戏谑打趣道:“没了妾身几个在旁作扰,尊上这回同江仙尊的二人之行过得如何呀?”
她那端话音刚落,江岁寒的眸中就在一瞬间烧了起来,竟是被这一句话径直给气笑了。
沉烨,果然是他,好一个沉烨!
他脱下双手上覆着的乌金手套,露在眼前的,是一双不同于沉烨粗实骨节的手。
那手五指纤细素白,骨节修长,指尖圆润泛红,虎口之上有一小小烫伤旧疤。
那赫然,是江岁寒自己的手。
看着眼前这双万分熟悉的手,江岁寒的眸底倏而暗沉了下去。
沉烨,他竟然,他怎么敢?!敢如此骗他?!
三尺青锋在瞬间就出现那白净掌心当中,潋滟水色落在山壁,剑气如锋横扫而去。
那端薛凡麓只听一声轰然炸响,就再没了其余声响,她微微一怔,侧耳聆听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同沉烨间的传讯法纹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彻底毁坏了去。
出事了?她心下当即焦急起来,虽说她不担心自家魔尊的安危,但眼下她家魔尊用得可是江仙尊那副金贵不得了的身子,那可真是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未免会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就在她要再寻沉烨时,耳边却又接到了令一则传讯。
沉烨:“我和师尊被那雷劈回来了,你注意点,别说漏嘴,他一时当发现不了。”
薛凡麓:……
她无言地望了两眼天,终于知道方才那炸裂声是什么了。
沉烨:“本尊同你说话,哑巴了?!”
薛凡麓哽咽道:“尊上你保重,明年今日,妾身会给您多烧点纸的。”话音落,她眼疾手快单方面地掐断了讯息,当即遁走,再没了逛市集的惬意心情。
神仙打架,凡人远离,愿尊上久活。
被蓦然掐断的沉烨:……?